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風雲·下冊》第十五章 深藍的大海

《首席風雲·下冊》第十五章 深藍的大海

有些愛,也許從未說出口,才愈加珍貴。——《這個殺手不太冷》

許維哲在國內的第一次採訪,凱爾考慮再三,還是給了陶月。陶月私下裡,給人感覺一般,但上了節目,還挺專業。重要的是,她背後的製作團隊非常精良,這也是她的節目收視一直保持良好的關鍵。首場演出是成功的,現在再來一個高品質的訪談,再加上許維哲在國外攢下的聲譽,這樣的話,許維哲在國內的發展路線差不多就定位在古典音樂圈的最高端。

出於尊重,凱爾還是把這個決定和周暉說了下。周暉這回一反前面的強勢咄然,笑咪咪地擺擺手:哎喲,這事你和維哲決定就好,我哪懂這些。她不是嘴上客套,她是真的不過問。華城她有個朋友,經常一大早就過來接她,一塊出去逛逛街吃吃飯,要不開著車去山裡納涼喝茶。許維哲看她過得這般充實,建議道:媽,我們在華城買套公寓吧!日後我大部分時間在國內,總不能一直住酒店。周暉回道:華城有什麼好,要買到南方買去,那邊氣候比華城好多了。許維哲說道:去了南方,想見你的朋友就難了!周暉哼了聲:見他還不容易,我要是在南方買房,他必然顛顛地把家也搬過去。

許維哲只聽過孟母為了孟子有個好的學習環境,三次遷居,還沒聽說過為了朋友,也跟著搬家的。許維哲想見見這位朋友,周暉不耐煩道:有啥好見的,你的時間多寶貴,可不能浪費在無關緊要的人身上。說完,周暉又出門了。穿了件亞麻的無袖連衣裙,頭髮在腦後盤了個髻,臉上架著墨鏡。從背後看,她的身材曼妙,不時有路人朝她投過來幾眼。她今天要去游泳,沒讓朋友來接,自己打車過去。

許維哲換了衣服,也出門去電視台。

陶月知道他日程緊,一接到凱爾的電話,便安排他的訪談錄製。電視台里大概都聽說了他今天要過來,他剛出電梯,過道上便站滿了人,有人過來和他握手,有人請他簽名,有人就遠遠地朝他揮揮手。平時應該觀眾坐的地方,今天電視台就走了下後門,都留給自家員工了。

導演樂呵呵地向許維哲解釋:「他們可不是不專業,而是像你這樣的鋼琴家,在咱們國內,有如國寶,咱們都為之驕傲。」

許維哲謙虛道:「真是不敢當,我會更加努力的。」

工作人員過來給許維哲別耳麥,陶月走了過來,一身淺粉的職業套裝,脖子上隨意地系了根宛若彩虹的絲巾。「許先生,訪談的提綱我發給你經紀人了,沒問題吧?」

「沒有。」許維哲低頭摸了摸耳麥,很小巧。

「許先生不知道有沒看過我的節目,在訪談過程中,我有時候會神經質發作,問一些提綱外的話題,你到時可不能扔下我,起身就走哦!」

面對陶月一臉惡趣味的嬌媚,許維哲仍然溫雅有禮道:「陶小姐不必擔心,想問什麼就問吧,我有問必答。」

「那我們就這樣說定了。」陶月朝舞台做了個請的姿勢,「許先生,請!」

訪談節目的布置通常就是兩張對坐的沙發,中間會放個花架,也有時會擺張茶几。陶月的訪談選擇的是花架,不過上面擺的不是花,而是一盤君子蘭。她說:「青青子矜,悠悠我心。我覺得這盆君子蘭和許先生很配。」

「陶小姐實在是太周到了。」許維哲在沙發上坐下。

一切就序,陶月和許維哲對坐,導演打板,錄製開始。陶月面對觀眾,說道:「當我和許維哲先生確定了訪談時間時,導演就開始張羅著給咱們演播室添架鋼琴,說難得請到許先生做嘉賓,怎麼也得現場演奏一曲。我攔住了他,我說咱們這演播室太簡陋,擺架鋼琴也沒有音樂廳效果,就別玷污人家許先生的琴聲了。想聽許先生的演奏,買票去看他的音樂會。許先生有在華城開獨奏音樂會的計劃吧?」

