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謀刺
話說到這份上,宇文泰也沒再矢口否認,至於東方白是猜的還是蒙的都不重要了。
很明顯,東方白知道的內情比想象中的更多。
宇文泰見狀,身子前趨鄭重相告:「我父子五人一腔報國之心,欲固守武川,奈何兵力懸殊,兵敗被擒,不得已屈身在此,俯首事賊。
然大丈夫安能事賊終生?
吾父子五人慾效聶政、豫讓之舉,刺衛可孤,而後南歸。」
「仲玉兄可有指教?」
「壯哉!大丈夫正該如此行事」東方白欣然而對:「你既有報國之心,吾豈無復仇之志。」
旋即微嘆口氣:「不過衛可孤出入都有三五百甲士作伴,想襲殺他,難如登天啊!」
東方白沒有大義凜然的罵賊求死,也是有引而不發,尋機刺殺衛可孤的想法,但是想要以一人之力,在眾目睽睽之下成功刺殺三軍主帥,幾乎是不可能的。
不過若是加入宇文、賀拔二族的謀划中,就有那麼一丁點可能了,若是真能襲殺衛可孤,對東方白的前途也是大有裨益,至少一個軍主的位子是跑不了的。
眼下東方白已經是從八品的省事,加武官大概率會加到從七品,當然,也可能給個雜號將軍、參軍、錄事之類的虛職糊弄一下,不過若真是這樣搞,那就日了狗了。
至於更高的職位就不用想了,連洛陽的武人都要經歷「報名候補、在家待職、熬資歷」的步驟,出身低微的邊鎮武人就不要做靠軍功升職的美夢了。
或許再過個一兩年,局勢惡化的嚴重,中樞才會想起善騎射的「代來寒人」,到那時,武川、懷朔二鎮的才俊才會正式踏上歷史舞台。
眼下的天下,還是宗室勛貴、世家門閥說了算,武人只是可有可無的打手罷了。
武人要想真正站到權利頂層,還需要一段很長的路走,武人群體中就必須站出一個「黃巢」式的人物,用肉體消滅的方式摧毀當前的統治階級。
宇文泰微微頷首,目光肅重:「吾父子五人並賀拔父子四人,正是因為衛可孤出入謹慎,進退不得,不知仲玉兄可有計策?」
東方白深吸一口氣,稍作思考,腦中思路清晰了些,雙目漸漸變得深邃起來:「眼下倒還真有一個不錯的時機。」
宇文泰心中一喜,抬眸注視東方白。
東方白話鋒一轉:「你得先告訴我令兄能糾合多少兒郎?」
聞問,宇文泰猶豫了片刻,嘴角泛起一點自信的笑容:「三四千。」
「這麼多?」東方白訝然。
一時間抑制不住心底的艷羨,宇文肱父子已經成為階下之囚卻還能召集如此多的兵馬,影響力當真是不可小覷。
「不多」宇文泰擺擺手,認真的解釋道:「我家本就有一千多兒郎,如今還剩千人,再加上賀拔家、尉遲家、乙弗家、獨孤家、若干家……的人丁,聚合三千兵馬是沒有問題的,這其中也不乏一些勇武之士。」
好傢夥,關係網是真強,怪不得歷史上武川英傑盡投宇文泰了,當然了,他們也沒有別的選擇,總不可能去投懷朔鎮人高歡。
講到武川鎮的才俊,東方白頓時眼神一亮:「譬如?」
「獨孤如願、楊忠、若干惠……」宇文泰掰著手指頭,不要錢一樣的報出十幾個人名,個個都是在武川鎮大名鼎鼎的人物。
「武川果然是個人傑地靈的好地方。」東方白聽完,倒吸一口涼氣,暗自咋舌。
獨孤如願自不必說,三女俱為皇后,堪稱史上第一岳父!
楊忠也是如雷貫耳,畢竟是隋朝太祖皇帝。
甚至名氣較小的若干惠,東方白也聽賀拔兄弟講過。
不過當下的重點不是武川群英,而是宇文洛生私下裡聯絡的三千兵馬。
東方白心裡略微有了點底氣,正色問道:「三千人馬,步騎幾何?」
「馬匹多被掠走,不足一百。」聞問,宇文泰黝黑的臉上湧上幾分愁色,隨口道:「仲玉兄有幾分把握?」
東方白清楚自己的斤兩,沒有過多吹噓,坦誠回答:「實不相瞞,最多二三分。」
「不過,只要能襲殺掉衛可孤,局勢便會逆轉」。
「東線破六韓拔陵數萬大軍且不提,單說東線五萬大軍,全靠衛可孤一身威望支撐,衛可孤一死,數萬大軍就會陷入群龍無首的境地,以王也不盧、破六韓常淺薄的威望,彈壓亂局尚且費力,更不要提重整旗鼓。」
「仲玉兄對眼下的局勢洞若觀火,吾不及也。」宇文泰目光沒有絲毫閃爍,平靜得過分:「不過,你還是沒有告訴我你心中的時機。」
東方白沒有直接回答宇文泰,端起酒碗淺飲一口,問了個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我聽說朝廷換將了?」
「元彧檻車入洛,新的都督是李崇老將軍。」宇文泰抬眸瞟向東方白的俊臉,漸漸的他發現,二人談話的節奏,貌似一直掌握在對方手中。
「白道徑呢?」
「不清楚,據我父親說,白道徑的魏軍自十日前一改防守的戰法,主動出擊,想來也換將了。」
東方白深深地看了宇文泰兩眼,正色道:「雖說之前李叔仁兵敗白道,但是白道徑南道尚在官軍掌控中,衛可孤肯定要嘗試打通白道徑,切斷官軍主力與五原守軍的聯繫,呼應破六韓拔陵。
雨停之後勢必有一場大戰,屆時無論衛可孤是勝是負,都是我們的機會。」
衛可孤之所以沒有繞過陰山,進攻舊都平城所在的桓州,主要原因即在白道徑的戰略位置太過於重要。
於兩軍而言,誰佔據白道,誰就可以直搗對方的大後方,戰略位置實在是太凸出,太耀眼了。
雙方都會不遺餘力的爭奪,雨後天晴再進行一場大戰是顯而易見的。
宇文泰也曉得其中關節,點點頭表示認同,而後略帶拘謹的問:「具體怎麼說?」
東方白略作沉吟,面色平和地向宇文泰解釋:「若是衛可孤敗了,必定會元氣大傷,營中的高車騎兵難免會生出二心;若是衛可孤勝了,必然會放鬆警惕;無論是勝失敗,總歸會給我們一個裡應外合、放手一搏的機會。」
「那仲玉兄認為衛可孤會勝還是會敗?」宇文泰聞言,精神微震,目光雀躍望著東方白,語氣帶著點考校的意思。
勝敗是顯而易見的,東方白不答反問:「黑獺賢弟以為呢?」
宇文泰不假思索道:「衛可孤以鎰稱銖,想敗也難。」
東方白撫掌,隨即二人又談了一些謀刺衛可孤的細節,直到天色已晚,宇文泰才意猶未盡的告辭。
送離宇文泰后,東方白回到堂中,再度正正經經地坐於案后,卻再無飲酒的興緻了。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不論計劃多周密,終究是以銖對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