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陸晏心裡陡然滋生出無盡的慾望。
那些一直被暗藏在心底,刻意壓制的,一不小心就會將他焚滅的人類最原始的慾望。
他想起從前洞房花燭夜時,那隻小貓摟著他貼的緊緊的,身上的香味順著鼻尖繞到心裡去,只把他這輩子所能夠生出的一切花花腸子給勾了出來。
她趴在他懷裡,細白的手指纏著他的髮絲,低垂著眉眼,羞羞答答的說:「我準備好了。」
她的意思他都明白。
可陸晏想都不敢想。
他知道她不久后的一天會隨時隨地都會變成一隻貓,知道她這麼做,不過是想要報答自己付出的也許永遠都求而不得的感情。
可陸晏害怕。
他是一個凡人,凡人皆有七情六慾,有了第一次,往後就會惦記著,惦記久了,難免心生怨言。
這些,是人的劣根性,他陸晏也是俗人一個,生怕自己也會變成這樣,
所以,他從一開始,就不敢試,這樣,他就可以一直守著她,清心寡欲的守著她,哪怕是一次兩次起了心思,他也會靠著暗格里藏著的那本金剛經來靜自己的心。
可偏偏那隻小貓一大早對著他起了別樣的心思,這讓他,有些害怕。
他在那兒吹了好一會兒風,才覺得心火淡了些,嗓子微微有些嘶啞,「聽說,沈靖的軍隊卯時就要出發了,你不是要向她轉達二哥哥的心意,再不去,就趕不及了。」
果然,樹上的小貓一聽,裝作若無其事的抬起頭,將那串鈴鐺伸手撈回來,順著樹枝晃啊晃,然後一躍跳出兩米開外的地方,手腳並用的往屋裡挪。
陸晏被她可愛無比的動作逗笑了,心裡的火終於熄滅了,重重舒了一口氣。
兩人洗漱完畢,姜阮看著他今日不著官服,穿的格外招搖,抹額上綴了碩大的珍珠,熠熠生輝。
她仰頭瞧著那張美貌無雙的臉,心裡頭的遺憾堆的滿滿當當,想要靠近,又覺得自己心思實在齷齪。
陸晏見自家小貓磨磨蹭蹭,知道她在想什麼,可若是他也在意,兩人以後都不知如何處了,只得以「再不走就來不及」為由頭,一把將她塞進懷裡,一路快馬加鞭往城門外趕去。
現下時辰尚早,路上行人不多,姜阮貼著陸晏的心口聽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偷偷探出腦袋向外看去,只看見路兩旁飛速後退的花草樹木,還有耳邊嗚嗚帶過的風聲。
她迎文眯著眼,扒著他的衣領,看著他堅挺的下巴,總覺得心裡亂七八糟的想法越來越多,詭異的很,遂不敢再看,趕緊將頭縮回去。
陸晏往鼓鼓囊囊的懷裡看了一眼,伸手將身上的大氅裹緊些,用力一甩馬鞭,只向前奔去。
大概行了約有十里遠,終於瞧見一隻長長的隊伍,順著官道井然有序的前行,最前面高高豎起的旗幟上,寫著一個個大大的「沈」字。
跟在隊伍尾巴,幾個背著幾口鍋的伙夫忍不住打量著策馬而來,渾身上下透著矜貴的俊美郎君,只見他放慢了速度跟著他們,冷著一張臉也不說話。
瞧這樣子是來尋人的,隊伍里有偵擦兵,早就將這邊的消息通到最前面去了。
這時候,有那眼尖的看著小郎君的懷裡竟然鑽出一隻穿著衣裳,四肢雪白的貓兒來,只見那隻貓順著小郎君的胳膊爬到他的肩頭,威風凜凜的向遠處眺望,有模有樣,別提多可愛了。
士兵們走了一路十分乏味,悄悄交頭接耳議論起來。
「真是太可愛了,像個小人一樣!」
「就是就是……」
「……」
站在陸晏肩頭的姜阮早已習慣了別人的目光,她眼尖,老遠的便看見一身戎裝,面目嚴肅的沈靖朝著他們過來了,興奮的朝沈靖揮手,別提多高興了。
沈靖這時已經瞧見姜阮與陸晏,原本嚴肅的面容露出燦爛的笑容,惹得方才還十分嚴謹的隊伍以為那後面的美貌郎君是來尋她的,各個拉長了聲音,「噫」一聲,擠眉弄眼的看著自己不辨雌雄的將軍。
沈靖頓時板起臉,沖他們揮揮手,舉起手中紅纓槍,「全軍加速前進!」
士兵們立刻斂起臉上嬉笑的表情,喊著口號開始小跑。
