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夢魘的破曉

第十八章 夢魘的破曉

從墓地出來,房楷開車先走了,盛驊去了趟墓地管理處,不知是要繳什麼費用,還是拜託人家什麼,說了好一會才出來。

霧越來越濃了,這讓琥珀想到她剛來華音的那個晚上,她和盛驊從機場出來,那個還不是霧,叫霾,能見度不過20米,好像天地間就只剩下他和她了。她那時真的好討厭他,討厭他的表情,討厭他說話,討厭他聽的歌,討厭他的車······世界的事是如此神奇,她永遠也想不到,有一天,這份討厭會發生質變。

盛驊用指頭敲了敲車門:「發什麼呆,上車!」

進城的時候,有幾縷陽光從悄然裂開的雲縫中探出了頭,像給鉛灰色的雲鑲了幾道金邊。

天,晴了。

許維哲已經在華音的大門外等著琥珀了,等琥珀回公寓換下身上的黑色衣裙,他們一塊去機場,飛青台拍攝腕錶廣告。昨天就該過去了,琥珀堅持今天出席江閩雨的葬禮,讓許維哲先過去。許維哲說那我也晚一天吧!他給葬禮送了花圈,但人沒過去。

白色絕影在大門口停了下來,盛驊按下車窗。許維哲先和盛驊打了招呼,這才看向琥珀,溫柔道:「時間很充足,你不要著急。」

盛驊不想盯著他們說話,目光一轉。許維哲車子的后玻璃窗上映著一個身影,像是個女人,體形很嬌小。他想,大概是助理。一般助理都坐副駕駛座,這個助理很大牌。

將車停在外教樓下,盛驊沒有和琥珀一塊下車。他實在太累,剛剛回來的路上,他費了很大勁,才把快要黏著的上眼皮下眼皮分開。琥珀在座位上磨蹭了一會,車門推開又關上。

「怎麼了?」盛驊眼睛閉著,動靜聽得很分清。

「網上那個關於《肖邦作品全集》的文章,你······你不要放在心上,我相信你。」

盛驊勾了勾嘴角:「我沒你想象得那般脆弱,再說那種事根本不算個事。」

哦,人家強大得很,她完全是自作多情。琥珀不滿地撇了下嘴,又磨蹭了一會:「你、你沒別的話叮囑我么?」拍攝順利的話,她在青台要呆足一周,不順利,就更不知幾天了。不管順利不順利,她回來時,他都已經去日本了。他的行程安排是十天,那麼他們就要十七天見不著了。他怎麼能這麼淡然呢?

「比如?」

琥珀沒好氣道:「你不是導師么!」

「我給你的郵箱發了個郵件,是個錄音,你把它設置成我的來電專屬鈴聲。不管我什麼時候打過去,你都要接。如果可以,暫時還是不要在外人面前拉琴。音樂是美好的,你的琴聲卻很緊繃,像在拚命,聽得人喘不過氣來。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你還是拉不了琴。你的瓶頸一點都沒突破。」

「你什麼時候聽到我拉琴的?」

盛驊不太情願地睜開眼睛:「前天晚上我回了公寓一趟。」

「你就站在我門外?」

「我在你樓下。」白了她一眼,盛驊把眼睛又閉上了。白天,他盡量維持著鎮定,到了晚上,弔唁的人散去,痛苦突然就鋪天蓋地地瀰漫開來,他想見她便開車過去了。他想敲門的,手都舉起來了,又放下了。那時已是深夜,她還在拉琴。可以再次拉琴,讓她欣喜若狂,恨不得日夜練習。她拉的是巴赫的無伴奏小提琴組曲第2首的末樂章,是首《恰空》。中速,三拍子,情緒很莊重,典型的巴赫風格,被視為巴赫傑作中的傑作,由31個變奏組成。他一直聽到結束,方才悄悄地離開。

她呀,實在是太心急了!「你還是把心靜下來,先在作品改編上下點功夫。」

琥珀咬了下嘴唇,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潤。「我已經和懷特先生說了,讓他幫我把簽證的時間延長下,我、我想呆到年末。」

