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慰藉

第15章 慰藉

林啟、徐峰坐了一會,又各自打了幾碗酒,喝到微醺,便回房安歇。

看書房的燈已經滅了,想來徐瑤和周嬸已經睡了,徐峰便有些慶幸,憨憨笑了笑。

林啟本想跟徐峰談羅乙貴的事,但見他情緒不好,擔心他惹出亂子來,便按下話頭,想著自己在店裡注意些,保護好徐瑤應該問題不大。

熄了燈,徐峰竟直接就睡著了,一時鼾聲漸起。

林啟不由苦笑。

在徐峰身邊又躺了半個時辰,鼾聲愈演愈烈,竟成雷霆之勢。

看來是睡不著了。

林啟披衣而起,打開房門打算到院中走走。

他關好門轉過頭的時候,看到徐瑤和周嬸的房門竟是開的,差點嚇了一跳。

定眼看去,徐瑤正坐在輪椅上撥弄著木輪。

那木輪卻是卡在門縫處,任徐瑤怎麼推都紋絲不動。

輪椅上的少女皺著秀眉又推了推,終於有些氣苦的抬起頭,正看到迴廊處披衣而立的林啟在看著自己。

於是她有些羞怒的瞪了他一眼。

林啟走上前,悄聲問:「需要我幫你?」

徐瑤低下頭,輕輕點了點。

「進去還是出去?」林啟笑了笑,拿手指了指裡面,又指了指外面。

徐瑤不說話,拿手指了指院子。

林啟小心的將徐瑤推出來,關上房門,推著她到院中的槐樹下。

少女抬起頭,看著月亮。月光也照著她的臉,映出一種柔和清冷的美感。

她的耳朵微微動了動,聽到身後的少年轉身回房的聲音。

「他走了么?」徐瑤心想。

過了一小會,腳步聲輕輕響起,身後的人拿了一條薄毯蓋在她肩上。

「夜裡涼。」林啟說。

徐瑤不說話,只是抬起頭,看著天空。

過了很久,徐瑤忽然說:「兩個月前,羅乙貴到店裡來,言語間有些不……不好,大哥打了他一頓。如果不是我攔著,大哥就把他打死了。」

林啟不知她是對自己說還是自言自語,卻聽徐瑤又低聲說道:「如果當時我不攔著,就讓大哥打死他,方老闆是不是就不會死,方小姐也不會沒了爹……」

林啟愣了一下,這兄妹倆,看著都不太像良民啊。

「你認識方老闆?」

「他以前救過我爹,方小姐人也很好。」

「我覺得就算沒有羅乙貴,方老闆也可能被別人……」林啟說道。

「我知道,我只是覺得……覺得為什麼大家都過得這麼苦……」徐瑤低下頭。

林啟看著她的側影微微怔神,如果在前世,有個十六七歲的小女孩問自己,為什麼眾生皆苦,他可能會覺得好笑,在心裡想這明明就是年少不知愁滋味嘛,懶得答理。

但是此時此刻,月光下徐瑤不像一個小女孩,她只是以她的閱歷、感官,接觸著這個世界,在經歷了一些事情之後,有一個晚上,她睡不著想找人問一問,為什麼大家都過得不好。

林啟沒有笑,他想了想,說道:「總歸是會好起來的。」

徐瑤問道:「你怎麼知道?」

其實我不知道,我就是隨口安慰你的。林啟想道。

但看著少女的眼神,他想了一會,組織語言說道:「比如在千百年前,有些人生來是奴隸,有些人是奴隸主。那時的奴隸過得更苦些,像豬馬牛羊一樣地生活。但後來有了道德,再後來有了禮教,又有了法律。一些本來可能會是奴隸的人,就會過的好一些。」

「再比如,以前沒有火,沒有穀物,後來有了,人們也過得更好一些。我雖然不知道我們這一輩子是怎樣,但總歸是一百年好過一百年,一千年好過一千年的吧。」

徐瑤有些氣惱道:「答非所問,那時候再好又有什麼用,大家都死了。」

「但是後來人能過的好,便是因為前人受過的這些苦嘛。因為奴隸的苦,於是有人為這些苦奔走疾呼,戰鬥基至死亡,但終於爭來了道德禮法。因為有人餓死冷死,所以有人創造了五穀耕火。現今有人當街殺人,便有人覺得這不對,那以後律法會更完善,現今有人腿患殘疾,以後才有醫術進步……」

林啟想了想,又說道:「千百年以後,也許很多腿腳不好的人,能得到更好的醫治。推根溯源,是因為這千百年當中,總有些人在因此受苦,便有人去想辦法改善。」

徐瑤轉過臉,有些安慰又有些不忿地問道:「那為什麼受苦的偏偏是我與我周圍的人?」

林啟被她拿眼看著,一時竟不知怎麼回答。

徐瑤忽而輕輕笑了笑,眼睛亮亮的,她又問道:「你的意思是說,像我這樣在輪椅上坐一輩子,也不算白活?」

林啟點了點頭。

徐瑤轉過頭不說話。

過了良久,她說道:「今天看你刺那惡霸,其實我心裡想著,我要是你,我就一刀刺下去殺了他。我是不是很壞?」

林啟道:「照這麼說,我才是很壞,可惜就是膽子小。」

「我知道你不是膽小,只是不想在客棧里動手,以免拖累我們。」徐瑤輕聲道。

林啟嘆了口氣,走過去,搬了個石墩在徐瑤面前坐下來,看著她說道:「你不必內疚的,今天方老闆死了,你後悔當時阻止徐兄打死他。但如果當時徐兄真打死他了,你或許又後悔沒有阻止。」

徐瑤低頭說道:「道理我懂的,我只是有些心疼方小姐,幼年喪母,少年喪父,總不是好捱的。」

林啟不語。

徐瑤忽然抬起頭說道:「我若是男兒,當要做個俠士。」

林啟心中好笑:你把你哥管得死死的,讓他安心做個客棧東家,自己卻想做個俠士。

卻聽徐瑤嘴裡輕輕吟著:「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夜風徐來,將少女的輕吟吹散。她的聲音既小,音色柔和清亮,本不適合這樣一首詩的,但她的語氣間有一些鏗鏘的力量,在夜風中頑強地,敲打著林啟的心。

月光將兩人的影子拉長,又是良久。

徐瑤道:「你推我進去吧。」

林啟點點頭,起身扶著她的椅背,將她送回房裡。

他站在房門外,看著她有些艱難的撥弄著輪子,直到身影消失在屏風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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