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姜阮清醒的時候,原本定在二月十四的婚期早已經過去了。
說好的要辦喜事的陸府半點兒動靜都沒有,大家都在猜測,陸大人這個親到底還成不成了!
瑞王爺已經將姜家姑娘的名字上了玉蝶,就連帶著巨額嫁妝來的阮家人,千里迢迢都趕來了,一直住在京城別苑裡等著。
聽說,阮家的人簡直是愛極了這個有擔當,重情重義的表姑爺,尤其是阮老太公,備的嫁妝遠遠超過了當年給自家女兒的那一份。
那些做陸家生意的人都說這兩家人什麼都準備好了,這親事怎麼還不趕緊操辦起來啊,說不定年底都可以抱白白胖胖的小娃娃了。
大家心裡比陸晏還要急啊,抓心撓肝的!
心急之餘,人們蹲在牆根底下曬著太陽的時候,有人提出了一個十分嚴肅的問題:陸大人到底要跟誰成親呢?
畢竟,陸大人的想法總是超越凡俗,非尋常人能夠理解。
比如從前安樂郡主昏迷不醒的時候,他說那隻貓就是她,要娶她,人們當他瘋了。
再比如現在,沉睡了數月的安樂郡主醒了,也許他並不是同一個人成親,還是要娶一隻貓也說不呢。
也不知誰嗤笑一句:「這不是廢話嗎?從前說是貓,如今安樂郡主已經醒了,那必然是人啊!」
但是,總有些人心裡總覺得也許是貓也說不定呢,這陸大人做的事兒,能是一般人猜的出來的嗎?
這事兒,也不知怎麼就傳開了,於是,剛過完年還沒上工,閑的蛋疼的長安人私底下開起了賭局,賭起了陸大人成親到底跟誰成親。
一開始,也不知是哪個地頭的小乞丐拿出了自己珍藏的一小包花生米,說是要賭陸大人同貓成親,後來,也不知怎麼賭注竟真金白銀的壓了起來。
甚至賠的比例被人叫到一百比一。
這個「一百」自然是陸大人跟人成親,一自然是「貓」。
就是幕後莊家倒不知道是誰。
絕大多數的人嘲笑,這賭跟貓成親的,是出生的時候,他老娘一不小心把腦子忘肚子了!
缺了腦子的小乞丐心裡頭也悔啊,想要討回自己的花生米,被人直接打了出去。
這樣一個總是讓人捉摸不透的陸晏,因著這場賭局,慢慢的竟成了風靡了長安城的人,成了長安城上至八十歲,下至三歲的女性心裡最想嫁的男人。
也許是因為他的痴情,也許是因為本身的優秀。
痴情自不必說,陸大人排第一,連第二的人都不配排上去。
至於優秀,陸大人家世有目共睹,且做京兆尹做的極好。
這皮相嘛,放眼整個長安城,再有找不出第二個來,若說從前他只是皮相俊美略有些青澀的少年郎,那現在則是謫仙一般的玉面郎君,舉手投足只見散發著攝人心魂的魅力。
大家彷彿集體失憶了一般,全然忘記了從前在長安城裡整日縱馬胡鬧,鮮衣怒馬的少年郎,只記得眼前這個哪怕微微彎一下嘴角,就輕而易舉獲取了長安城上至八十歲,下至三歲女子的芳心的陸大人。
人們的視線總是不自覺地被他吸引住:陸大人出門了,陸大人去衙門應卯了,陸大人又去哪個水果點心鋪子買了什麼零嘴。
甚至,陸大人今日穿了什麼顏色的衣裳,穿了什麼顏色的靴子,腰間掛了什麼樣的掛件,都成了長安城一些年輕少年們爭相模仿的對象,女子們挑選夫婿的標準。
更別提,陸大人的肩頭總是坐著那隻通體雪白,唯有眉心一點紅,漂亮的不像話的小貓。
一時之間,長安城養貓的風尚達到了頂峰。
如今,你要是不養只毛團,你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見面的第一句話從「今日您吃了嗎?」變成「哇,你懷裡這隻小貓好可愛啊,某(奴)摸一摸可好?」
只不過,眼下大家談論的更多的是,陸大人的未婚妻。
尤其是有那些追了平康坊連場戲,陸大人的忠實擁護者,對那個扮相極美,平康坊的花魁娘子金玉所扮演的安樂郡主產生了好奇心。
陸大人要娶一隻貓的時候,她們不能去跟一隻貓比較,會覺得有失身份,當然,更多的是嫉妒,一個活生生的人嫉妒一隻貓說出來實在是一件十分丟臉的事兒。
可陸大人心尖上的人醒了,大家心中開始有了比較的對象。
她們實在無法想象這世上居然還有比花魁娘子金玉扮成的安樂郡主還要美的人。
畢竟,有些人是見過姜家大姑娘,誠然,她長得極好看,但是私心認為,她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再怎麼好看,也是失了一些味道。
她們堅決不承認,自己心中就是嫉妒那樣的人,也無法想象這世上什麼樣的女子能夠站在陸晏身旁而不會覺得自慚形穢。
她們不信!