盛驊伸過手,就像長了眼睛樣,輕柔地執住她的手指。「好!」

琥珀的心一陣狂跳,她轉過頭去,抹了抹胸口,心總是這樣急跳,會不會當機啊!「還有,這幾天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我們都是把演奏當成終身職業的。一旦成為職業,在很多方面,就必須遷就觀眾。觀眾喜歡炫技,我們就必須炫技,觀眾喜歡柔情蜜意,我們就必須柔情蜜意。這麼被動,還怎麼很好地詮釋音樂呢?」

「你會這樣想,只能說明你的演奏還有很大的上升空間。當有一天,你的演奏形成了獨一無二、別人想模仿都模仿不來的體系,就不是他們想聽什麼,你彈什麼,而是你彈什麼,他們都喜歡。」

「是不是需要很久?」琥珀嚮往著那一天能夠早點來到。

盛驊微微一笑,那笑彷彿遠處什麼地方吹來的輕柔的風。「確實很遙遠,但仍然值得期待。等待稍稍一點動靜,稍稍一點聲響,等待你的出現,等待音樂響起。」

他說得極慢,如表白一般,琥珀在短暫的僵硬后,臉騰地直紅到耳根,她幾乎是落荒而逃,就連背影都讓人感覺到她羞澀得不知所措。

盛驊睜開眼睛,放聲大笑,笑著,笑著,笑一點點消失了,臉上浮現出一絲憐惜、不舍,還有深重的憂傷。

**

琥珀臉上的紅暈直到上了許維哲的車才褪去。「不用我介紹了吧!」許維哲指著後座上的周暉笑道。

琥珀神情一滯,然後禮貌地笑了下,把提著的琴盒放放好。「周女士,您好!」

周暉摘下墨鏡,矜持地點了下頭:「好久不見,琥珀小姐。你好像不太適應華城的氣候,看著比上次演出時清瘦多了。哦,你上次演出是什麼時候?半年前還是一年前?人老了,記性是真不行了。」

許維哲歉意地朝琥珀一笑,急忙岔開話題:「凱爾有事回倫敦了,這次由母親陪我一起去青台。」

周暉慈祥而又驕傲地瞥了幾眼許維哲:「他哪裡要我陪,不過是找個借口帶我去度個假。我家維哲呀,不僅琴彈得好,性格更好,不像有的演奏家,有點名氣,就膨脹了,想著花樣鬧騰,一點也不愛惜羽毛。琥珀小姐怎麼是一個人,你的助理呢,辭職了?」

琥珀一聲不吭,只是淡然地看著周暉。

這個打擊面······許維哲抬手捂住額頭,對司機說道:「開車吧!」

他給琥珀悄悄發了條簡訊:「我母親有口無心,抱歉,請別往心裡去。」

周暉的話和網上的比,算是輕得不能再輕,琥珀是真沒在意,不過也不會去回應。沙楠和琥珀這樣形容過華城夏天的天氣:六月天,孩兒臉,說變就變。琥珀覺著,周暉那張臉,保養得很不錯,但也是張孩兒臉。以前見著她,是變著花樣地誇,和懷特先生是無話不談。這才幾天,隔壁慈祥的阿姨,就成傲慢挑剔的女王似的。懷特先生說她很不容易,她再不容易,琥珀對她的感覺也一般,可能是她偏見了!

「沒關係!」回完簡訊,琥珀找出耳機準備找首音樂來聽。得不到回應,也不減周暉的談興。「剛剛和你一起的是盛驊么?」

這話成功地把琥珀的視線引了過來,她也知道盛驊?「是的,我現在的導師盛驊教授。」

周暉喃喃道:「他看著好像恢復得不錯。」

琥珀瞳孔驟然一縮:「他遇到過什麼意外?」

周暉用閑談的口吻道:「我也是聽別人說的,他那時特別紅,又是世界巡演,又是出唱片,估計太趕時間了,好像在紐約,司機疲勞駕駛,和一輛卡車碰了下。司機傷得不輕,送醫院的半路上就走了,他非常幸運。」

琥珀抓著耳機不由自主發起抖來:「那時是什麼時候?」

周暉像看遠處什麼景物時那樣眯縫著眼睛看琥珀:「他和我又沒任何關係,我沒細問。又不是現在發生的事,你這一臉的著急擔心是要幹嗎?」

對,對,不是現在,已經過去很久了,盛驊現在好好的。琥珀在心裡默念了一聲:上帝保佑。那時,他和向晚的組合還沒解散,向晚在車上么?紐約?她在紐約遇到過一次向晚,向晚很慌張,是聽到車禍的消息么?Snow的解散是因為盛驊的車禍么?應該不是,那到底是因為什麼呢?