許維哲微微一笑:「有,不僅有音樂會,接下來我還準備開幾節大師課,收幾個學生。」

陶月誇張地捂著嘴巴:「導演,這不是廣告插入吧?」

導演大笑地接話:「這樣的廣告,可以再來幾次。」

陶月忿忿不平道:「導演你真是區別對待,上次有個嘉賓在節目里替朋友宣傳了下新書,你就硬生生把那段給掐了,浪費了我很多表情。哦哦,對,今天我們的嘉賓叫許維哲,一個明明可以靠臉吃飯卻靠才華聞名於世的鋼琴家,所以可以不走尋常路。我為什麼沒有一上來就向觀眾介紹?」陶月指著許維哲問觀眾。

許維哲不自然地用手虛握成拳,在唇邊清咳了兩聲:「大概是等我來個自我介紹了。」他站起身,朝下面鞠了一躬,「大家晚上好,我是許維哲。」

「冤枉啊,我不是欺負人,是我覺得根本不需要介紹。大劇院的一曲《拉三》之後,還有誰不認識許維哲先生呢?」

整個演播室的人都笑了,現場的氣氛立刻輕鬆了許多。

陶月今天稍微調整了下訪談模式,她並沒有按部就班地跟著提綱來,提問很跳躍、很俏皮。當她問到許維哲在英國讀書時,牆上的大屏幕出現許維哲那時候的照片,一些小視頻。她感慨道:「許先生那時候真是好青澀啊,不過,已經有了帥哥的雛形。你們有女教授嗎,會不會對你很特別?比如我,像嘉賓特帥,我就會特別對待。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又是笑聲一片。

求學生涯結束后,她又聊起了鋼琴大賽、國外的一些音樂節,許維哲合作過的一些樂團。這中間,大屏幕上播放的是一些音樂電影里的演出片段,她問你們演出時真的是這樣嗎,你們私下相處也和普通人一樣,喝酒、八卦、聊漂亮女人?她像個好奇寶寶樣,一驚一乍。

許維哲徹底放鬆下來了,話也多了起來。

陶月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口水,朝導演看了一眼,狀似不解道:「許先生,我有個發現,在你人生的許多重要場合,陪伴在你身邊的都是你母親。很冒昧地問一下,你父親難道不贊成你學音樂?」

站在攝像機後面的凱爾臉立刻就繃緊了,錄製前,陶月講的神經質發作原來不是開玩笑,她的目的是想要一個獨家爆料。

許維哲連眉頭都沒皺一下,這讓陶月有點失望。「我不清楚他贊不贊成。」

「你們不住在一起?」

「我從未見過他。」

演播室里瞬間像一場颶風掠過,一片死寂。

「你的意思是?」

「我是遺腹子。」

「天!」陶月雙手捂胸,這個答案太出乎她的意料了,「我們看你的戶籍資料上,父親那一欄是空白,以為······」

「這並不是一件開心的事,當然不會時時掛在嘴邊。」窗戶紙驟然捅破,斜風細雨湧進來,許維哲的語氣有點發沉。

「是,很抱歉讓你回憶起這麼沉痛的往事。」

「我還好,因為沒有得到,談不上失去,而我的母親則不同。」

「你的母親非常偉大。」

「她是很不容易,不過,現在一切都好起來了,以後,會越來越好。」許維哲說得極慢,像是在儘力調整自己的情緒。

不知是煽情,還是陶月真的被打動了,她的眼裡閃爍著淚花,她感嘆道:「許先生,你不僅優秀,還很勵志,在古典音樂界,你是當之無愧的真正的偶像,不,是榜樣擔當。偶像這個詞用在你身上,太浮淺了。」

「陶小姐的要求真不高。」許維哲淡淡地彎了彎嘴角。

長長的過道上載滿了燈光,許維哲踩著燈光,走進了電梯。凱爾朝頭頂上看了一眼,暗示他裡面有攝像頭。許維哲表情沒有絲毫的變化,只在上車后,把安全帶扣好,手指按著眉頭捏了幾下,看上去像是有點不舒適。

一路上,他什麼也沒和凱爾說,他已經習慣一個人默默整理心底的複雜情緒。當這期節目播出之後,媒體會如何大作文章,他可以想象得出來。也許他的關注度又會高一些,但這種賣慘的感覺很不好受。他不想這樣,可是很多事由不得他。對於所謂的名人隱私,大眾向來保持旺勝的好奇心。生活有時就是這般無奈,名人也只能妥協。

