第二十六章 玄奴
街上熱浪滾滾,失真了畫面。
楚鱗掩了掩面紗,微微低著頭,跟著剛加入的駝隊,去往納傈的都城。
駝隊的頭兒倒是個熱心腸的人,天南海北的都能侃上一些,很快便讓楚鱗了解到了一些信息,同她也熟悉了幾分,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子。
他們是來往黑沙城和遣琲城做茶葉貿易的一支駝隊,平時也倒賣走私些「俏貨」,具體是什麼,駝頭不肯說,這是他們立業吃飯的秘訣,哪能輕易與人知道。
楚鱗扶著駱駝的鞍轡,身下這頭駱駝跟著駱頭有些年頭了,駝峰不再挺拔,步履也有些搖晃虛浮,時不時還打著噴嚏喘著粗氣。
老駝邁著沉重的步子,踏在細沙之上,一輕一重,也顛得楚鱗跟著其顫動起伏。
這駝頭定是做黑心生意的,收了我那麼多銀錢,卻給了這樣老瘸的駱駝予我,這墊子也是太硬了些,硌得我屁股還有點疼。楚鱗在心中不滿地吐槽著,反正也有面紗擋著,臉上的表情頗為不好,眉毛只是擰結在了一起。
楚鱗摸了摸駝背上的坐墊,紋理早已看不清楚,表面的織物磨損發毛得厲害,顏色混雜斑駁,觸感極硬,還有一種奇特的粘膩之感,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安上以後從來都沒有清洗過。這樣一想,似乎一種陳腐的臭氣也縈繞在了她的鼻尖。
楚鱗只覺得很是後悔,嫌惡地在外側的披風上蹭了蹭,確保將手指上的油脂弄了乾淨。為了儘快擺脫這份生理上的噁心,她決定同駝頭說會話來轉移注意力。
「駝頭,我聽聞這黑沙城的玄奴最為出名,你可知道些門路,哪裡可見到些上乘貨色。」楚鱗瞥見了駝隊前方几個牽引頭駝的少年,皆是衣衫襤褸皮膚黝黑,手腳帶拷,丁玲作響。她突然想起了這樣的說法,刻意低沉嘶啞著聲音問道。
駝頭并行在她的旁邊,身著納傈近來最流行的九州式直裾袍,不過布料花紋仍是納傈風格的纏枝耳蒲花紋。面闊耳大,體態肥腴,皮膚細膩白凈保養得不錯,看上去約莫四十歲上下。
聽著楚鱗的問題,駝頭突然來了興緻,一改剛才昏昏欲睡的樣子。
「納達也聽說過玄奴?」
楚鱗有些看不慣駝頭這張擠眉弄眼的油膩大臉,玄奴之事在納傈根本算不得什麼,只要有些門路稍稍一打聽就能知曉,也算作個公開的秘密了。
不知道駝頭為何突然這番反映,楚鱗也不願打草驚蛇,淡淡地回了個「嗯」,算作答覆。
駝頭見楚鱗一副不想深聊這個話題的模樣,也沒有繼續深究。
做他們這一行的最忌諱的就是好奇心太重,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心中得有個數。別人有別人的消息來路,自己也斂這份黑財的,但講生意莫問來路。這是規矩。
「納達要是肯給面子,信得過可庫達,待到了遣琲城,可以隨可庫達看看,瞧瞧有沒有合上眼緣的貨。」
駝頭笑得諂媚,剛剛只是一匹老殘駱駝就能給如此高的價錢,也是個不識貨又有錢的主,可不得好好把握住機會,狠狠地敲上他一筆?怎麼也不能錯過這樣的機會。
楚鱗也算是混跡於三教九流之所多年,雖說窮奢極欲大奸大惡之人尚未遇到,但像是這種奸商小販市儈走卒之類,還是見過不少,也算是能將其心性摸清一二,看著駝頭這副嘴臉,便也將他心中的想法猜到了十之八九。
不過都是為了生計,楚鱗倒也不是太過介意,可能見到得太多,沒了最初的那份感觸。有些事情心中明白就好,也不一定就要全部挑明了說出來。
「好,那就麻煩納達了。話說貨的成色怎麼樣?」
見楚鱗上了心,這筆交易算是開了個好頭,駝頭也是頗為高興,忙著為她介紹。
「納達儘管放心,可庫達的貨絕對都是水字級的好貨,保管納達享用得放心。」
水字級的好貨?楚鱗不太了解他們這黑沙城的黑話,玄奴也只是聽說過而已,並不十分清楚,故而現在是一頭霧水。
不過,她面上仍是波瀾不驚,知道自己該怎麼故作高深。
「水字級?」楚鱗重複著,語調平緩上揚,以一種質疑輕蔑的語氣問道。
駝頭忙是連連稱是,唯恐對方不相信,大肆稱讚起來。
「納達有所不知,這批貨也是才到不久,納達可算是趕上了,這要是放在平日里,哪有這麼大的便宜?尤其這批貨里還有一個天水級別的,納達要是拿去了,讓她服侍,還保不定怎麼享用舒坦呢!」
駝頭提起他所謂天水級的玄奴,不知想到了什麼,目露淫光更加猥瑣了起來,豆大的汗珠也順著他的雙頰流下,一張臉泛紅而油膩。
「像是這種級別的,恐怕是連國主都沒有享用過,納達也是好福氣啊,看著就是極品的貨色,要是真能享用不知道該是如何的快活……」
「夠了!」
楚鱗適時打斷了駝頭的臆想,再說下去還指不定是什麼污言穢語不堪入耳呢。
駝頭也不知這隨之而來的威壓是怎麼回事,意識到自己有些狂妄失態,也只敢噤聲不言。直覺本能告訴他,面前的這個人不好惹,還是小心為妙。
話說到了這裡,楚鱗也將這所謂天水級玄奴猜到了八九不離十,一股本能的噁心之感從她心底湧出。
呵,真是濁污不堪!
