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2 章 給假千金天師當兒子28
第二天中午,周芙送周粥出門后,返回周家,看到周齊禮在石碑旁等候她。
對周芙來說,那塊石碑不是物件,是她人生的一部分。而那個人,也是周芙人生的一部分。
只有陌生人在周芙這裡才是完全獨立的,與人越相熟,那人在自己這裡就越喪失獨立性。而家人,已經完全變成周芙心裡的一種情感。
經她手的每一件事情,從起因經過到結果,都會被這個情感所影響,最終又會挑動這一情感發生變化。換句話說,她無數次會因情感而干某些事,包括會影響她人生的事,而如果這件事最後失敗了,她心中的挫折與痛苦被它觸動,百倍放大,但最後安撫她的也是這個情感。它就像武俠小說里伴著毒蛇猛獸生長的珍貴藥草。
周芙一邊被折磨一邊被治癒。
由於這份情感紮根周芙的內心,所以它帶來的任何情緒都無法向外排解。它與其他情感混跡在一起,但卻是高高在上,如宗教里的神一般。不管是歡愉還是痛苦,所有的一切都最終回歸到它身上,而它凌駕於周芙自己的理想,甚至周芙的人生。
即使現在周芙已經成年了,但和摔碎碗后,第一反應是看周齊禮臉色的那個周芙沒有任何區別。
周芙退了一步,仔細打量眼前的石碑,和別的石碑並沒有太大的區別。而坐在輪椅上的周齊禮,也和其他病人沒有什麼區別。這時她才恍然從夢中清醒,意識到夢有多麼荒誕離奇。一直以來,她依據心裡的情感生活,從未好好看一眼真正和她生活在一起的家人,也從未問一問作為人存在的家人真正的想法是什麼。
「父親,你對我有什麼要求嗎?」
太陽的光芒讓地面褪色,周齊禮在石碑的陰影下,抬頭看著長大成人的女兒說:「健康和快樂。」
「不是有出息嗎?」
「不是。」
車停在大廈前。陳奕欽沒來上班,但他派秘書小姐在樓下接周粥。司機把食盒遞給秘書小姐,再把周粥從車上抱下來交給秘書小姐。
依舊是大搖大擺進總裁專用電梯,秘書小姐帶著小糰子來到七樓。這次主管在電梯口迎接他們,一看到他們來了,他眼睛里就迸發出極度諂媚的、讓人不舒服的光芒,好像秘書小姐和周粥刺激到他無時無刻不向上層伸展的神經。
「汪秘書,這孩子是小陳總的侄子嗎?」
「汪秘書,他和陳一靜是什麼關係啊?」
秘書小姐沒有回答,笑盈盈地把周粥送到陳一靜身邊。主管僵硬的像工業館石像,好讓自己挨過這段難堪的時間,但他心裡的咒罵從未停歇:一個女人罷了,就算陳奕欽關係不一般,但也絕對嫁不進陳家,這個註定被拋棄的人還敢在他面前擺譜。
陳一靜帶著周粥越過主管,乘電梯上天台。
把周粥過於豐富的午飯擺出來,陳一靜笑道:「你真的能吃完嗎?」
周粥捧著臉,把本來就胖嘟嘟的臉擠成包子,聽到陳一靜的問題后朝她眨巴眨巴眼,彷彿一切都在掌握中。
五分鐘后,昨天中午的大叔再次出現在天台,筆直朝他們走來。
陳一靜:「已經成習慣了是不是?」
周粥十分熱情招待大叔,把自己的沙拉全部拿出來招待他,於心不忍又在上面蓋了滿滿一層肉。陳一靜給他分了兩個飯糰。.