出名是要付出代價的,真理啊!許維哲淡漠的目光注視著虛空,鼻子里幾乎無聲地哼笑了一聲。

很多時候,當他一個人發獃地坐著,腦子裡會驀地閃過一些畫面,很模糊,他抓不住也看不清。他曾想嘗試下催眠,據說催眠可以把記憶深處的東西挖掘出來。後來,他放棄了這個想法,因為他不知道挖掘出來後會給他帶來什麼。周暉有句話常掛在嘴邊:現在這一切來之不易,你得珍惜。

過去的日子確實有些艱難。孤兒寡母,學的還是貴得要命的音樂。有次去上課的路上,街邊有人在賣烤紅薯,香氣直往他鼻子里鑽,他饞得直咽口水。他巴巴地看著周暉,說,你給我買一個吧,小的就行。周暉說不行,錢得留著給你交學費。他說那我們不要學琴了,這樣就能想吃什麼買什麼。周暉揮手就給了他一巴掌,把鼻血都打出來了。我告訴你,你來到這個世界上,就只有音樂這一條路,你別打別的主意。他記得周暉當時的神色因為憤怒而有點猙獰。

在許維哲很小的時候,周暉身邊有過一位美國男人。那個男人將他們帶到舊金山,讓他們住在乾淨明亮的別墅里,給他找好的鋼琴老師,還和周暉在教堂舉行了婚禮。他問周暉那是爸爸嗎?周暉把他拉到鏡子前,對他說,你的頭髮是黑色,他的是銀色,你說他是不是你爸爸?他仰著頭,懵懂地問道:那我爸爸呢?死了,你一生下來就死了。這句話他不是很相信,可他不敢再問。過了很久,周暉又說了一句,他在你一歲的時候死,和在三歲的時候死,有什麼區別?他為你做過什麼?你要記住,給你吃給你穿、讓你學音樂的人是我。

周暉和那個美國男人的婚姻只維持了兩年,然後周暉帶著他又回到中國,為了方便他學琴,他們沒有回老家,而是在城市裡租了套房子。周暉沒有出去工作,生活雖然清貧,但還過得去。她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他的學業上。他15歲的時候,拿到了全國鋼琴少年組比賽第一名。周暉向倫敦皇家音樂學院申請獎學金,通過後他們就去了英國。直到他開始職業演出,他們的生活才算有所改善。周暉說得沒錯,得珍惜,至於過去,就將她放在舊時光里,任她變黃還是變淡。

酒店的前台叫住許維哲,遞給他一個大大的果籃。不是水果店裡賣的那種包裝很美,其實裡面很應付的果籃,而是一隻實打實的果籃,裡面的水果像是一隻只特地挑出來的的,不僅大隻,顏色正,一看就非常新鮮。

「有位姓柳的先生送過來的,他說他在醫院和你見過面,是你的樂迷。」前台說道。

許維哲納悶地看向凱爾,凱爾小聲道:「那天去醫院看江閩雨先生,和他的朋友聊了幾句,他就姓柳。」

許維哲恍然大悟,哦,是那個大光頭,對,他是蠻熱情的。許維哲只當這是樂迷的心意,並沒有放在心上,把果籃給了凱爾,看了看時間,急匆匆地進了房間。「你還要出去?」凱爾站在門口問道。

許維哲邊解紐扣邊答:「嗯,去酒吧喝杯酒。不要皺眉頭,不是什麼不良酒吧,琥珀也在那。」

「可是······你和虞亞小姐約好今晚一塊看電影的。」看著許維哲在衣櫃前仔細地挑著出門的衣服,凱爾真不想提醒他。

許維哲動作一頓,轉過頭:「啊,我給忘了。什麼片子?」

「艾瑪·斯通主演的《美女與野獸》。」

許維哲莞爾:「她看了九遍的電影。虞亞真是個矛盾結合體,一邊沉迷於這種王子公主般的童話故事,一邊又喜歡非常刺激的運動,蹦極呀,攀岩呀,她還學擊劍呢!我大概是老了,根本跟不上她的節奏。她該和她的同齡人玩,找我玩多無趣啊!」

比他年長十多歲的凱爾:「······」你和虞亞小姐好像差不多大吧!