許維哲轉過頭看琥珀一動不動地望著窗外,時而咬唇,時而蹙眉,時而嘆息,有點覺得好笑:「琥珀,要不要我讓司機掉個頭,我們回去看下盛教授?」

琥珀愣了下:「我就是有點吃驚。」

「你是關心則亂。只是個小意外,而且是很久前了,說不定盛教授自己都忘了。」許維哲黯然地低下眼帘,不能自欺欺人了,她是真的真的很在意盛驊!

也許吧,可是她的心就是控制不住地揪著。「你也知道那個車禍?」

許維哲搖了搖頭:「我也是第一次聽說。」

琥珀看向周暉,周暉戴上墨鏡,開始閉目養神。

到了機場,排隊辦理登機手續時,琥珀還是給盛驊打了個電話。關機,估計是在補眠。

時間剛剛好,安檢一結束,就開始登機了。琥珀從郵箱里把盛驊發過來的錄音下載下來,然後把手機切換成飛行模式,戴上了耳機。

是舒曼的《童年》!琥珀就是來華音后看過盛驊的幾次演奏,可是當鋼琴的琴鍵一按下,她就聽出演奏者是盛驊。這大概就是他講的獨一無二,他怎麼彈,她都覺得好聽。

他可能是在琴房用手機錄的,效果不好,裡面還有走廊上的腳步聲和說話聲,但這並不影響盛驊的演奏水準。

舒曼認識克拉拉時,她才九歲,他就對她傾心了。他是真的看著她長大,變成一個美麗的才女,成了一個才華橫溢的鋼琴家。可惜舒曼那時手指受了傷,不能再上台演奏,只好改學作曲。克拉拉的父親覺得他無法讓克拉拉過得體面而又高貴,死活不同意兩人相愛,甚至不惜帶著克拉拉離開了故鄉。他們有很久很久沒有見面,舒曼對克拉拉的思念都泛濫成災了。有一天,他得知克拉拉在某個地方演出,他追了過去,把自己因為思念而即興寫的13首小品送給克拉拉。這組小品就是《童年》。舒曼在小品里,敘述了克拉拉的成長過程,她帶給他無數的溫暖、深遠和甜蜜,同時他也將自己的童年展現在她面前,和她分享自己的心情,所有的點點滴滴。這不是舒曼的回憶,而是他寫給深愛的克拉拉的情書。

詩歌般層層遞進而又有微妙變化的律動感,細膩的音樂表情,豐富的和聲語言,引人入勝的表現力。盛驊的演奏,琴音溫柔醇濃,似乎波瀾不驚,其實已海枯石爛,如同一道憐愛的目光始終默默地注視著那抹倩影,她任性的樣子,委屈的樣子,爛漫的樣子,失落的樣子,快樂的樣子,無助可憐巴巴的樣子。曲子輕盈、跳躍,又帶有一絲傷感。

怎麼會不傷感呢,深愛著她,卻見不到她,聽不到她的聲音,將來又不知會怎樣,前一刻充滿希望,下一刻又深陷絕望,但是還是堅定不移地愛著······琥珀眼中閃過一抹細微的流光。

「什麼音樂?」許維哲盯視著琥珀的側臉。

「我的專屬音樂。」琥珀把手機塞進包包,沒有和他分享的意思。許維哲失笑,真像個吃獨食的孩子,他指著舷窗外:「看,大海!」

青台三面環海,不僅有潔白的沙灘,還有茂密的山林。現在正逢旅遊旺季,沙灘上遊人如熾,海面上也是白帆點點。此時正是正午,陽光直射在海面上,將海水染出了一層又一層瑰麗絢爛的色彩。

「青台這個季節應該演出很多吧?」琥珀問道。

「嗯,海邊廣場每天都有露天演唱會,音樂廳每晚也有音樂會。」

「今天是誰的音樂會?」

許維哲遲疑了下,輕聲道:「莎麗·張!」

琥珀輕蔑地哼了聲:「那就不值得去看了。」一個至今在海報上還要在自己名字的上方特別加上「小琥珀」的人,能演奏出什麼好作品?