這世上也總有些人好奇心嚴重到連命都不要的人,時常在靖國公府的牆頭底下蹲著,試圖尋找一些蛛絲馬跡,想要偷偷看一眼從不出門的安樂郡主。
那個堵了一包花生米的乞丐也總是想看一眼,有一天蹲在陸家牆根底下曬太陽的時候,聽見了牆內有一串銀鈴般的聲音,猶如天籟一般。
那天籟般的笑聲將他的心都勾了起來,趕緊跑去慫恿幾個跟他一起賭了陸大人會娶一隻貓的同行,大著膽子架起了人梯,搖搖晃晃攀上牆頭,偷偷朝里瞧了一眼。
只見陽春三月的暖春季節里,院子里白的梨花,粉的桃花,粉白的杏花競相開放,美的不似人間。
而其中一棵桃花競相開放灼灼桃花樹之下,坐著一個懷裡卧著一隻通體白雪,正有一下沒一下的晃著蓬鬆尾巴小貓的妙齡少女,正歪著腦袋睡覺,並未束髮,海藻一般的青絲散在身後,陽光下白的近似於透明,巴掌大的臉龐上額間一顆紅痣映著陽光熠熠生輝。
而她的旁邊,坐著一手持書卷一手墊在她的後腦勺的的白衣墨發的俊美玉面郎君,不是陸大人還有誰?
一陣風吹過,漫天的花瓣灑在兩人身上,猶如一副畫卷一樣,畫卷裡面的二人與貓,如同神仙眷侶一般,羨煞世人。
那少女似是聽到些許聲音,突然就睜開了眼睛朝他們看了過來。
人梯轟然倒塌,最上面的小乞丐仰坐在地上,眼前彷彿都是那對如小鹿一般純凈無比的眼神,心靈猶如遭受到了洗滌一般,只覺得天底下再也沒有這樣聖潔的光芒。
眾乞丐們見他不知為何淚流滿面,問道:「小九,咱們是不是輸了?」
小乞丐不說話,只是哭。
眾人見到小乞丐哭的鼻涕橫流,在漆黑的臉上劃出一道道的痕迹,有些於心不忍,「小九,你是不是心疼你那包花生米,哥幾個改天去討兩文錢給你買一包。」
小乞丐什麼也沒說,從地上爬起來,嗷嗷大哭著走了。
很多年以後,有個走南闖北的富商見人就言:「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我這輩子見過仙女呢,要不是仙女,我還在混著呢。」
旁人都當他瘋了,譏笑道:「那你說說,仙女長什麼模樣?」
那富商心生嚮往:「很美,有著這世上最乾淨的眼神,乾淨的讓人不忍心讓她知道這世上一切骯髒的東西,乾淨的讓人覺得自己都不配瞧她。」
「那是仙女給你了你銀子發家?」
富商笑得靦腆,「當然不是,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靠著一包花生米贏得了五百兩銀子,發了家……」
當然,這是后話。
兩府里為這場婚事早就做好了準備,只待主子們一聲令下,大家也好籌備起來。
可他們等來等去,主子們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從前新娘子不大好他們也能理解,如今新娘子都好了,可還能沒能接到風聲說到底幾時可以成親。
底下的人想知道,身為主子的陸俞與李瑤也都很想知道,自家的傻兒子盼了這麼久,這人終於好了,反倒是不提了。
還有陸家的兩個哥哥們,身在軍營心在家,遣了身邊的隨從往回跑了好幾趟,問自己的弟弟到底何時成親。
就連李域都往陸府跑來幾趟,每回來帶來許多名貴的藥材說是要給姜阮補身體,然後恨鐵不成鋼的看著陸晏:「阿晏,你到底還在等什麼!」
莫說他陸家的自家人,就連好熱鬧的長安熱心群眾們也都伸長了脖子等著呢,聽說阮家的人早已經將嫁妝備好了,就等著當事人點頭了。
他們實在不明白,這個陸大人到底在矯情個啥,從前要死要活的娶一隻貓,說是它就是姜家姑娘。
如今姜家姑娘好了,他反倒不著急了,也不是涮人玩嗎?