許維哲脫下身上質地精良的襯衫,換了件墨綠色的T恤。「這樣好了,你幫我給虞亞打個電話,就說電視台那種錄製晚了,我趕不過去。下次我遇到大衛·葛瑞特,幫她要張簽名CD,算是我給她的賠禮。上次我聽她說,她看了葛瑞特演的《魔鬼小提琴家帕格尼尼》,就迷上他了。」

凱爾有點頭痛,這是許維哲第二次放虞亞鴿子,那位嬌寵的大小姐怕是要大發雷霆了。讓凱爾很意外,電話打過去,虞亞非常的善解人意:「錄製要緊,電影什麼時間都可以看。我們下次再約好了!謝謝凱爾先生。」

虞亞掛了電話,她沒有告訴凱爾,此時她就在酒店外面,半個小時前,她看進許維哲進了酒店。別人想對你說謊,戳穿了,難堪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又過了十分鐘,許維哲出來了,上了一輛計程車。

虞亞發動引擎跟了上去。計程車的方向像是去商業圈,那兒有好幾家特色酒吧!沒過多久,計程車靠邊停車,許維哲下了車。

虞亞看著前方霓虹閃爍下的「華城之戀」四個字,臉瞬間陰得像暴風雨即將來到前的天空。

**

忽然之間,心裏面長了棵樹,季節都變得不一樣了。明明是夏季,酷熱難耐,心中卻是一片春暖花開。

這像是另一種恐懼症,和演出恐懼症不同,很驚恐,卻又隱密地歡喜著,矛盾得讓人坐卧不寧、無所適從。

只要和盛驊呆在一塊,琥珀就像滿臉長滿了疙瘩,希望他看到關心一下,又希望他不要看到,發現她好醜。她不敢和他對視,也不能自如、從容地和他說話,一開口,便臉紅心跳。她整夜失眠,第二天起來精神卻很亢奮。她長吁短嘆,但好像沒有什麼傷心的事發生。她一遍遍地聽埃爾加的《愛的致意》,聽著聽著,就流下了眼淚。

裘逸輕擰著眉頭,目光朝琥珀探過去,椅子上有釘子么,整個晚上,都在動來動去,也不看紅杉林的演出,捧著個手機一直在刷。他小心地瞟了眼屏幕,琥珀看的是幾年前Snow的一個舊新聞,最上面是向晚和盛驊的合影。向晚比盛驊矮半個頭,手裡捧著一束花,身子微微地側向盛驊,笑靨如花。盛驊神情很平和,但能感覺到他對向晚的珍視。

「唉,真是可惜,他們竟然分了。」裘逸撇了撇嘴。

琥珀訝異地抬起頭,看著裘逸。

「不可惜么,兩個人哪方面都很般配!」

「他們在一起過么?」琥珀又看了下兩人的合影,如果兩個人在一起,那麼盛驊的手應該搭在向晚的肩或腰,他沒有,他們之間還有一點距離呢!

裘逸歪著頭,琢磨了下:「應該一起過吧,日久生情。」

「那只是你的推測,不是真的。」她就堅決不相信。她演出的時候,也有固定的鋼伴,她就沒對人家日久生情。她直接忽視了鋼伴的年紀和懷特先生差不多大。

裘逸的表情像在看一個笨拙地說中國笑話的外國人,明明是個玩笑,她卻說得一臉的嚴肅,讓人覺得非常奇異。哦,忘了,琥珀本來就是外國人。

「你幹嗎那樣看著我,我說錯了么?」

「沒有!」裘逸可不想惹惱琥珀小姐,她可是盛驊看重的人,每天都要問幾遍她幹了什麼、說了什麼、心情看上去怎麼樣啊!

今晚酒吧的氣氛沒有上一次那麼熱烈,是另一種畫風。不少人特地為紅杉林而來,他們靜靜地坐在桌邊,聽著音樂,喝著酒,偶爾低聲交談一兩句。很輕鬆、很愉悅的周末。

天氣預報今晚會有雷陣雨,雨還沒下來,空氣非常的悶熱。

琥珀把目光從手機上分了一縷給吧台,今晚盛驊也來了,他認識的人真多,打了一圈招呼,留在吧台和老闆說話。他真是無時無刻都在炫耀他修長的十指,此刻,他托著臉腮,指甲修剪得很乾凈,指關節輪廓清晰。說話時,食指無意識地打著節拍。琥珀感覺那節拍像打在自己的心上,暗合著她的心跳聲。