許維哲笑:「音樂會不值得看,音樂廳還是可以去逛一逛的。據說是由著名設計師遲靈瞳設計的,可以媲美悉尼歌劇院。」

琥珀點頭。

**

紅杉林是真出名了。有位先生在周日晚上包下整個華城之戀,準備向女友求婚,點名請紅杉林現場演奏。

沙楠最近心情超好,經過他的死纏爛打,不,是被他的一往情深所打動,阿亦終於同意做他的女朋友。這天呀,怎麼就這麼藍呢,這樹,怎麼就這麼高呢,這雲,這風,這花、這花······哎喲,他看什麼都是美噠噠,就是裘逸,好像也比以前可愛多了。「裘紀,你說這包一場得給多少錢啊?」不貴的話,他以後也可以參照執行。

裘紀是個什麼鬼?裘逸推開沙楠架在脖子上的手臂:「別眼裡就直盯著錢,那天演奏什麼曲目,你考慮沒?」

沙楠一甩頭髮:「這有什麼好考慮的,要麼《婚禮進行曲》,要麼《夢中的婚禮》。」

裘逸嫌棄得直蹙眉:「這濫大街的曲子,你還好意思說。人家憑啥點名要紅杉林,就是要高雅的、浪漫的、新穎的。」

沙楠咂嘴,裘大紀紀人這輩子估計也就這樣了,在華音耳濡目染四年,境界還是原來的那個境界。濫大街的那是口水歌,今年很流行,明年說不定就沒人記得了。而《婚禮進行曲》和《夢中的婚禮》,100年前,人家就經常演奏,100年後,還會經常演奏,這叫永恆的經典,是經得起時光打磨的高雅、浪漫。可憐呀,可悲呀,不過,丟臉的人又不是他,裘逸說啥就啥吧!沙楠沒安好心地問道:「那你說用什麼曲子?」

裘逸立刻就炸毛了:「是你們演奏,還是我演奏?」上一周的演出,琥珀和盛驊都沒去,他一個晚上,心都是懸著的,差一點得心臟病。還好,平靜地熬過去了。

沙楠反問道:「是我們演奏,那你提啥意見?」

秦笠從樂譜上抬起頭,和季穎中交換了下眼神。又來了!季穎中朝秦笠抬了下下巴,擠擠眼睛。秦笠苦笑,他再不開口,這屋子就要點著了。「德彪西的《月光》怎麼樣?他的音樂有種魔力,特別能營造感性、浪漫的氣氛。」

裘逸丟給沙楠一個「你給我識相點」的兇狠眼神,很有職業道德的壓著火道:「這個可以有。我在網上搜了下,還有人用聖桑的《天鵝》。旋律舒緩、安祥,而且天鵝很是忠貞,非常切合求婚的主題。」看,他也有做功課。

空氣驀地一滯,沙楠他們仨表情變得古怪起來,特別是秦笠,都僵硬了。

裘逸納悶地眨巴眨巴眼睛,他說錯什麼了嗎?

「我覺得還行。」秦笠努力擠出一絲笑,彷彿停滯的空氣都壓在他瘦削的身體上,他有些承受不住。

「我覺得不合適。」沙楠說道。

季穎中環顧一圈:「我也覺得不合適。」

裘逸急了:「那你們說說什麼合適?」

「你真是把心操到外國去了,盛驊在呢,我去問問他。」沙楠看了眼外面趴在走廊欄杆上的盛驊,什麼音樂指導,要麼不露面,露個面,就是刷手機。

裘逸一拍腦門,是哦,有定海神針呢!