她在心中冷哼道,打定了主意要去見上一見那個玄奴,也只是為了同性間的相助罷了,她看不上這樣的行為,也同情這樣的可憐人。
……
駝隊的腳程還算快,在天色將黑的時候到了遣琲城外不遠的郊外。
此時城門已閉,只有明早方可進入。駝隊們便在這片樹林里安營紮寨,搭建帳篷將息一晚。
老駝自停下時便轟然跪倒在地,不願再起身,差點顛晃得楚鱗從它的背上滾落下來。
駝頭揚鞭便朝老駝身上而去,一鞭鞭皮實狠戾,幸而老駝皮糙肉厚,只是打得毛髮中的塵沙飛揚。
「真是個畜生,一點都不頂用……」
後半句他憋在了心中沒有說出:摔壞了好不容易碰上的冤大頭可怎麼辦?
老駝癱軟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遇上夜來驟降的寒意匯聚成白煙,在零星燈火下顯現出來。它的一雙眼睛渾濁,黃色的眼周分泌物糊滿了周圍的毛髮,睫毛微顫那是吃痛受疼的表現,它無動於衷,任由主人鞭打發泄,自己只是倒在地上,喘息著。
楚鱗將駝頭又要揮下的鞭子截留在了空中,從懷裡摸出塊銀子交付到他的手中。
「這駱駝我買下了。」
駝頭一喜,這老畜生哪裡值得上這麼多銀錢,看樣子馬上就不行了,自己打它也不過藉機發泄做做樣子,沒想到還有意外之喜。
駝頭忙是連連稱是,吩咐正在收整營地的幾個玄奴趕快將老駝收拾乾淨,為它增被添料。對於老駝全然沒有剛才狠惡的姿態,而將這份惡意施予了幾個精瘦的玄奴身上。
楚鱗看在眼中也沒有言語,他願意這樣做就讓他裝吧。她不了解駱駝,看不出現在這頭老駝的狀態到底如何,但也能感覺得出它的生命正在消逝,行將就木命不久矣。
老駝對於自己的命運發生的變化並沒有太大的反應,仍舊癱倒在地,眼中映著西方太陽最後的一點光影。
落日的餘暉將它龐大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影子在地上擴張著、蔓延著,逐漸同黑暗融在一起混為了一體。
其他年輕的駱駝對此並沒有太大的反應,它們是向來經歷慣了的,逆來順受,只要這鞭子沒有落在它們的身上,那疼痛便和它們沒有一點關係。
夜幕降臨,駝頭將楚鱗的帳篷安排在了營地的中心,緊挨著自己的篷子。說是他是貴賓,當處於中心上位,實則也是為了將他放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方便監視,以免節外生枝。
駝頭雖是貪財好色,但畢竟在駝隊中待了這麼多年,該有的防範意識、常識還是有的,不然也爬不到駝頭的位置。
篝火差不多快要燃盡,駝隊眾人大部分都休息去了,只剩下楚鱗和零星的幾個人還在外面。
他們成團坐著聊天,離得楚鱗幾步的距離,只是順路之人,並非每個人都願意與之攀談搭話。
駝頭留給楚鱗一個玄奴,供她差遣。
「喂,你叫什麼名字?」
楚鱗裹著大氅,詢問著正在向火堆里添柴的玄奴。其實她也不冷,早就用火靈悄悄溫暖著自己了,只是認為現在的打扮比較合時宜。
玄奴對於她的話充耳不聞,只管埋頭添柴挑火,讓篝火堆又熊熊燃燒起來。
火光映著他黝黑的臉頰,烤得通紅,看起來就像是燒紅了的煤塊。
「我問你,你叫什麼名字?」
楚鱗又問了一遍,這次她稍稍提高了聲音。
周圍靜悄悄的,連聊天的幾人都朝這邊看來,她不信他沒有聽見。
「納達不用再問他了,他聽不懂九州話,而且他們這些玄奴,又哪裡配擁有名姓?」
楚鱗循聲而去,說話者是一旁駝隊中的人,他的口音極重,勉強才能聽懂他在說些什麼。
「哦,是嘛?」
楚鱗朝他們點點頭,便起身回到自己的帳篷里,準備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