「發什麼呆呢?」身邊的椅子被拉開,有人坐了下來。

琥珀一臉很難相信地看著許維哲:「這麼巧?」

許維哲看了眼台上的紅杉林,把目光收了回來。「確實是個美麗的意外。」他看著琥珀面前的檸檬水,打趣道,「你來酒吧不點酒,老闆都沒把你趕出去?」

「大概是看我們紅杉林給他帶來不少客人,只得咬牙忍了吧!」琥珀端起面前的水杯,不無調皮地一笑。

我們紅杉林?她忘了么,她是琥珀,是一個耀眼的個體,怎麼能這樣低下塵埃,將自己與這個低劣的三重奏連在一起?許維哲低下眼帘,掩飾住眼底的一絲不適。他沒有疏忽一邊的裘逸:「晚上好,裘少。」

裘逸當然認識許維哲,但他記得酒會上虞亞和他熟稔的樣子,就不願往前湊,不然那個大小姐又要腦補出什麼劇情呢!他淡淡地朝許維哲點了下頭,並沒有好奇許維哲怎麼會認識他。他是裘氏集團的大少爺,認識他是應該的。

「你和誰一塊過來的?」琥珀抬起頭朝許維哲的身後看了看。

「一個朋友,在門口接了個電話,說有急事,走了。我本來也想走的,一抬頭看見了你。你和他們一起來的?」許維哲又抬眼看了看台上的紅杉林。

「還不錯吧?」

「嗯!」在酒吧演出足夠了,不過從酒吧到音樂廳,可是一段不短的距離。「碧玉挺好長的,是不是?」

琥珀一下支吾了起來:「好像······是!」

許維哲瞪大眼睛:「這才幾天,你不會把它給養死了?」

那倒沒有,因為她根本沒撈著養。她心裏面其實有牽挂碧玉的,第二天一下樓就去看。奇怪了,碧玉竟然不見了。她問了很多人,都說沒看到。熱心的拉美帥哥還幫她四處找了找,斷定那盆碧玉失蹤了。她無法理解誰會偷一盆不值錢的碧玉,琴園裡隨便一株花,都比碧玉名貴。拉美帥哥很哲學地告訴她:各花入各眼,情有獨鍾唄!

許維哲氣樂了:「我就沒指望你能養多久,罷了,過兩天我再給你買一盆。」

「不要了,我忙,顧不上養它的。」主要是家裡已經有一盆,她就差每天寫養育日記了,甭提多小心。

許維哲了解她,沒有再堅持。「我昨天給你發了腕錶那邊拍攝內容的郵件,你有仔細看么?」

「我沒收到啊!」她沒有習慣看郵箱,一般的工作郵件都是發給懷特先生的。

許維哲托著額頭沉默了半晌,認命地拿過她的手機。「別動我的手機!」琥珀慌忙搶了過來。

「小聲點!」許維哲是很低調地進來的,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琥珀這一聲,隔壁幾桌的客人紛紛看了過來。這一看,有人認出了許維哲。一個認出,然後一桌就全知道了,再然後,整個酒吧的目光都全聚到了這邊。這一異常,把聊天的盛驊和老闆也驚動了。

老闆激動地直搓手:「我們華城之戀已經這麼有名了么,連許維哲都慕名而來了。」

盛驊搖晃著酒杯中的冰塊,慢慢地喝著。夏天,白葡萄酒里放點冰塊,口感清涼明快。「我去打個招呼。」

老闆從吧台裡面走進來,跟在他身後,小聲請教:「盛教授,你說我待會請許先生演奏一曲,會不會太冒昧?」

「你可以請,他可以拒絕。」

「是這個道理。」老闆悄悄握了下拳,自己給自己鼓勁。

看到盛驊朝這邊走來,許維哲連忙站起。這兒是酒吧,不是什麼正式場合,兩人沒有握手,只相互點了下頭。許維哲坐在琥珀的右側,裘逸把自己的椅子讓給盛驊,這樣,盛驊便坐在琥珀的左側了,一抬臂,蹭著了琥珀的手。

