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我願天地爐,多銜扁鵲身
推開了門,我又開始惆悵了。
歐陽立住院了,我吃什麼呢?
我打開櫥櫃,拿出一包有些年頭的速食麵。
再掏個雞蛋。
不是我吹。
我可是煮得一手好雞蛋。
以前,爸爸一大早,叫我們起床。
七點鐘,他就會指揮我去煮雞蛋。
久而久之,爸爸變得言簡意賅:「歐陽君,七點了,快去下蛋。」
歐耶。
我便掌握了一門下蛋的技能。
煮開了水,敲一敲雞蛋殼,彷彿提醒雞蛋,它要完犢子了。
我煮的雞蛋,多一分則老,少一分則生。
火候掌握得剛剛好。
再放一勺白糖。
再之後,就是我們感謝大自然的饋贈了。
連歐陽立,都對我的溏心蛋讚不絕口。
如果搭配速食麵,雞蛋的下法,又有變化。
等速食麵散開,醬料包的香味瀰漫在空中的時候,說是遲,那是快,便要趁雞蛋不注意,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兒響叮噹之勢,將它打下去。
再拿筷子高速攪動。
讓雞蛋與醬料充分融合。
待蛋花吸收了醬料的精華,我們便可以,再一次感謝大自然的饋贈了。
歐耶。
完美。
吃個速食麵,也要吃出滿漢全席的感覺。
等我熱火朝天,吃完了速食麵,我終於有足夠的血糖,來讓我的腦細胞運轉了。
人在飢餓的時候,腦子慢,是因為血糖低。
血糖低,就像汽車沒油了。
沒油了,汽車能跑得快嗎?
所以,重大的問題,我一般都放在吃飽喝足以後,來思考。
優點在於,腦子快。
缺點在於,容易犯困。
果然,我又打了個哈欠。
我深以為,按照我這樣的狀態,下午去上學,肯定又是個呼呼大睡的結局。
所以,我決定,翹課。
當然,我是個遵紀守法的好學生。
翹課是我一般不會做的。
除非忍不住。
翹課,還是得有個萬不得已的理由,好讓我自己心安理得。
於是,我對我自己說,我下午要去照顧歐陽立。
歐陽立還在醫院裡,嗷嗷待哺。
額。
是望眼欲穿。
人在住院的時候,肯定是內心脆弱,希望有人關懷的。
這個理由很合理。
我心安理得了。
於是乎,我胡亂地刷了刷碗,便直奔醫院而去。
歐陽立,果然望眼欲穿。
估計是望得有些累了,所以,他睡著了。
呼呼大睡。
他流著口水,抱著枕頭,時不時冒出兩句夢話:「歐陽君,你等著!」
若不是他的臉色還是蒼白,我簡直想,立刻拍醒這貨,海扁他一頓。
這貨,住了兩天院,怎麼還是這麼白呢?
從陸敏那裡搗騰來的兩千塊錢,大概很快就要用完了吧?
於是,我有些焦慮,心虛地走進李醫生的辦公室。
李醫生,是個美女。
大美女。
憂鬱的大美女。
李醫生總是一副顧影自憐的模樣。
她的眉眼之中,也有一絲悲天憫人的憂愁。
她喜歡皺著眉頭,以一聲嘆息,來開始自己的談話。
果然,李醫生見我走進辦公室,又托著腮,長嘆一聲。
若是其他病人,見到李醫生這副模樣,可能會嚇一跳。
自己莫不是沒救了?
但是,我和李醫生認識有日子了。
她的套路,我清楚了。
所以,我並不害怕。
相反,我腆著張臉,笑嘻嘻的。
那些準備耍賴的人,大抵都是這副模樣。
當然,我覺得,醫生護士為病人費心費力,耍賴拖欠醫藥費是不應該的。
我深以為,人家醫院又不是慈善機構,醫生護士也是打工掙錢養家,不應該道德綁架。
總有人覺得,交了醫藥費就是醫院在賺黑心錢。不交醫藥費也沒什麼大不了,醫生應該有醫德,免費治療都應該的,哪能有怨言呢?
這種無恥的耍賴行為,我是極厭惡的。
但是,我,如今,也,要耍賴了。
因為,我實在拿不出錢來。
我剛吃飽,腦子飛速運轉。
耍賴的方案,有以下幾種:
第一,我可以道德綁架李醫生。李醫生催我交錢,我就罵她沒有醫德。罵她沒有同情心。罵她不能免費給我們治病。醫生都是軟柿子,好拿捏。一罵她,她肯定認慫。
第二,我可以栽贓李醫生。我可以滿地打滾,一哭二鬧三上吊。就說李醫生治了歐陽立那麼久,越治越差,不是歐陽立自己的病情加重,而是李醫生給治壞的!醫院一般都喜歡息事寧人。只要一鬧,醫院多少都能給點人道主義關懷的錢。
哈哈!