沙楠拍拍秦笠的肩膀,雖然秦笠總是說他和趙憐惜很好,但他們整天在一起,多少能察覺到他們之間有了問題。以前,秦笠多忙啊,又是課業,又要練琴,又要打工,但再忙,秦笠都擠出時間和趙憐惜約會。現在,不需要打工了,時間多了,秦笠卻整天整天泡在琴房,和趙憐惜就發發信息。這正常么?像他,和阿亦還都在華音呢,半天沒見著,他就想得不行。情侶間鬧彆扭,冷戰個幾天,是常有的事,可是看趙憐惜演出那是多久的事了,這冷得似乎有點長了。但願他們能早點解決問題,因為秦笠真的很愛趙憐惜,如果······千萬不能有如果,秦笠承受不住的。

走廊上的光線不太明亮,朦朦朧朧,夜空倒是彎月如鉤,星辰熠熠,習習的晚風吹在身上,愜意得很。

沙楠沒想偷看,主要是盛驊的手機屏太亮了,想不看都不行。好在手捂得快,不然就笑出聲來了。盛驊原來喜歡這款美女啊,叫啥?森系!清新,自然,超凡脫俗,瞧瞧,沙灘,海浪,白色的海鳥,白裙子,長發,這尖尖的小臉······「啊,這是教授?」沙楠大叫出聲。

盛驊啪地把屏幕一反,斜睨過去:「你屬貓的呀,走路都沒個聲音。」

沙楠不滿道:「教授也太偏心了,這麼美的照片,憑啥只發給你一人看?」

「憑我是她的導師。」

「我還是她的鐵杆粉絲呢,我知道她穿幾碼的鞋,你知道嗎?」

「無聊!」他才不要知道,因為鞋不能隨便送人,不然收鞋的人就會越走越遠。「曲子定下來了?」

沙楠很想翻個大大的白眼,沒敢。「有你在,我們哪敢作主!」

「陰陽怪氣。就《月光》、《夢中的婚禮》,再加上一首《IKnowILovedYou》。」

沙楠顧不上生氣了,驚訝道:「這不是野人花園的一首歌曲么,流行音樂,可以么?」

「求婚又不是開音樂會,音樂就是去襯托下氣氛,這首歌曲完全可以。IKnowILovedYou,我註定愛你,一聽就是滿滿尋得真愛的喜悅。」

沙楠樂了:「盛驊,我發現你呀,真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錯了,錯了,是高雅與流行,輕鬆駕馭,日後必將成為一代宗師。」

盛驊冷笑道:「然後,我就成武林盟主了,你要不要和我去華山論劍?」

沙楠張大嘴巴:「這你也知道?」

盛驊對著他要笑不笑的:「我還知道你到現在還在做去韓國當練習生的夢呢!」

「嘿嘿,誰年少時沒犯過二啊!」沙楠撓撓頭,胳膊肘碰碰盛驊,咧嘴一笑,「我現在是有女朋友的人,早不做夢了。」

「沙楠,你真的喜歡三重奏么?」

沙楠就差舉手發誓了:「不只是我,秦笠和季穎中,我們仨都是發自肺腑的喜歡。你看不到我們有多認真?」

「光認真是不夠的,還得,」盛驊點點太陽穴,「動腦。紅杉林是屬於你們仨的,跟著別人走,永遠是別人的路,不是你們的路。我說過希望你們成為國內第一支職業三重奏樂隊,不是痴人說夢,我是真盼望有那麼一天。咱們國家的國粹京劇,有很多有名的票友,他們唱得不比名角差多少,為什麼不走職業這條道呢?因為職業這條道,說是羊腸小道也不為過。多少人走到半截,看不到一點光就回頭了。我不想打擊你們,紅杉林沒有個兩三年,是開不了音樂會的,哪怕是小劇場。你們甘心就在酒吧、街頭這樣一日復一日耗著么?」

沙楠出乎意料的洞透:「你講的,我們仨早有心理準備,這又不是買彩票,哪那麼容易一夜暴富。只要咱們堅持著,總有守得雲開霧散的那一天。咱們仨的三重奏還是有點天分的,是不是?」

盛驊笑:「哪是一點,是很多,不然我也不會從人海里只挑了你們仨。」

沙楠一臉嚴肅道:「你的眼光向來好。」

「好了,好了,我和你說個事。我明天就要去日本了,琥珀那兒,你多關心點,看著她不要練琴練得太久。」

沙楠露出一幅為難的表情:「我是叫琥珀教授,可是她事實上就是個小女生,我關心她太多,阿亦會誤會的。秦笠也不行,他家趙飛燕心眼最小了。季穎中更不行,師姐可不是好惹的。」

