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只今憔悴晚煙痕
下午放學后,我在貓姐的快餐店裡,不但看到了宋平,還看到了陸敏。
我其實,一點都不詫異。
宋平那個大嘴巴。
這個事情,他早晚會告訴陸敏。
陸敏麻溜地跑進跑出,拖地,抹桌子,不亦樂乎。
貓姐也不亦樂乎。
她暗示我,這樣的幫手,多多益善。
我笑而不答。
轉頭,我便將陸敏和宋平,帶進雜物間,好一頓劈頭蓋臉的數落。
「你們兩個,不想高考了是吧?」我如是問。
「我們兩個的成績,都比你好。是你不想高考了。」宋平絲毫不想給我留情面。
「我。」我確實理屈詞窮。
陸敏嚴肅地拉起我的手,說道:「歐陽君,我們是朋友,不會嫌貧愛富。如果你有困難,你就吱個聲。有的事情,你一個人扛,扛不住。幾個人扛,就是小事一樁。勤工儉學的事情,以後我們三人,輪流來,誰都不耽誤時間。」
宋平也湊過來,顯然是有備而來:「歐陽君,你的成績,落後太多了。以後我來給你補習。每天晚上8點到9點。我去你家。」
本來聽了陸敏的話,我是很感動的,差點就要心軟了。
哪知,這個宋平,司馬昭之心,昭然若揭。
我一口回絕:「不行。晚上我沒空。」
「沒空?」陸敏大奇:「晚上你要幹啥?」
「這個……」我真是拆了東牆補西牆。我支支吾吾起來:「晚上,晚上我要複習。再說,晚上宋平來我家,也,也不方便。孤男寡女的,說不清楚……」
「這個倒是。」陸敏深以為是:「那,這樣吧。晚上我也去你家。我們三人一起複習。宋平是學霸。我也想讓他給補習補習。」
額。
謊言啊。
就像是刺客,當殺了第一個人開始,就註定,有個萬劫不復的結局。
當撒第一個謊開始,就註定,要開始不斷地撒謊。
於是,我只能硬著頭皮繼續編:「晚上我家裡不方便。」
既然是謊言,自然是有漏洞的。
宋平果然道:「那就去我家,或者陸敏家。反正我們住得都不遠。」
我只好拿出殺手鐧。
那就是,緋聞。
於是,我扭捏道:「這個……我晚上約了林寒。」
陸敏和宋平的臉色,頓時五彩斑斕。
陸敏睜大眼睛,一副六成八卦,四成擔憂的樣子:「真的啊?歐陽君,你不是最討厭那個惡犬嗎?」
宋平,是七成哀傷,三成震驚:「歐陽君,現在,和林寒混在一起,對你沒有好處。」
我,則是八成不耐煩,兩成內疚:「你們就別問了。等到時機成熟,我自然會告訴你們。」
宋平還想板起臉來,扮演封建大家族的樣子:「歐陽君,有些事情,可以等到高考以後……」
我已經抓起書包,兩三步走出貓姐的快餐店。我學著林寒的樣子,將我的話,飄散到風裡:「你們快回家吧。我答應你們以後三個人輪流來。其他的事情,以後再說……」
要是在以前,接受朋友的幫助,我覺得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但是現在,我越來越害怕,欠人情。
倒不是說現在的友情,沒有那麼親密無間。
而是,當人慢慢長大,有些忙,越來越不好幫了。
打工,還只是付出體力和時間。
打擂台,就是個刀尖舔血的事情。
這些恩情,我到底應該怎麼還呢?
帶著這些沉沉的負擔,我去了德信行,垂頭喪氣的。
看著我一副快要發霉的樣子,白衣劍仙有點奇怪:「你又怎麼了?還在吃醋啊?」
我瞪了林寒一眼:「林寒,你既然說我,說我,說我無色可圖,那我也就沒必要吃醋了。」
林寒嘴角勾了勾:「確實。」
我又心情沉重地望向他:「我是想不通,該怎麼報答你們。」
「你們?」林寒若有所思:「看來你欠了不少人情啊。」
我點點頭:「不錯。」
林寒問道:「那,你打算怎麼還宋平?」
「你覺得呢?」我覺得自己毫無頭緒。
林寒眨眨眼睛,開導我道:「你可以,和他結為兄妹。」
我有點狐疑:「為啥呢?」
林寒一本正經:「親情,是這個世界上,最純凈的,最高尚的,最持久的。」
我點點頭,深以為是:「那,我和你也結為兄妹吧。今晚,我們就桃園結義。以後,只要有我歐陽君一口飯,就有你林寒一口湯。而且,你以後養老送終,我絕對不會拔你的氧氣管!」
林寒一愣,卻斷然拒絕:「不可,不可。」
我有些不解:「為啥呢?」
林寒開始支支吾吾:「你又有弟,又有哥了。家庭關係太複雜。我這個人性格孤僻,不喜歡社交。」
「那……」我又開始犯難了:「那我怎麼報答你呢?」
林寒認真想了想,說道:「歐陽君,我跟你說實話吧。我出手幫你呢,其實是看上了你一樣東西。事成之後,你便把東西給我,我們兩不相欠。」
東西?
我心中一沉。
冥冥中,我有個感覺,我應該是,被人算計了。
但是,我有什麼東西,值得林寒算計呢?
莫非,林寒想要我家的武功秘籍?
哦!
真相大白。
十路臨清譚腿的秘籍,確實值得林寒惦記。
這樣也好。
明碼標價,兩不猜疑。
我的那些對於欠人情的心理負擔,瞬間無形無蹤。
但是,為什麼,我心中卻很不是滋味呢?
