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只願君心似我心
到了龍門口了,我這條鯉魚,又要游回老路上去。
我從骨子裡,反感扶弟魔這種事情。
姐姐,應該是與弟弟並肩而立,共同進退。
而不是趴在地上,成為弟弟的墊腳石。
每個人,生而平等。
為了某些人,而犧牲某些人,是不公平的。
不合理的。
荒唐的。
但這麼荒唐的事情,我,居然正在做。
為了歐陽立,我即將要成為,我最反感的,扶弟魔了。
我心中明白,德信行,能解決我的燃眉之急。
但是,就像是慢性毒藥,將要毀掉我計劃中的美好生活。
我是把我的人生,廉價變賣了。
但是,除了人生,我還能賣什麼呢?
我需要錢。
多麼惡俗的東西。
歐陽立再可惡,但歐陽立只有一個。
沒有了歐陽立,我與誰並肩而立?
誰給我做飯吃?
誰跟我爭家產?
罷了。
罷了。
人的命運啊!
大概早就註定了。
即使人們奮力地,改變命運,最終,大概也只能回到原點。
我去。
這些鬼話,都是誰想出來騙人的?
人的每一步,難道不都是自己的選擇嗎?
還非要讓司命星君來背鍋。
司命星君!
你給我等著!
我不會放過你!
好吧。
命運,我也喟嘆半天了。
總的來說,就是,我大概只能棄了高考了。
或者說,是高考,馬上要棄了我了。
想到這裡,我不禁悲從中來。
算了。
人生啊,何必凄凄慘慘戚戚的?
那不就正中了司命星君的計了?
有的時候,你覺得生活欺騙了你,或者,人生欺負了你,或者,人生背叛了你,其實,大概是人生想用某種方式,來暗示你。
比如,我某天去考試。一出門,發現忘了帶書包。拿了書包,到了考場,發現忘了帶筆。好不容易借了筆,發現筆沒有墨了。這麼多不順利,其實是在拚命地暗示我,這個考試,指定會考砸。
再比如,我著急忙慌去趕汽車回學校。汽車站的安檢,排的長隊,長到了天際。好不容易進了站,又剛好晚了一分鐘,車開走了。等我爬上了后一班車,折騰到了學校,才發現,哦豁,原來學校放假了。這麼多明顯的暗示,如果仔細體會,就會明白司命的苦心。
所以,如果在一個地方呆著,覺得四處碰壁,被針對,被壓抑,甚至,被迫害,不是生活狠心,給你關上了一扇門。而是,生活給你開了扇窗。生活是在提示你,你應該挪個地方,重新開始了。所謂樹挪死,人挪活。不是人人都有機會,去體驗多姿多彩的人生。所以,嘿。這不是好事嗎?
絮絮叨叨說了這麼長,總體意思就是,人生是悲是喜,其實不在於人生究竟是悲還是喜,而在於我們看人生的角度。
我看人生,大概是偏盲目樂觀的。
無所謂啦。
傻樂也是樂。
如果浪費了高考,說不定,是上天用這種方式來告訴我,我其實是適合用其他方式來快樂歷劫的。
OK。
這些打腫臉,充胖子的話,就說到這裡吧。
我還是先哀嘆一下,我今天的不幸吧。
我今天,真是太不順利了。
按照我先前的理論,不順利,是一種玄學。
是某種暗示要傳達。
但是,這種暗示,究竟是什麼,實在太難體會了。
難道是要提醒我,今日流年不利,不宜一切嗎?
但是,即使是蠟燭快要燃盡,也不能說不燃就不燃了吧。
不管是快餐店,還是德信行,都不能不去。
快餐店,雖然收入微薄,但是穩定啊。
萬一以後我斷個手手腳腳的,說不定,還要指望著這份工作。
唉。
說得這麼慘,不是我的風格。
主要的原因是,我不能放棄,快餐店的炸雞腿。
於是,一放了學,我就直奔快餐店。
快餐店的老闆貓姐,是個飽受更年期困擾的中年婦女。
毫無意外地,她將她的困擾,以困擾我們的方式來發泄。
我懷疑,她不高興的時候,是她最高興的時候。
怎麼理解呢?
她以皺著眉頭,不停地抱怨為樂。
她抱怨的內容,多半是她的不高興。
抱怨的過程,我感覺,她是高興的。
「這個飯,做的是啥子嘛?根本莫得辦法吃。」
「這個地,拖的是啥子嘛?拖了跟沒拖一樣。」
「這個地方,有啥子好耍的嘛?還不如在家打牌。」
「……」
別人給她的評價是,她是個精緻的人。
我覺得也是。
她那麼多抱怨,可能是因為生活的品味高。
不過,和這麼個精緻的人在一起久了,也會讓人滋生出,種種不如意的感覺來。
她不但對生活的品味高,對我們,她也同樣保持著高水準的,要求。
不能遲到,遲到一分鐘扣十塊錢。
面對顧客,要笑得像個孫子。
寫菜出菜,要快得像個機器人。
打掃衛生,要乾淨得像剛裝修好的房子。
不能空閑聊天,沒有事情就創造事情來做。
總之,就是要馬不停蹄,川流不息,就像一部高速運轉的機器。
若是我們稍有懈怠,結局便是,她的歇斯底里。
除了歇斯底里,貓姐還有一個絕活。
那就是,生悶氣。
她可以連續好幾天不理你,瞪著你,就是不告訴你她為啥生悶氣。
為啥?你猜。
甚至,她會離家出走。
一聲不響,摔門而去。
讓我們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
有些小女人,會用生悶氣,來和自己的男朋友撒嬌,搞情趣。
貓姐這個年紀了,跟我們生悶氣,好像有點怪眉怪眼的。
哪門子的情趣嘛?