「算了,當我什麼也沒說。滾回去練琴。」盛驊板著臉。沒好氣道。

沙楠的嘴巴一下子咧到了耳朵根。

「笑啥?」盛驊沒好氣道。

沙楠鬼頭鬼臉地湊過來,小聲問道:「盛驊,你喜歡上我家教授了吧?」

「滾!」

沙楠立馬就滾,滾進了門,又從窗子里探出個頭來:「你明知我們仨個個都和教授團結友愛,還特地叮囑這麼一句,這分明就是動了情。」最後三個字,他是唱出來的。

盛驊冷著臉衝過去,他啪地關上了窗子,前後門也上了鎖。盛驊在門外站了會,然後······兩側的嘴角翹了起來,失笑搖頭。這沙楠,可真夠鬼的!

當天晚上,盛驊給書記打了通電話。他沒犯傻地說請書記關心下琥珀,只是委婉地提了下自己一走這麼多天,琥珀的課業怎麼辦?書記樂呵呵道,專業上她自學,有問題找徐教授,思想上,有我。他放下心來,本來也沒什麼可擔心的,就是······唉,就當多此一舉吧!

盛驊還和劉隊通了個電話。調查的情況,劉隊沒多說,他聽得出,有點進展,不大,劉隊說可能要換個角度來分析。這種事,盛驊著急也沒用,只能等。

睡覺前,盛驊拿過手機,打開和琥珀的對話框。她在青台的這幾天,給他發了很多照片,有風景,有食物,有她在廣告里的造型,就連公園裡的流浪貓,她也拍過來給他看看。拍攝好像很順利,再過三天,她就回華城了,而他明天就要飛日本,但願此行一切的一切也很順利。

他微閉雙眼,靜默了許久。

**

許維哲是在拍攝到第四天時發現琥珀能拉琴的。兩個人在酒店的房間是門對門,琥珀的門虛掩著,他輕輕地推開門。天剛放亮,天邊才泛起一抹橙紅,她站在窗前,專註地給琴弓上松香。窗外是碧藍的大海,晨光淺淺地漫進來。如果以前他沒有喜歡上她,那麼在這一刻,他也會喜歡上她。

很美!不是她的長相美,是和她有關的一切一切都很美。

他們在廣告里是扮演情侶,合拍的鏡頭卻很少,更不談什麼親密鏡頭,最多就牽下手。他的個人鏡頭很多,大部分時間都是他在拍,她在一邊等著。他能感覺得到,腕錶公司悄然把他和她的位置掉了個個。他本是陪襯的,卻喧賓奪主。她看著好像一點也沒察覺到,可能察覺了,也不在乎。這個廣告,她就是完成任務。她是演奏家,她的位置在舞台上,不是在廣告里。他們之間的差距,不是他在排行榜上排第幾,她是什麼小提琴女神,而是在這裡。她能赤誠地對待音樂,而他現在還做不到,他的音樂還需要許多外在的因素來修飾。

「早!」琥珀抬起頭,玻璃窗上清晰地映著他的身影,她回過頭,朝他嫣然一笑。她好像睡得不錯,心情很好。

「早!」他走了進來,以為她只是保養下琴,沒想到上好松香,她把琴架在一脖子上,試著拉了幾個音,音很准。「好乖!」她吻了下琴把。

「你、你可以拉琴了?」他一剎那的震愕。

「算是吧!」她沒否認。

「這麼開心的事怎麼不告訴我?」他微笑中夾雜著微嘆。

「噓!」她豎起食指,讓他噤聲,然後閉上眼睛,靜默了一會後,將琴弓舉了起來。

許維哲是她的朋友,應該不屬於外人吧!

