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她】

時間好像慢了下來。

滾燙的地面,繾綣的白雲,燥熱的風,游泳池水面的光,樹蔭下棲息的蟬,成群結隊跑過的小孩……

好似,都被定格在了這個夏季。

那一天的爭吵,化作不舍的擁抱，回憶變成綿軟的白色繃帶，將她緊緊纏繞。

——「你趕我走？！」

——「我沒有！我也不想分開,可是正如你爸爸所說，這樣我們未來只會更加艱難。」

她不在乎他落榜，不在乎他是否有體面的工作,不在乎他有沒有能力支撐未來的生活。

書她可以讀,錢她可以賺，未來她可以支撐,旁人的眼光她可以視而不見。

她卻沒有辦法,用他的未來做賭注。

他的承諾是真的,陪她去A大的決心是真的,可這樣的相伴何其脆弱,誰都無法保證他不會後悔。

——「胖球,一放假我就回來看你。」

A市到東京，也不過幾小時的飛機。

目送他過安檢，她笑著揮手,轉身後,還是控制不住地掉了眼淚。

四年呢，漫長得好似看不到盡頭。

她這樣膽小的人，卻下了這樣大的賭注——賭他們的感情能敵過時間和距離。

……

八月。

洛檸謝絕了父母的陪同，獨自前往A大。

她要學著一個人生活——沒有薄千城的生活——哪怕一開始是那樣的難熬。

新生報到的那天，葉璟來找過她。

少年還是一如既往的引人注目，還沒入學就已經在校論壇上被扒了個遍。

從謝師宴后兩人許久都沒見過，當他越過眾人走到她面前的時候，洛檸有片刻的恍惚，在他伸手過來幫她提行李箱的時候，她才猛然間回神，下意識地朝後退了一步。

葉璟露出受傷的表情，唇角儘是苦笑：「我只是想幫忙……」

「不用了，東西不多，我自己可以。」她垂著頭，避開他的目光，也避開周圍人探究的視線。

拖著行李想繞開他，錯身而過的時候被拽住了胳膊。

那一晚的混亂從記憶深處湧現，少年緊扣住她的肩膀，滿是酒氣的唇擦過她的面頰，極具侵略，強硬得讓人害怕。

她驚呼著甩開他的手，防備地躲開。

時間有片刻的凝固。

人來人往，目光各異。

葉璟側對著她，喉結艱澀地滑動，帶出低沉的聲音：「我那天喝多了，對不起……」

洛檸沒說話，有些事不必多做解釋，不然，連最後一點同學情誼都會煙消雲散。

「我沒有一點機會了，是嗎？」矜貴的少年站在艷陽下，那樣耀眼，心底卻只剩陰霾。

洛檸握緊行李箱，終於抬起頭直視他的眼睛，聲音還是那樣軟糯，卻在他心上輕輕地捅了一刀：「我對你，從來沒有那種想法。」

「從來沒有？......」落空的手緩緩垂下，少年的表情似哭似笑，他不甘心地問，「如果我早點告白，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葉璟，這樣的假設沒有任何意義。」

少年低眉看著她，漆黑如夜的眸，眼眶卻漸漸紅了。

洛檸抿唇，語氣無奈：「有那麼多人喜歡你……」

「可是你不喜歡我。」他咽咽嗓子，壓下那份難過，輕顫的尾音卻還是不小心暴|露了情緒，「……又有，什麼意義？」

「你到底為什麼喜歡我……」洛檸到現在都想不明白，「我這個人膽子小，又彆扭，真沒什麼好喜歡的。」

「你又為什麼喜歡他？」葉璟諷笑一聲，「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把你拋在這裡一走了之，到底…哪裡比我好？」

洛檸忽然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極其愚蠢的問題。

為什麼喜歡？

喜歡是沒有理由的。

也許是因為初見時他兇巴巴地搶過她的拖把讓她別哭，也許是因為若無其事地拿過她手裡的作業幫忙分發，也許是因為暮色中少年落寞的側顏，也許是因為那個夜晚將她護在身後寬闊的背影。

也許…

也許……

過往的點點滴滴在眼前流淌而過，想起薄千城時的那份心動和面對葉璟的這份平靜，使她更加清楚地明白，即使相隔兩岸，也無法改變對那個人的喜歡。

「他的確不如你優秀，甚至有些衝動幼稚，少爺脾氣，要哄，吼人時兇巴巴的，看上去一點都不溫柔。」

「但......」

「即便是羅列出上百條缺點，我也還是那麼喜歡他。」

……

A大的課業雖說繁重，卻比高中輕鬆不少。

周圍的人忙著社團活動、戀愛、賺錢，甚至有人現在就開始準備考研，每個人看上去都那麼充實忙碌。

洛檸沒什麼愛好，也不喜歡社交，更因為手殘不玩遊戲，閑下來的時候喜歡去圖書館待著，一本書就能度過一下午。

她想要忙起來，忙到精疲力盡，忙到倒頭就睡，忙到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想念，她也就不會覺得四年的等待那樣難熬。

直到有一天，她的微博多了這樣一條私信——

【大大你好~聽過你很多翻唱的歌，很喜歡你的聲音，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的工作室？】

——————

【他】

單調的三餐、聒噪的女高中生、人山人海的橫濱車站、秋葉原撲面而來的死宅、無聊的社團活動......