姜阮看著這樣訓練有素的隊伍,對沈靖心中羨慕不已,心裡生出若是自己此刻是個人,必定要與沈靖一樣,穿上那身映著陽光金燦燦的戎裝,鐵馬兵戈,奔跑在自由的土地上,保家衛國。
「晏哥,嫂子,你們怎麼來了?都說了,不必相送。」沈靖近了,沖姜阮揮揮手,笑的眼睛彎成了月牙,臉頰上幾顆雀斑都跟著雀躍起來。
陸晏心想,我可不是來送你的,一低頭對上一臉警告的小貓,只得矜持的點點頭。
姜阮知道沈靖急著趕路,也不廢話,從脖子上取下那個口袋遞過去。
沈靖接了,一臉疑惑。
可姜阮又不能說話,只得眨巴著眼睛去瞧一旁面無表情的陸晏。
陸晏無奈,只得道:「是我二哥哥給你的,具體是什麼意思,你自己猜。」
沈靖一聽是陸攸,高興的跟什麼一樣,連忙打開一看,只見裡面裝著一串銀色小鈴鐺,頓時笑容僵在臉上,一時沒有言語。
姜阮望向陸晏,可陸晏這次真的不知道,他二哥哥一向心思最是深沉,有什麼事兒都藏在心裡,況且這東西他也沒見過。
沈靖這時已經回過神來,將那東西塞進懷裡,勉強擠出一抹笑來,沖他二人抱拳,「二位的情意,沈靖銘記在心,有朝一日,必將報答,時辰不早了,咱們,就此別過!」
陸晏難得的向她回了一男子禮。
姜蒜阮心中不舍,可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沈靖調轉馬頭就走,臨走前,伸手握了握姜阮的手掌,然後頭也不回的策馬追趕前面的隊伍。
姜阮看著她身後揚起漫天的塵埃,身影逐漸變成一個原點,最後徹底消失在眼前,心裡有些莫名的感傷。
陸晏伸手將她抱進懷裡,道:「外面風大,咱們回去吧。」
沈靖走後,姜阮一直在想那串鈴鐺,究竟代表了什麼意思,也不知是不是那日的風沙太大,她總覺得沈靖沖她揮手的時候,眼睛紅了。
這事兒她還沒想明白,很快的,陸家大哥哥很快就要成親了。
陸大哥哥其實年紀也不小了,又是靖國公世子,這時候成親,已經算是很晚了。
聽說,他是因為世子妃為家中祖父守了三年的孝,而路大哥哥一直喜歡這位未過門的妻子,才一直未成親的。
如今孝期已滿,兩家覺得實在不能再拖了,趕緊開始操辦兩人的婚事,趕在十月份,將親事辦的妥妥噹噹。
陸家的男兒,皆是長情的人,當然,除了悶葫蘆陸攸,沈靖走後,他彷彿從來不認識那個人一般,連問都不曾問過一句。
姜阮有時候碰見他,忍不住在心裡想,也不知道他心裡中意的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據說上次相看的不是很滿意,也就沒了下文。
她甚至想到,若是以後陸二哥哥真的有了成親的對象,那自己,到底要不要告訴沈靖呢?
若是說了,以沈靖的性情,萬一回來搶親可如何是好!
可若是不說,沈靖將來回長安若是看見陸二哥哥同別的女子在一起,該有多傷心,會不會怨她不夠朋友?
她因為此時愁的不得了。
可令她發愁的,可遠遠不止這一件事。
陸家大哥哥成親后沒多久,早早定好了親事的李域,也將婚事提上了日程。
欽天監選好了日子,覺得十二月二十是個極好的好日子。
李域的府邸早早的就建好了,王爺成婚,是件大事,且說不定還是未來的儲君,司禮監從陛下下旨賜婚的時候,其實就已經開始著手準備了。
這期間,李域倒是往陸國公府跑了兩趟,每來一次,姜阮都提心弔膽,生怕他會提出什麼不合時宜的要求,催促著陸晏替採薇準備相親的花名冊。
直到陸晏將早就準備好的花名冊拿出來,她的一顆心才放下來,可是姜阮挑來挑去,都沒有挑到什麼合適的。
她最後實在沒有辦法,拿著厚厚的冊子給採薇自己挑。
採薇乍一看,嚇了一大跳,隨即紅著臉忸扭捏捏的表示,只要姑娘挑的,她都可以,她沒別的要求,就是不能離姑娘太遠。
姜阮看著厚厚的花名冊發獃,一時之間也不知按照什麼標準來挑選。
在她眼裡,世上的男子都得像陸晏一樣好才行。
相貌好,家世好,且對妻子一心一意,情深意重。
可天底下,又能有幾個陸晏呢?