不好,又發病了,身子僵硬,掌心冒汗,口乾舌燥,呼吸都紊亂了。要不要假裝去洗手間緩一緩,不然她會死在這兒的?琥珀正想起身,就聽到老闆向許維哲提出了請求。

許維哲並沒有給老闆難堪,臉上掛著溫和的微笑:「我是有這個心,也沒這個膽啊!我在盛教授面前彈琴,那就是班門弄斧。」

老闆嘿嘿笑了兩聲,看向盛驊:「盛教授,你倒是說句話啊!」

說話間,外面一聲驚雷咣當一聲,緊接著一道閃電掠過,大雨嘩嘩地下了下來。盛驊語帶戲謔,卻不只是開玩笑。「看,這是天意,人不留人天留人。既然都走不了,許先生不妨來一曲吧!至於我,你直接當我不存在好了。」

許維哲倒也乾脆:「盛教授這樣一說,我好像不能推卻老闆的美意了。行,一曲就一曲,不過,就當我拋磚引玉,盛教授可否也給我一個聆聽你現場演奏的機會?當年,你和向晚小姐世界巡演時經過西班牙,我恰巧也在,可惜買不到票,只能在音樂廳外站了站。我有一次遇到向晚小姐,也和她說起這事,她說那種時光已經不再了,很惋惜的樣子。」

琥珀握著手機的指頭倏然一緊,微濕的空氣痛進她的鼻腔,酸酸的,涼涼的。不可否認,不管向晚和盛驊是不是在一起過,即使他們分開了,她在他的人生里都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這是時光抹不去的。

盛驊的目光在許維哲的臉上的停留了片刻,隨即嘴角一掀,點了下頭:「如你所願!」

許維哲臉上的笑容猝不及防地一僵,他答應了?

琥珀也是一愣,雖然兩個人很平和,可是他們都是中國古典音樂界很有影響力的人物,當他們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彈琴的話,不免就會被放在一起比較,這不亞如是一場斗琴!只要斗,就會分上下。人家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音樂也是如此,全世界是有各種各樣的大賽,但那是指定的同一作曲家的作品,有可比性。難道讓他們也彈同一作曲家的作品,或者像《海上鋼琴家》里那樣,三個回合,六支曲子,比炫技,比速度?幼不幼稚啊!琥珀沒忍住斜了許維哲一眼,真不知他搭錯了哪根筋,不想彈,直接拒絕好了,還綁上盛驊一起上船。

許維哲朝她笑了一下,還在別人看不到的角度擠了下眼,好像在說「放心吧!」

得知兩位鋼琴家要為大家現場演奏,整個酒吧都沸騰了。紅杉林連忙讓出舞台,老闆當時裝璜的時候,在鋼琴上方就裝了盞聚光燈,平時不開,這會連忙打開了。

許維哲優雅地走到鋼琴邊,在第一個音符出來的時候,琥珀的臉色變了。

李斯特的《鬼火》!李斯特那個變態,寫了12首超技練習曲,《鬼火》是第五首,也是最難的一首,就連長著一雙如蒲扇樣大手的拉赫瑪尼諾夫,都表示對它望而生畏。它擁有高難的雙音技術,內容雖然單調,卻技術刁鑽,還要彈得輕靈有趣,需要演奏者極高的演奏技術。

許維哲的速度太快了,只見琴鍵上無數手影翻飛,就像一列高鐵在快速飛馳,樂曲達到高潮並戛然而止,整個酒吧鴉雀無聲。

許久之後,才有掌聲響起,稀稀落落的,不是彈得不好,而是大家還沒徹底回神,不知道此時鼓掌合不合適。

「獻醜了。」許維哲走到盛驊面前說道。

看著盛驊向鋼琴走去,很多人都不約而同露出同情的神色,輸定了吧!

盛驊坐下之後,沒有立刻開始,而是閉上了眼睛,像是在沉澱。

他抬起雙臂,指尖緩緩落下。

眾人神色一愕。

《F大調鋼琴奏鳴曲》,作曲:莫扎特。

如果說許維哲的鬼火是一列飛速的高鐵,那盛驊彈奏的莫扎特的《F大調鋼琴奏鳴曲》就是一個熱鬧的大廣場。喜劇的開場,街頭的小調,小丑的調侃,嘹亮的號角,靈巧的走句,以及突如其來的陰鬱心情······在盛驊的指下,一幕幕地出現了。

音樂有如莫扎特的母語,什麼風格,什麼流派,他隨心所欲,信手拈來。只是動聽是動聽,流暢是流暢,明朗是明朗,和剛才那首《鬼火》比,就顯得沒有什麼衝擊力,不那麼震撼了。原以為是一場硝煙瀰漫的惡劇,卻沒響一槍一彈,連個水花都沒濺起,就結束了。這就像一個小孩和一個武士決鬥,贏得一點都不酣暢淋漓,眾人的臉上不由得露出失望的神色。