三個人吃得正香時,一個陳一靜十分討厭的男同事走上天台。
「靜靜,我們周末要去玩密室,你去不去?」
陳一靜攥住筷子,面上保持微笑:「我和你們不太熟,就不去了。」
「玩著玩著就熟了。」不知道男同事是真的沒聽懂還是裝作沒聽懂陳一靜的拒絕,他走過來掃了一眼桌上的飯,「還挺豐富的,給我吃一口。」
說完伸手就準備拿周粥食盒裡的鱈魚塊。
周粥可不是好欺負的小崽子,他一筷子打開那隻手,兇狠地朝他咧嘴:「這是我的,你不準欺負我!」
男同事訕訕收回手,「這孩子這麼小氣,長大也成不了才。家長是怎麼教的。」
這把透明泡泡氣個半死,在他頭上踩來踩去:【你才小氣!你才成不了才!】
男同事沒有感覺到頭上的透明泡泡,他取下身後背著的羽毛球袋,厚著臉皮邀請陳一靜和他打幾場。
陳一靜想起來自己在簡歷上寫過興趣愛好是打羽毛球,這人還做過調查。
「我們在吃飯!」周粥更討厭他了。
「沒關係。」陳一靜摸摸周粥的腦袋,給周粥換了一雙新筷子,抬頭對男同事說,「行,打幾場都行。」
天台有很大空地,他們兩個就在那裡打。
一開始還有來有回,男同事自以為他打得不錯,說起了話。
「靜靜,小陳總是你家親戚吧?沒想到你平時不聲不響,還挺有料的。」
陳一靜沒說話,這人果然是誤會了她和那位小陳總的關係才來的,不然平時除了讓她端茶倒水干雜活,其餘時間根本不理她。
周粥問大叔什麼是有料,大叔把他耳朵捂住。
男同事繼續說:「你看你也單身,我也單身,還都喜歡打羽毛球。要不咱們湊一對吧?」
陳一靜不說話。
「雖然你是皇親國戚,但都二十五六了,你爸媽肯定著急……」
天颱風大,陳一靜一揮拍,把羽毛球打到那個男同事臉上,讓他物理閉嘴。
「對不起,我玩不好。」陳一靜面無表情道歉。
「沒關係。」男同事乾笑幾聲。
隨後,陳一靜把每一顆球都打到他臉上,直到他滾下天台。
回到座位上,陳一靜靠著椅子,「我高中時和張雨涵,王子楠並稱羽毛球三劍客。」張雨涵、王子楠是她最好的朋友。
周粥捧場:「好厲害!」
陳一靜並沒有很開心,她和周粥聊了幾句公司的事。
那個男同事十分討厭,每次在她被主管罵了后就會出現,說什麼:「我早說了,你當初就應該聽我的……」的句式。還會張口閉口把「格局」兩個字掛在嘴上。
還有主管,也十分討厭。
「他們總是說書上沒有教給你的,社會教給你。每次在酒局上,他們都玩命逗客戶發笑,不管好不好笑所有人都在笑,酒局散去,直愣愣站在大街上,像一棵張牙舞爪的會發瘋的樹。我和其他沒醉的同事拖著這些醉了的樹,把他們拖到計程車上運回家,讓他們的家裡人把他們種到鬆軟的土壤里。」
陳一靜沒告訴周粥自己的父親也是這樣的,讓她感到恐懼,恐懼之後,她又會譴責感到恐懼的自己。
「除此之外,他們的許多言論和舉動都可以稱之為騷擾,但……但都習以為常。」不光是男人習以為常,女人也習以為常。
她們清楚地知道自己存在著,在更低的世界工作著、生活著、思考著。
說完之後,陳一靜有些迷茫:「我想離開這家公司,但沒有地方可以去。」而且她不覺得其他公司會和現在的公司有太大差別。
周粥想起昨天下午和陳奕欽逛街時看到的東西,從泡泡里拿出一張傳單遞給陳一靜。
「這個布偶熊罷工了,他們在找新的布偶熊哦?」小朋友不明白工作與工作的不同。
陳一靜接過傳單,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我會考慮的。」
桌上的手機響了兩聲,陳一靜掃了一眼,她收到兩條簡訊。
一條是張雨涵和王子楠發的,他們有樂隊,想開婚前最後一場live。簡訊邀請她參加這場live。
另一條是媽媽發的,問她工作怎麼樣,有沒有男朋友。
陳一靜一條都沒有回。
周粥感受到她心情低落下來,沒有追著問,反而給她碗里夾了一塊肉。
「我不知道怎麼回媽媽發的簡訊。」陳一靜開口。
周粥:「媽媽是想你了,打個電話吧。」
陳一靜搖頭,好像有一種東西阻礙著她與父母親近,打的大部分電話都會陷入無話可說的境地。
周粥又說:「那我們來放煙花吧!我昨天不是說今天給你帶煙花了。」
話題跳得太快,陳一靜沒有跟上,她下意識看向天空,太陽非常耀眼。
「煙花哪有中午放的,放了也看不見。」
周粥站在空地上,從泡泡里掏出巨大的炮筒:「我這個是加強版,是可以看到的白日焰火。」
這倒是讓陳一靜有點期待。
但煙花還是沒看到,因為周粥沒點著,連續點了三個大禮炮都沒反應!