採薇見姑娘愁的不行,道:「實在不行,就在陸府隨便挑一個,反正左右都是姑娘的管家娘子,別人也不能欺負了我去。」
姜阮於是看待府里的人,總是多了幾分嚴厲,總覺得他們各個不簡單,採薇的腦瓜子又簡單的很,怎麼看怎麼不放心,可若是找個很她一樣的,兩夫妻腦子都簡單,往後哪天她不在了,那可怎麼辦。
最後,還是採薇看不下去了,想了又想,表示:實在不行,她看著小定也不錯,湊合一下,也能過,反正都在姑娘的眼皮子底下,量他也不敢欺負自己。
她打算的挺好,陸小定卻不同意。
他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趁著她人不在,跟自家主子講:「她這不是害我嗎?府里但凡有眼睛的,誰看不出來寧王爺每回來府里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若是娶了她,那不是當著寧王爺的面把一根針往人家眼睛里插,以後還能有我的好嗎!」
陸晏晚上就把陸小定給賣了,將他的話轉述給自家忙著做紅娘的小妻子。
一語驚醒夢中人,姜阮頓時明白為何陸晏別的事情總是處理的乾淨利落,唯獨在採薇的親事上一直沒個准信。
這放眼整個長安,誰娶了採薇,可不就是往李域眼皮子上插針嗎?
她遂將那本花名冊撕的乾乾淨淨,叫陸晏寫了信給弟弟,叫他在隴西留意。
長安城是不行了,若是李域做了皇帝,誰知道將來會不會幹出跟他老子一樣荒唐的事兒。
採薇倒是安樂的很,見一直忙著給自己找婆家的姑娘突然就沒動靜了,心寬了不少,成日里樂呵呵。
姜阮有時候見她在那傻樂,心裡總是忍不住想要問一問,她到底,知不知道李域喜歡她?
抑或是,她喜歡李域嗎?
若是她也有些喜歡,自己這樣做,會不會太過於自作主張了?
她覺得自己身為一隻貓,想的實在有些多了,頭疼的很。
而且,這只是其中的一件事,還有更嚴重的事兒,她有些難以啟齒
她發現自己已經無法能夠同陸晏毫無雜念的待在一個屋子裡頭了。
兩人好像就是從沈靖離開的那一日開始,氣氛一直有些怪怪的。
比如,陸晏不再隨意抱著她揉來揉去,也不會睡覺的時候將她抱在懷裡。
比如,他再也沒有在她的面前換過衣裳,什麼時候,都裹得嚴嚴實實。
再比如,她近日看書的時候,覺得書架上莫名多了許多佛經,有一次早上醒來,她還瞧見,陸晏在那兒碎碎念。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姜阮覺得,他念佛經的時候,滿面肅穆,倒是真有些得道高僧的意思。
她瞧著那些佛經,心裡莫名的難受,一時找不到人說話,想著要不去隔壁新嫂嫂的院子坐一坐,順便看看別的新婚夫婦是怎麼相處的。
應該不會嚇到她吧?
她心裡還沒想好,腿就已經自己過去了,才到院門口,就瞧見大哥哥大嫂嫂正在空無一人的院子里里散步。
她正猶豫要不要打招呼,誰知一向在外最是穩重的陸家大哥哥竟然突然低頭在新婚妻子的臉上親了一下。
姜阮當即愣住了。
然後,她看著滿面嬌羞的大嫂嫂身後在大哥哥的腰間擰了一把,一向嚴肅的大哥哥竟然嬉笑著討饒,然後一把將她抱了起來,然後兩人進了房。
姜阮落荒而逃。
她將自己關在屋子裡關了許久,終於明白了。
就連如此穩重的大哥哥成了親都這樣,陸晏這可不是為了她這隻貓學著當一個和尚。
然後她哭了。
替陸晏哭,替自己哭。
她想,我的陸晏哥哥怎麼就那麼可憐呢?
我怎麼就這麼慘呢?
她哭起來一發不可收拾,誰也勸不住,將所有人趕了出去。
陸晏那日回來的很晚,天都黑了。
他只見房門緊鎖,屋裡也沒掌燈,模糊的只聽見小貓嗚咽的聲音,以為出了什麼大事,趕緊推門一看,自家的小貓,趴在他收藏的那推佛經上,啪嗒啪嗒的掉眼淚,衣裳都打濕了。
大抵是見陸晏回來了,她抬起眼睛看著他,眼淚掉的更凶了。
陸晏好像什麼都明白了。
他什麼也沒說,默默的替她擦乾淨眼淚,收拾完書,然後輕輕揉著她的腦袋,道:「宮裡出大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