全長安的人都在替陸晏一個人著急,唯獨當事兒好像一點兒不著急的樣子。
「姐夫,你怎麼一點兒也不著急啊?」姜明允與陸晏站在廊下看著不遠處正在樹下曬太陽的阿姐,忍不住催促。
他實在想不通,對自己阿姐情深似海,就連她做貓都不在意的人,怎麼現在反而猶豫不決了。
不過他說這話,真的是冤枉陸晏了。
開什麼玩笑,天底下沒有比他更著急的人了好嗎?
只是,他著急有什麼用,新娘子不是不著急嗎……
自從姜阮記起所有東西后,除了當天拉著他哭了一場之後,再也沒有做貓時粘著他的樣子,當天晚上就將他從卧房裡趕了出來,大義凜然道:「如此這般不好,有位聖人之道。」
陸晏當時心裡就:「……」
他心想,從前你整日里往我懷裡鑽,躺在我腿上撒嬌,又是捶腿,又是捏肩,夜裡還偷偷親我的時候,那時候你怎麼就不講究一下聖人之道了。
可當時他看著那張分明生的明艷,卻一本正經的臉這話實在說不出口,只得乖乖的讓人收拾了一間客房搬了出去。
但是這話,他哪能跟姜明允說,只得道:「你阿姐才剛好,不著急。」
守在一旁的陸小定看了一眼言不由衷的主子,心想:我信了你個鬼。
主子當天從自己房裡搬出來住進客房的時候,接連著幾個晚上都不睡覺,在那兒唉聲嘆氣的,這也就算了,還非要拉著他聊天,東拉西扯,三句話不離姜家姑娘,說來說去,反覆一句話。
「你說,她是不是變回人就,就後悔了」
姜明允見陸晏眉頭不展,眼下一圈烏青,十三四歲的俊美少年,板起了與自家姐姐的一張臉,故作老成道:「姐夫你放心,我們阮家只認你一個,阿姐她無論如何,都是要對你負責的。」
陸晏:「……」
姜明允見他不說話,心裡覺得自己猜對了,畢竟,他自己的姐姐自己了解的很,從小就是個不解風情的。
他伸手拍了拍自家姐夫的肩膀,朝樹下的人走去。
陸晏不知他兩人說了些什麼,只見著樹下正給小瓜抓痒痒的少女一臉溫柔,嘴角始終帶著笑意。
兩人說到高興的時候,他的小貓,不,是他的阮阮伸手摸了摸,方才還說要跟他統一戰線的姜明允的頭,只見他笑得跟只被順了毛的小狐狸一樣,眼睛微微眯起,露出兩顆潔白的小虎。
陸晏心裡頭莫名的酸,瞧著那隻細細軟軟白白的手指,總覺得那隻手不該去摸別人的人,哪怕是弟弟也不行。
他心裡頭也不大舒服,裝作若無其事的上前,道:「外面天涼,不若回屋去?」
那兩張相似的臉同時瞧了他一眼,十分默契的搖搖頭。
陸晏的心裡更加酸了,心裡斟酌著說什麼好,小狐狸姜明允終於起身告辭,說是改天再來。
陸晏心裡頭的酸意下去了些,矜持的點頭,正要將人送了出去,他的阮阮拉著小狐狸的手,柔聲道:「阿允,你小心些。」
陸晏死死盯著他們握在一起的手,清了清嗓子。
還好小狐狸急得很,鬆開了手,終於要走了。
陸晏親自將人送出了門口,門口牽馬的人趕緊迎了上去。
姜明允翻身上馬,居高臨下的坐在那匹白色的高頭大馬,沖陸晏神秘一笑,「姐夫,方才我已經跟阿姐說了。」
陸晏一顆心被提了起來,面上不動聲色道:「那你阿姐她,可有說什麼?」
姜明允這時已經掉轉馬頭,沖他揚揚手,「男子漢大丈夫,自己問!」
陸晏瞧著那疾馳而去,很快消失在街角的少年,忍不住笑了。
「她會說什麼呢?」
他懷揣著這個念頭,急得腳下如同生了風一樣往裡趕,可等他回來的時候,樹下的少女卻已經睡著了。
陸晏原本想將她抱回去,又見今日外面天氣的好,回屋拿了一張狐裘給她蓋上,然後坐在那兒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她。