當人情,摻和了交易,便完全不同了。
我本來,希望,我乾乾淨淨,坦坦蕩蕩,不帶一絲牽挂地,行於天地間。
但是,當我知道,真的沒有牽挂的時候,好像,又有一絲遺憾。
我到底,在期望什麼,糾結什麼?
我也搞不明白。
不管了。
想不明白的事情,乾脆,就不要想。
於是,我一口答應:「好!一言為定。你幫我,我自然不會虧待你。事成之後,我們兩不相欠!」
林寒溫和地對我笑了笑:「好!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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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生意,我果然坦然多了。
之後數日,我和林寒,輪番著上擂台。
我自然輕鬆多了。
林寒風頭正盛,從無敗局。
德信行的看客們,突然暴漲。
尤其是女粉絲,空前的多。
大部分,是沖著林寒來的。
地下大廳,簡直要被掀翻了天花板。
到處都充斥著,震耳欲聾的尖叫聲:「白無常!白無常!白無常……」
不但尖叫,這些花痴,還將林寒,圍了個鐵桶一般。
獻花,獻水,獻吻……
我竟然,見林寒一面都困難。
我便打趣他:「我說,你可以就地出道了。」
「出道?」林寒一臉懵圈。
「恭喜你,找到了最適合你自己的職業。」我有點陰陽怪氣。
「什麼職業?」林寒盯著我,皮笑肉不笑的。
「偶像。」我翻著白眼。
「我說過,我這個人性子孤僻,不喜歡鬧哄哄的。」林寒彷彿一點不感興趣。
「切。」我不相信:「我看那麼多美女圍著你,你很享受。」
林寒盯著我,若有所思:「我看,你還是在吃醋。」
「林寒!」我怒了:「我們是公平交易。你休要再拿我尋開心!」
林寒見我動怒,彷彿更開心了:「既然是交易,那就要開開心心的呀。」
見他開心,我莫名氣悶。
不但氣悶,我還有點擔心。
為了幫我打擂台,林寒估計挺累的。
他在課堂上,睡覺的次數,越來越多。
當然,他以前也經常睡覺。
為此,他還落了個覺皇的美稱。
但是,如今他不學無術的模樣,讓我不能忍受。
我猜,我不學無術的樣子,一定也讓陸敏和宋平,不能忍受。
人就是這樣,對別人,萬般挑剔,對自己,卻有著浩蕩的包容。
至於我為什麼會挑剔林寒,我百思不得其解。
莫非和牧羊犬在一起久了,便也沾染了牧羊犬的強迫症?
非要多管閑事?
不管原因是什麼啦,我不能容忍,林寒付出太多的代價。
既然是交易,那就應該公平。
萬一他以後考不上大學,賴上我了,可怎生是好?
於是,我走到林寒桌旁,用手指,將他敲醒了。
「幹嘛?」林寒顯然有起床氣,氣呼呼地瞪著我。
「你不能這樣。」我陰沉著臉。
「哪樣啊?」林寒似乎不想理我。
「你,好好上課。不然,交易取消。」我面無表情。
林寒,似乎聽到了什麼可笑的事情:「小姐,你是我媽呢?還是我老婆呢?還是我女朋友呢?你憑什麼管我?」
「我。」我一時理虧,舌頭都打結了:「我是路見不平,不能不管。」
林寒斜著眼睛,抱著手:「路見不平?你自己都不平呢。昨天我還聽見你上課打呼嚕了。」
我臉一紅。
打呼嚕這個事情,怎麼能到處宣揚呢?
雖然生氣,但現在不是動怒的時候。
我只能苦巴巴地抱怨:「林寒,你的代價太大了,我怕我家的秘籍,不夠賠償你的損失。」
「秘籍?」林寒望著我,一臉詫異。
我覺得對付林寒,應該採用,懷柔政策。於是我坐下來,苦口婆心地道:「親,如果誤了你的前程,我於心不忍。」
林寒彷彿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他饒有興緻地望著我,幽幽道:「誤了我的前程,那就只有,你養著我了。」
我愁眉苦臉:「謝謝你看得起我。只怕,我連我自己都養不活。」
林寒還沒有答話,只聽見我的身後,傳來欣慰的嘆息:「你終於想通了。」
我回頭去看,竟是宋平,賊兮兮地在不遠處偷聽。
我有些不滿:「宋平,聽牆角,可恥。」
宋平理直氣壯地走過來,杵在我面前:「這不是聽牆角。這叫耳聽八方,眼觀六路。」
把監控別人,說得天花亂墜,真是夠了。
我板起臉來:「你到底想怎麼樣?」
「給你們補習。」宋平顯得很振奮:「歐陽君,你終於意識到,高考的重要性了。寒門學子,想要養活自己,實現理想,就只能接受規則。」
宋平振奮的樣子,讓我聯想到電視上的銷售。
不要八千八,不要八百八。
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
雖然宋平打雞血的模樣,讓我反感,但他說的話,我很認可。
所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應試教育,常常被詬病。
莘莘學子,被人稱之為沒有靈魂的讀書機器。
但是,不可否認,高考這條獨木橋,卻讓多少人,實現了人生夢想。
這條殘酷之路,卻是目前,最公平,最正義的。
我們,喋喋不休地抱怨。
不如,接受和順應規則。
要是在平時,我肯定會炸了毛地回懟宋平:「學霸了不起啊?書獃子了不起啊?迂腐!」
但是,今天,我卻溫順得像只貓:「那好吧,宋平,我接受補習。但是,你大概,要去德信行找我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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