陳一靜邊收拾餐盒邊安慰周粥:「煙花受潮了吧,沒關係,下次我請你看。」
大叔也把手放在周粥頭上無聲安撫。
三個人上了電梯,周粥肉眼可見的蔫了吧唧。
直到一聲巨響。
咚!
咚!
咚!
無數聲巨響在他們耳邊炸開,周粥搖晃著陳一靜的手:「炸了!煙花!」
「可惜我們看不到。」陳一靜盯著電梯門感嘆,「真是不幸運。」
更不幸的發生了,他們的電梯不動了。
周粥很緊張:「不會是煙花炸的吧?」
【巧合,只是巧合。】透明泡泡檢查后說明情況,他家幼崽向來和這種不幸的巧合有緣份,【別害怕,一會兒就有人救你們出來。】
可是周粥怎麼能不害怕,他使勁抓住陳一靜的手,嘴裡念叨著周芙。
陳一靜很冷靜地撥通電梯旁的緊急電話,不幸中的萬幸,電話被接聽了。她說明緣由,那邊回復會立刻安排救援,並保證不會出危險,讓他們不要亂動。
掛斷求助電話后,陳一靜打開自己的手機,盯著那兩條簡訊看,回復第一條:【有時間一定去看。】
然後撥通媽媽的電話。
「喂,……媽。」
熟悉的嗓音從手機里傳來,「一靜啊,怎麼了,你怎麼哭了?」
陳一靜這才發現自己說話時帶著哭腔。
「我沒事,就是在公司干不下去了,想辭職。」她說完閉上眼睛,等待母親的責罵,就像小時候考試失敗時那樣。
但母親只是嘆了口氣,用已經不在清脆的嗓音說:「沒關係,辭職就辭職,咱們不受氣。要是在京城待不下去,就回咱們家,我倆辛辛苦苦工作這麼多年,養一個你還不是問題!」
陳一靜嗓子好像被堵住,眼淚順著臉頰流到嘴裡。
「一靜,你是我們唯一的孩子,以前的事情我們不會讓它發生第二次,你相信媽媽。」
「嗯。」陳一靜大口大口呼吸。
她終於呼吸到空氣了,雖然身處狹小的電梯里,但她的靈魂好像第一次從海里出來。
青春期就像燃放的煙花,她原以為她的煙花被放在白天,不起眼也很不堪,咚的一聲,最後和其他煙花一樣變成灰飄在空中,匆匆忙忙凝固成大人的模樣。
可是今天她才發現,原來她的父母有仰著頭,努力在刺眼的陽光里找她的痕迹,並為之日日落淚。
周粥拿著衣袖擦眼淚,透明泡泡渾身一震:【黑化值減20,當前黑化值為45。請宿主繼續努力。】
「嗚嗚嗚……」周粥哭得更凶了,小芙的黑化值又在他不在的時候沒了,系統還讓他繼續努力。
電梯打開,得知周粥被困后火急火燎趕來的周芙看到電梯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孩,他周圍兩個大人也沒好到哪裡,哭得稀里嘩啦連人都看不清。
電梯負責人:完了,他們嚇成這樣,得賠多少錢啊!