她歪著頭睡得很熟,就連呼吸都是輕輕緩緩,密如鴉羽一樣德睫毛在下眼帘出投下一片陰影,背後的青絲傾散下來。
陸晏忍不住伸出手指描摹了一下她的輪廓,眼裡溢出濃濃的情思與笑意。
好像成不成親的,也就那樣,能夠每日離她這麼近,已經是一件極其幸福的事兒。
他一顆火熱跳動的心見到她安靜的睡顏慢慢安定了下來,將她的頭靠在自己肩上,依靠在她旁邊看起書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見不遠處的外牆有什麼響聲,睡著的人突然驚醒,一臉茫然。
陸晏看著院子里收到驚嚇的未婚妻,眉頭緊鎖,冷冷掃了一眼牆頭,吩咐阿定出去看一眼。
近日總有些奇奇怪怪的人爬他們家的牆頭,看來,得讓人加強巡邏才是。
姜阮茫然了片刻,逐漸清醒,看著眼前蹙眉的男子,懊惱不跌,「糟糕,又睡了過去,這次,我睡了多久?」
陸晏蹲在她面前,將她的手護在手心呵了一口氣,仰頭看她,「沒有多久,一個時辰而已。」
眼前的少女眼神里流露出哀傷。
她最近時常坐著坐著就睡著了,一天醒來的時間加起來好像就只有兩個時辰。
有時候,姜阮覺得,自己每一天的生命都定格在這兩個時辰里。
而其他的時間她在做一隻貓,而且大都數都在睡覺的小貓。
她心裡頭實在愁得慌。
方才阿允問她,「阿姐,你還在等什麼?為何不成親?」
可在姜阮心裡,也不知這場婚事,到底該不該,自己這未知的生命,又能夠陪他走多遠?
「陸晏,你為何待我這樣好?」她絞著手指瞧了一眼眼前身上頭上滿是落紅的高大男子,隱隱約約,好像又聞到了他身上好聞的竹節香氣,忍不住想要靠近。
陸晏好看的桃花眼目光灼灼看著她,「你豈非是明知故問?」
一句「明知故問」,道盡了所有的情意。
姜阮覺得自己的臉有些熱,垂下眼睫把玩著腰間的那塊魚形玉佩。
那是陸晏曾送她的傳家寶。
她心裏面的答案呼之欲出。
誰知陸晏卻輕嘆一聲。
姜阮忍不住抬起眼睫一臉不解的看著他,不明白好端端他為何嘆氣。
陸晏悄悄去勾她的小指,目光幽幽看著她。
「某人前些日子還叫我陸晏哥哥……」
姜阮:「……」
她面上倒是鎮定的很,眼睛卻盯著他的懷裡看,總覺得那個熟悉的地方勾著自己去撒嬌打滾,蹭蹭腦袋。
從前做貓的時候,身上那是罩了一層皮的,且她試了各種辦法都不能夠變成人,到後來自己都不相信有朝一日還能做人,所以才肆無忌憚的為所欲為。
但是如今做了人,那層皮就好像被扒了下來,羞恥心又回來了,使得她每回想起自己對陸晏做的那些事情,恨不得在地上挖個地縫將自己埋進去。
她能怎麼辦?
就像現在,她除了裝,也別無他法。
陸晏又瞧見她板起了那張一本正經的臉,生怕她惱了,趕緊轉移話題,「方才,阿允弟弟同你說什麼這麼高興?」
眼前的少女白皙的臉龐閃過一抹可疑的紅暈,眼神有些閃躲:「也沒什麼,他就是小孩子心性,有些著急,說什麼回去準備嫁妝去了。」
陸晏一言不發的看著她,心裡都快被自己撓出了小窟窿,這叫沒什麼?這叫沒什麼!
那你到底幾時與我成親?
你不會是後悔了!
但是,他最終什麼也沒說,十分矜持的伸手掐了一朵桃花,淡淡瞥了她一眼,「嗯」了一聲。
兩人一個比一個不著急,但是總有人要比他們著急。
才姜阮醒來時就一直在旁邊的採薇實在看不下去了,心想全長安的人都在等著呢,這倆人到底要墨跡到什麼時候,姑爺不是挺聰明的嗎?難道就看不出姑娘的心意?
她瞧了一眼兩人,忍不住跳出來道:「姑爺,我們家姑娘的意思是問你,到底幾時與她成親,你是不是後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