日子好似一瞬間就變得枯燥乏味起來。

每一個醒來的早晨，再沒了急著去學校的那份期待。

因為...

他想見的人...

在遙遠的彼岸......

薄千城坐在港口看海，才吃了他半塊麵包的鴿子又不要臉地飛過來討食。

「這麼肥了還吃！胖死你！」

他罵罵咧咧，忽然就沉默了。

胖...

胖球......

傍晚的天幕是淡淡的橘色，海風帶了咸濕的氣息流淌而來。

那一天聽見她說要自己去留學，氣得轉身就走。

可走出教學樓便停了下來，告示欄上貼著這屆高三畢業生的合照，以及理科狀元葉璟的簡介。

他忽然就沒了脾氣。

他並不是一個合格的男朋友，交往以來總愛對她大吼大叫，愛吃醋亂髮脾氣，在她忙於學業的時候無理取鬧……

她那麼懂事，那麼為他著想，讓他去留學這件事也一定深思熟慮了很久，哭得那麼傷心，到底也是捨不得他。

——「你跟著那幫狐朋狗友混日子，將來能有什麼出息！」

說什麼跟著胖球去A大門口討飯，多麼幼稚而衝動的想法。

她不嫌他，她從來就沒嫌棄過他。

哪怕那個時候所有人都罵他是遮著臉的怪胎，她也不曾露出厭惡的目光。

可這樣沒用的他，連他自己都嫌棄。

他攥著拳，狠狠擦一把眼睛，手背的濕潤很快風乾在夏季的炙熱里。

他走回去，蹲在女孩面前，輕輕地揉了揉她的腦袋：「對不起，說好陪你去A大，我卻食言了……」

……

「薄~桑~」

活潑的語調，女生用自拍桿舉著手機小跑著過來。

薄千城收回飄遠的思緒，朝她看去。

這是語言學校認識、一路和他進同一所學校的女生，長得很漂亮，性格也活潑。

「你一個人在這兒幹嘛呢？來，給粉絲們打個招呼吧~」女生把手機舉到他面前，腦袋湊過來，亞麻色的頭髮險些掃到他臉上。

薄千城皺眉，朝一旁退了退，掀起眼帘對著攝像頭點了點下巴。

之前他被女生邀請一起直播留學生日常，他本想拒絕，但發現還有別的成員，又想自己賺機票錢回去看洛檸，便答應下來。

他拍了幾期，微博粉絲竟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驟漲——明明他的微博上都是些新遊戲的錄製視頻和攻略而已……

「誒，薄桑，有粉絲問我們這麼巧地碰見，是不是早就約好了兩個人單獨出來？」女生笑著側過臉來，撒嬌似的碰了碰他的胳膊，「你說呢？」

「不是。」他冷淡地站起身，拍掉腿上的麵包屑，準備離開，「我還有事，先走了。」

「誒，等等！」女生拉住他，揚起臉故作俏皮地說，「粉絲說咱們倆很配，問我們要不要在一起。」

薄千城瞥一眼她的手機屏幕，粉絲都在瘋狂地刷著「在一起在一起~」

他抬手搭在側頸上，皺著眉嚷嚷：「誰說的？他眼瘸了吧？！」

粉絲狂刷：「害羞啦害羞啦~就喜歡你嘴硬的樣子~」

女生望向他的目光里飽含期待，這樣一張出眾的臉很難讓人不注意，當初在語言學校的時候就有人摩拳擦掌地想泡他，無奈他成天板著臉凶神惡煞得讓人不敢接近。

還好有了直播的契機，她才能和他變得如此熟稔。

——她自以為是的熟稔。

薄千城眼角一抽，直言道：「害羞個屁！我有女朋友，別再眼瘸亂湊對！」

似乎沒料到他會這麼說，女生愣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她關掉視頻，氣惱地沖走遠的人大喊：「有女朋友為什麼不跟我說？」

他覺得好笑，頭也不回：「為什麼要跟你說？我們很熟？」

……

直播是做不成了，薄千城經過商業街的時候又看到了那款鑽戒。

安靜地躺在櫥窗前，被燈光照得璀璨耀眼。

只是，下面的那串數字卻長得讓人咋舌。

他現在就能把它買下來，但...那是老頭給的錢，當了這麼多年的垃圾二世祖，至少求婚的鑽戒他想自己賺錢買。

在townwork上找了幾份兼職，準備投簡歷面試，手機卻在這時響了。

他點開，是一條微博私信——

【你的遊戲攻略寫得很好，試玩的視頻也很有趣，有沒有興趣和我們平台簽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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