周粥被帶回家,幾天內周芙把自己的心路歷程前因後果完完整整地給他講了一遍又一遍。
但小孩還不滿意,還要錄下來當睡前故事聽。
周芙:……
周粥被踢出來上班了,此時的陳一靜已經變成新的布偶熊了,聚餐地點也從天台改到公園。不過那位多愁善感又不愛說話的大叔依然和他們一起吃飯。
雖然大夏天在玩偶服里十分辛苦,但陳一靜變得開朗起來,說話的聲音都大了。一起吃飯時,她開始講她在街上遇到的各種各樣的人,偶爾也講講她高中時的事情。
這天吃完飯,她穿著玩偶服和周粥在街上溜達,讓周粥做讓別的小朋友羨慕哭了的崽。周粥十分得意,走路動作逐漸囂張,但在拐角處,他突然走不動了,「怎麼啦?」
陳一靜沒有回答。
周粥又問:「是不是太熱了?」
「不是。」陳一靜說道。
「哦……嗯!」陳一靜變成半透明,飄在周粥身後,而她的身體和玩偶服僵直站在一旁。
」他來了。」陳一靜沒等周粥問,半透明的手指指向前方,那個帶給她噩夢的男人,「他就是初中欺負我的混混。」
雖然他頭髮從黃色染回黑色,還戴著眼鏡,穿得西裝革履,但陳一靜一眼就認出來了。
【幼崽,怎麼辦?】
周粥沉思兩秒,鑽進陳一靜的身體:「當然是打他啊!」
他頂著布偶熊的外殼,面色如常走過去,在和那人擦肩而過的瞬間,周粥把頭套套到他頭上,狠狠朝他屁股踹一腳后玩命向前跑。
那人反應過來,扔掉頭套,追著周粥跑。
玩偶服本來就不方便,周粥跑起來又喜歡滋哇亂叫,沒幾下就被捉住,他領子被扯住,沒站穩摔倒在地上。
「你有毛病?」那人罵完,看清地上陳一靜的臉后愣住。
周粥抬頭看著他:「我是靜靜,你要再欺負我一次嗎?」
他手抖了起來,用非常小的聲音說:「對不起。」
上了高中之後,班上的許多人包括他,好像一夜之間明是非了,長大了。連帶著記憶也模糊了,恍惚記得自己做過非常不好的事情,但時間已經過去了,想要彌補贖罪也沒有辦法。
他已經知道錯了。
「我不原諒,周粥,我不原諒。」陳一靜的生魂非常不穩定,曾經二十四小時里,有十二個小時想把他們統統殺死,剩下十二個小時,想把自己殺死。
「周粥,我要殺了他。」她哭了起來,她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從前不可能,現在更不可能,她安靜了一會兒,用盡量不那麼顫抖的聲音說,「我要打他。」
周粥對那人說:「你轉過身去。」
他頭垂下,轉過身。
陳一靜回到自己的身體里抬起腳,朝他左腿踹去,那人站不住,跪了下去,她一下又一下用拳頭砸他的頭,直到把手磕得通紅才停下。
那人顫巍巍站起來,向她彎腰,不停地說對不起。
「我永遠不可能原諒你。」陳一靜握拳,轉身就走,撿起自己的小熊頭套戴上。頭套下,她既沒掉眼淚也沒笑。
無悲無喜,她就這麼從這道坎上跨過去。那些人長大了,長成了體體面面的大人,也知道了對和錯。他說不定和朋友一起看校園霸凌題材的電影也會哭出來,最後像走齣電影院一樣,很輕鬆地走出去那段時光。
就是這樣的,就是這樣的。這麼多年了,只有她停在原地備受折磨。
遺忘是對加害者的救贖,記憶卻是對受害者的再次霸凌。
「周粥,你說以後是不是只有我記得這件事。」
「身體細胞無論更新換代多少回,也沒有辦法完全去掉疤。靜靜,他們永遠無法成為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