但是,貓姐生悶氣,確實頗讓我們膽寒。
主要的原因是,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了。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只能自省吾身。
把自己從小學開始的虧心事,全部懺悔一邊。
生悶氣,果然是個打擊別人的高明手段。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我們既然不知道,領導倒底在氣什麼,我們自然也就不知道該怎麼堤防她。
這種莫須有的罪惡感,讓我們惶惶不可終日。
在這種惶恐之中,我們只能賣力地工作。
我今日的工作,是打雜。
大堂要窗明几淨。
地面,要一塵不染。
不要看平時在家裡懶癌晚期,但是我在店裡,那是上躥下跳,一刻不得閑。
我正舉著個抹布,奮力地擦大門玻璃,突然,透過玻璃門,我看到一個古怪的身影。
這個身影,鬼鬼祟祟,在大街對面張望。
這個身影,明顯是在張望我。
我心中一驚,莫不是仇家來尋仇了?
於是我後退一步,將身形隱在牆縫裡。
我瞪大眼睛,仔細注視起這個身影。
敦厚,黝黑。
不是宋平是誰?
這個變態。
居然玩跟蹤和偷窺?
我氣得七竅生煙。
於是乎,我打開玻璃門,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兒響叮噹之勢,跑出快餐店。
我兩三步跑到對面,一把便將賊頭賊腦的宋平抓了個正著。
宋平有點尷尬,還企圖假裝偶遇。
「哎呀!這麼巧?」
「滾!」
見我發怒,宋平有點害怕,真的就要開滾了。
我揪著他的衣領,讓他動彈不得。我低聲問道:「你跟蹤我?」
宋平訕笑道:「沒有呀。我走過路過,碰巧看到了你。」
我識破了他的拙劣謊話:「你家不在這個方向。你怎麼走過路過這裡啊?」
宋平支吾道:「這個……我,我就是來看看你在搞什麼。」
「勤工儉學啊。」我放開揪住的宋平的衣領,淡然地望著他。
宋平忙不迭地將自己皺皺巴巴的衣領理了理,有些不相信:「勤工儉學?」
「不像嗎?」我齜齜牙。
宋平往快餐店望了望,追問道:「你在那裡都做些什麼?」
「洗碗,擦桌子,拖地,寫單,上菜,收錢……無所不能,歐耶!」
「你每天工作多久?」
「兩三個小時吧。」
「很忙嗎?」
「還湊合。」
「你很累嗎?」
「還行。」
「這個工作影響你睡眠?」
「沒有啊。」
「影響你寫作業?」
「這個……」
「影響你的情緒?」
「你管的著嗎?」
「……」
這個喋喋不休的婦女之友宋平,真是個難纏的人。
我將臉一沉,又冷冷道:「滾!」
宋平不屈不撓:「歐陽君,你有什麼事情,你告訴我,我一定會幫你的。」
我翻了個白眼:「你憑什麼幫我?」
宋平的黑臉,泛起紅暈,活像個豬肝。
豬肝扭捏道:「我是你的班長,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我瞪著他:「說人話。」
豬肝更扭捏了:「你是我的……好朋友,你的事情,我不能不管。」
我嘆了口氣:「宋平,閑事這種東西,還是少管為妙。知道得太多,小心被滅口。」
宋平是茅坑裡的那啥,所以,我的威脅,對他毫無作用。他還是執著著自己的思路:「歐陽君,你知道你的成績下降了多少嗎?你再這樣下去,你就要完犢子了。」
我威脅別人可以,但別人威脅我不行。
因此,我陰沉著臉,對宋平咆哮起來:「完犢子就完犢子,關你何事?」
宋平一愣。
都說兔子急了也咬人。
說得果然不錯。
我雖然沒有養過兔子,但是對於這種看起來很溫馴可人的東西,是心有忌憚的。
越是看起來人畜無害的,越有可能是棉里針。
越是不出聲的,越有可能咬人。
果然,宋平打算要咬我了。
他氣呼呼地瞪著我,大聲道:「歐陽君,你趕緊回家做作業,不能再熬夜了。剩下的事情,我來幫你做。」
說完,這貨,噔噔噔地邁開步子,滋溜就躥到街對面去了。
只見他施施然地推開快餐店的玻璃門,將我扔在桶里的抹布拿起來,開始奮力地擦玻璃。
一番操作,行雲流水。
這個……
店裡的貓姐,負責收錢的杜姐,大廚邦哥,都張著大嘴,神情怪異地望著宋平。
我好不尷尬。
我幾乎可以猜到,他們會做出怎樣八卦的猜測。
於是,我只能一臉慍色,走回到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