要不是沙楠他們仨把手掌都拍紅了,盛驊差一點是在一片寂靜中走回座位的。

許維哲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抖動,他張了張嘴,還是把在心口堵了好一會的話說了出來:「施納貝爾曾經說:莫扎特的音樂,對孩童太容易,對音樂家太困難。可能是因為大師成名太早,作品里總帶有一絲稚氣。其然不然,不同的年紀,彈奏莫扎特,就會有不同的感受。今天聽了盛教授的演奏,我才醒悟莫扎特的音樂不僅僅是優雅瑰麗,其中還貫穿著深刻而扣人心弦的內涵。謝謝你給我上了這一堂課。」

什麼情況,很多人都蒙了,難道這首彈得比剛才那首好?

盛驊的黑眸靜謐如一面深潭:「你是一位出色的演奏家,不必如此貶低自己。」

雷陣雨來得急也去得快,雨剛住,許維哲便告辭了。「我和你一起走。」琥珀跟著站起身來。走了兩步,她突地一折身,走到盛驊面前,壓著音量說道:「你、你不該這樣,你一點都不尊重他。」

盛驊眼裡閃過興味的輕諷:「心疼了?」

琥珀的視線突然靜止不動,眼中一片岑寂。「你真的很過分。」說完,她一陣風似的追許維哲去了。

裘逸有些不明所以地眨巴著眼睛問盛驊:「琥珀小姐在生氣么,她到底是哪一邊的?」

「嗯,生氣了,還氣得不輕。」盛驊笑得意有所指。

琥珀氣的那個人可不是他,而是許維哲。他的得失心太重,這是有多想贏啊,在這樣的場合里演奏《鬼火》。他真的把這裡當成戰場,把他當成他的對手不成?這首曲子通常是音樂會裡的高級曲目,彷彿鋼琴演奏藝術的象牙塔尖,即使在這個鋼琴大師如過江之鯽的年代,也很少有演奏家敢於挑戰。

許維哲想挑戰是他的事,他卻無意也不屑於迎戰,因為許維哲還沒有資格成為他的對手。他說想聽他的現場演奏,他就演奏給他,這是禮尚往來。莫扎特的曲子很弱么?連貝多芬都非常仰慕莫扎特,在很多方面直接繼承和發揚了莫扎特的藝術。李斯特,一個靠炫技挑戰人類極限的傢伙,靠牆站去吧!

斗琴,是演奏家之間了解對方技術的一種交流方式,炫技可以體現音樂絢爛的一面,但不應該成為最終目的,不然音樂價值和意義何在?音樂應該是美好而又令人心曠神怡的,很多人喜歡看《海上鋼琴師》裡面斗琴的橋段,他們卻不知影片裡面有一句經典對白:鋼琴鍵盤有始亦有終,你確切地知道八十八個鍵就在那兒,錯不了。它們並不是無限的,而你,才是無限的。你能在鍵盤上表現的音樂才是無限的。

音樂,就該如浩瀚的大海,它不能帶給你好運,但可以讓你的心胸更加寬闊,視野越來越高遠。

琥珀怎會不明白這些呢,可是許維哲是她朋友,雖然他極力保持著風度,卻還是認為被他羞辱了。不被公平對待的對決,就是一種羞辱。琥珀不能在這個時候指責許維哲,她只能遷怒於他。他可沒有一點愧疚感,只是心裏面有那麼絲絲縷縷的酸溜溜,終是親疏有別啊!

老闆給盛驊倒上一杯酒,嘆息今晚兩人演奏的氣氛炒得不夠熱,沒有達到他想達到的效果。「盛教授,你覺得許維哲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是指琴技之外。」在商業圈盤下這麼大個店面,做的是有樂隊現場演奏的夠檔次的酒吧,老闆可不是等閑之輩,他揶揄地問盛驊。

盛驊沒有說話,只是默然地看著門外。又是一記驚雷倏地在黑暗中響起,閃電如游龍般略過,剛歇了一會的雨又下了起來,一陣緊似一陣,天空像裂了個口子,傾盆樣向下倒著,很快,門外就掛起了一道雨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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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席風雲(全二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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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席風雲·下冊》第十五章 深藍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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