完美!
我怎麼就覺得自己真不是個東西呢?
如果我自己做這樣的事情,我真是,一輩子都是髒的。
心是髒的,怎麼都洗不幹凈了。
我若是真的做這些沒有底線的事情,我還能看得起自己?
自己若是都看不起自己,還有誰,能看得起我?
萬萬不能!
萬萬不能!
我再下作,也不能當那隻狼。人家東郭先生辛辛苦苦救了我,我應該識好歹,懂感恩。
於是,我只能收起嬉皮笑臉,換上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
「李醫生。」我垂著頭。
李醫生眨眨眼睛,懂事地問:「沒錢交醫療費?」
「嗯。」我哼哼唧唧地。
「那隻能用點普通藥物哦。特殊的藥物我想要拿也拿不回來。」李醫生皺著眉頭。
在這個節骨眼上,我應該拍案而起,破口大罵:「我沒錢,就不給我用藥啊?你沒有醫德!」
但是,醫德,不是毫無節制的包容,沒有原則的退讓,和無限擴大的慈善。
醫院又不是李醫生開的,不交醫療費,李醫生拿不到葯,拿什麼給歐陽立用呢?
都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自古大家對巧婦能如此包容。偏偏對醫生,就要百般刁難。
所以,我平靜地,錯過了這個節骨眼。
拍案而起的無恥行為,我自然是不屑的。
我只是頹廢地點點頭:「李醫生,先用著普通葯吧。我去籌錢。」
我又追問道:「李醫生,歐陽立,他,能治嗎?」
李醫生憂鬱地望了我一眼,沒有正面回答:「他需要骨髓移植。」
醫生,不正面回答,也是套路之一。
既不說能不能治好,也不說會不會失敗。
說得模稜兩可。
這個節骨眼上,我應該拍案而起:「李醫生,你太沒有水平了!我花了錢,你就應該給我治好!」
哇塞。
有錢人好任性啊。
有了錢,就連科學常理,都可以違背了。
意思是,只要錢足夠多,醫生應該保證長命百歲。
人類解決不了的醫學難題,有望獲得突破!
連秦始皇都沒有得到的永生之謎,在醫生這裡,應該信手拈來才對。
當然,這些任性而荒誕的想法,我,是,不屑的。
所以,我又一次平靜地錯過了這個節骨眼。
並且,這種愚昧的拍案而起,也沒有發生。
我只是點點頭:「我理解。」
李醫生望了望我,問道:「你今年高三?」
「嗯。」我還是垂頭喪氣。
李醫生幽幽地道:「你可以考醫學院校。」
我去。
李醫生是電視劇看多了吧。
家裡的某某得了啥啥病,便發下宏願,立志學醫,為解除某某的病痛而奮鬥。
我將頭搖得像撥浪鼓:「不學,不學。」
李醫生覺得不理解:「為啥呢?」
「太忙了。」我跟李醫生打交道有年頭了,自然對她有些體會:「你看你,也老大不小了,還苦歪歪地熬夜值夜班。」
李醫生笑了笑:「這個很正常啊。」
「太苦了。」我補充道:「還有這麼多人不理解。還要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
李醫生還是笑了笑:「不用別人理解。自己問心無愧不就行了?」
「太難了。」我決定說實話:「主要是我考不上。」
李醫生笑了起來。這次她的笑,像是真的笑了。她意味深長地道:「歐陽君,你真不容易。我真心希望你,考上醫學校。」
我翻了個白眼。
李醫生,你覺得我不容易,也不能把我往火坑裡推呀。
我正了正神色,終於開始問重要的問題:「李醫生,歐陽立,他,嚴重嗎?」
李醫生眉間那副悲天憫人的神色,又出現了。她點點頭:「挺重的。」
我再也笑不出來了:「除了骨髓移植,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李醫生沉吟道:「沒有了。」
我點點頭:「我明白了。」
我站起來,拍拍衣袖,準備走人。
李醫生有些驚訝:「你就這麼走了?」
我也有些驚訝:「不然呢?」
「哦。」我覺得我應該在這個節骨眼上,道德綁架一下李醫生:「李醫生,如果我們欠費了,你會不會趕歐陽立出院?」
李醫生一滯,眉頭皺了皺:「不會。」
我有點驚訝。道德綁架,果然好使。
只聽李醫生解釋道:「你是我的朋友。歐陽君,你挺不容易的。我以私人名義幫你一點。多的,我也做不到。」
我心中一熱。
東郭先生啊,啊,不是,李醫生啊,你能古道熱腸,哪怕只是一點點,我已經很感動了。
我對著李醫生一抱拳:「李醫生,你的大恩大德,我來世……哦,不是,我一定銘記於心!」
李醫生臉色一沉:「說些油腔滑調的話沒用。你趕緊籌錢吧。我也撐不了太久。」
我點點頭,轉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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