很平淡的開頭,接著,相同的規律,層層遞進,像雨絲在一點點的加密,最後變成了滂沱大雨,然後風停雨住,眼前是雨後一塵不染的天空,湛藍,悠遠,明凈,莫名的就覺得感動和溫暖。

《卡農》,可以聽一生的經典,也是愛情最完美的樣子。

「沒有很緊繃吧?」琥珀挺緊張地問他。

「沒有。就是沒有伴奏,琴聲單薄了點,但比鋼琴版明快。如果重奏的話,效果會非常好。」許維哲心突地一動,「我們倆在廣告里來個重奏,就這首曲子,我去和導演說。」

「還是不要了,我暫時不想對外演出。」

「這個不算演出,又沒有觀眾,就幾個拍攝人員。」

「拍出來后對外播出,不就有觀眾了。」

許維哲突然有種「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挫敗感:「你到底在擔心什麼呢?你所有的唱片,我都有,不知聽了多少遍。我可以肯定以及確定地告訴你,你現在拉的和以前一樣好。」

「我知道,但是沒有進步。我已經在原地繞了很多圈了,我不想再這樣。」

許維哲沉默了,感覺到自己之前有些莫名的分散的情緒開始一點點彙集,就在這一瞬間,如同炸了一般直衝腦門。他放緩了呼吸,極力讓語調自然點:「古典音樂圈競爭這麼激烈,我們是要對自己要求高點。你是對的。」

工作人員在外面輕輕敲門,提醒許維哲該出發了。他今天要拍攝在音樂廳開音樂會的鏡頭,為了不影響晚上的演出,拍攝只能放在早晨。

「要不要過去看看?」許維哲問琥珀。

「今天不去了,我想練會琴。」

許維哲等電梯的時候,聽到琥珀換了首曲子——舒曼的《童年》,沒有《卡農》那麼自如,是有點綳著,像少女站在暗戀的男生面前,想裝得雲淡風輕,偏偏一靜一動都脫了軌。周暉站在他身邊,眼角的餘光掃了他一下,冷冷一笑:「真夠出息的,說說,你碰幾鼻子灰了?我真不知道她好在哪裡,名聲都臭大街了······」

許維哲打斷了她:「媽媽,你回去補眠,我想一個人安靜會。」

「你朝誰撒氣,我說錯了么?」周暉火了。

許維哲平靜地看著電梯門緩緩打開:「你怎麼可能錯?你不是一直對我說,就是全世界的人都錯了,如果有一個人對,那也只能是你。」

周暉不敢置信地看著許維哲,那眼神就像在看著一個長相特別奇怪的外星人似的。

「回見,媽媽!」許維哲淡漠地說道。

**

包場求婚的場景,一般都在電視、電影里,現實里很少有人這麼做。沙楠心裡是想著參照執行,但不會真的去做,有錢也不做。是浪漫,可是怎麼都覺著是錢多燒得慌。這千載難逢的場景,沙楠想著不能把教授落下。他一天幾個電話的催著琥珀快回來,琥珀終於在周日的早晨趕回了華城。一個人回來的,許維哲還要在那拍攝兩天。

那位「金主」手筆真的很大,「金主」是沙楠給人家剛起的綽號,其實人家的名字還挺好聽,叫區平。區平不僅包場,四周還要求擺滿玫瑰,天花板上掛滿五顏六色的氣球還有彩帶,另外還準備了一個999朵巨大的玫瑰花束。沙楠試抱了下,沒抱得起來。他問秦笠:「求婚的時候,是不是要請人抬過來?」秦笠笑:「就是圖個寓意,999朵玫瑰,代表著天長地久,愛無止境。哪裡還真的搬來搬去。」沙楠不敢恭維:「9朵玫瑰不也能代表天長地久?」季穎中道:「這不是有錢么,多買點無所謂。」

琥珀埋頭喝自己的檸檬水,實在不想看那三人。人家請了好多朋友早早過來幫著布置,都在呢,這三個,硬生生把人家浪漫的求婚說得這麼俗不可耐,音量還挺高,真是無語。

求婚的步驟是這樣安排的:區平是以給朋友慶祝生日的名義帶女友過來,生日當然是假的。區平說自己有點事,要晚點過來,請朋友先過去接她。朋友控制好時間,在晚上9點零9分時,帶著女友走進酒吧。這時候,全場所有的燈都熄滅,當燈再次亮起時,女友的眼前是鮮花、氣球、彩帶,還有《夢中的婚禮》,區平半跪在她面前,手舉鑽戒,問:嫁給我,好嗎?

沙楠悄聲和季穎中道:「這創意也太一般,既不神秘,也不夢幻,我反正激動不起來,不知道那個女友到時哭不哭得出來。」

裘逸面無表情道:「肯定哭得出來,只要鑽戒夠大。」女人嘴上嚷嚷著浪漫,其實很現實。

「鑽戒不會是9.9克拉吧?」沙楠聽那些人說話,什麼證券,什麼股票,個個都職場精英似的。

「也許!」裘逸不屑地撇了下嘴。

沙楠看見剛才指揮布置的朋友朝門外走去,他推推秦笠:「好像『金主』來了。」

不只是沙楠他們仨好奇,酒吧所有的工作人員也都把脖子伸得長長的,朝門口看去。區平身著高級定製的修身西服的高大男子走了進來,他把手裡提著的大蛋糕遞給工作人員,大概也是道具之一,目光快速地巡睃了一圈,開心地對朋友說道:「這次辛苦大家了,改天請大家吃飯。」

朋友擺了下手:「瞧你說的,辛苦啥,這是你重要的日子,哥們出點力是應該的。怎麼樣,滿意不?」

「太滿意了。」

「要不要讓樂隊給你先演奏一遍《夢中的婚禮》,讓你找找感覺?」

區平看向紅杉林,矜貴地點了下頭。「不了,我想保持期待的狀態。」他一怔,看見坐在樂隊旁邊的琥珀。朋友和他耳語:「那是樂隊的音樂指導。」他看了朋友一眼,朋友以為他不相信,強調道:「別看人家年紀小,是真的。」

區平知道不假,他在巴蜀人家見過她和許維哲一起。本來沒在意,陶月過去和許維哲打招呼,她對陶月很是傲慢,陶月回來時,臉都青了,他這才多看了她幾眼,才知道她就是琥珀。一個酒吧小樂隊,居然能請到她來做音樂指導?

「琥珀小姐,你認識他么?」如果不認識,裘逸就準備過去揍人了。媽的,都準備求婚了,還直勾勾地盯著琥珀。

琥珀的腸胃突然一陣強烈的蠕動,下午吃的兩塊西瓜一下子就涌到了喉嚨口。她來不及回答裘逸,起身就朝洗手間跑。不僅兩塊西瓜,就連中午吃的中餐、喝的水,最後連膽汁都吐出來了。整個人無力地趴在水池上,兩腿發軟,呼吸急促。

阿巒去世的那天,早晨起床,不知道是不是預感,身體突然不適,她也是吐了個天翻地覆。漱過口,重新上妝,換好禮服,她站在候場區。她的手機放在米婭那裡,她全神貫注地看著舞台,準備上場。她聽到鈴聲響了,以前,不管是誰的電話,她都不管的,那天,她不知怎麼就回頭了。米婭什麼也沒和她說,可她的表情把什麼都說了。

沙楠沒有起錯那個綽號,真是個「金主」,百萬年薪呢!這樣的男子,理智、現實、冷血,做什麼事,都想著利益最大化。趙憐惜,一個跳群舞的芭蕾舞演員,家境普通,他會帶她出來吃個飯、買點禮物,但絕不可能向她求婚。她能帶給他什麼利益呢,除了長得不錯,他又不是溫莎公爵那種為了美人不要江山的情聖,所以沒有什麼預感,可能就是食物變質,她吃壞肚子了。

所以,她的擔憂是多餘的。

琥珀站直了身子,用冷水洗了把臉。裘逸站在外面,打量了下她的臉色,問道:「沒事吧?」

紅杉林已經在演奏了,《IKnowILovedYou》。「沒事!」琥珀緩了緩,說道德。

「我們快過去,那個女友就要······到了!」所有的燈都熄滅了。

「停電了嗎?外面路燈都亮著呢,怎麼回事?不要嚇我啦,我怕黑的。」女子的笑聲是那麼嬌,任誰聽到,都生起憐香惜玉之心。

琥珀心道:這個世界上原來還真有情聖。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首席風雲(全二冊)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首席風雲(全二冊)
上一章下一章

第十八章 夢魘的破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