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四 戰事擴大
眼看著戚家軍雄糾糾氣昂昂的從自己面前開過,戰旗直指張垣,楊大用的神色變得非常古怪。
龍岩峰猜得沒錯,他帶領大軍堵在這裡就是想給戚家軍一個下馬威,然後再施展手段,讓戚家軍分一半以上的軍功給他。他很有信心,因為這是他的主場,戚家軍是客軍,戚軍的官職更是低了他好幾級,還被朝廷一致打壓,根本就鬥不過他,而他又有文臣集團支持————相信文臣集團也不願意看到戚家軍重新崛起的。這麼多有利條件堆在一起,都等於是飛龍騎臉了,戚金不拿出一半的戰果來就別想過去!然而他做夢都沒想到,那個小監軍竟是如此的強硬,毫不猶豫站在戚家軍那邊,甚至不惜祭出尚方寶劍,硬生生將他給懟了回來!
奇怪了,監軍跟統軍大將不是死對頭么?領兵打仗的大將有哪個不是跟監軍矛盾重重,恨不得弄死對方的?怎麼這傢伙跟戚金的關係那麼好,為了保住戚家軍的戰果不惜跟他這個一鎮總兵撕破臉皮?
搞不懂,搞不懂!
楊大用猜測那個小監軍應該是第一次接這種差事,沒有經驗,一門心思要討好戚金,所以跟自己翻臉。這讓他很惱火,一個在朝中毫無根基的小太監也敢跟他對著干?反了天了!但聯想到那支殺氣騰騰的胸甲騎兵,他又只能嘆氣了。據他所知,那支可怕的鐵甲騎兵是這個小太監奉天子之命組建起來的,掛在御馬監名下,算是天子親軍,裝備之精良,訓練之嚴酷,都是舉世罕見的,正是這支鐵騎在鷂兒嶺大戰中給韃靼大軍來了一記後庭開花,一舉摧毀了脫歡大軍的主力,有這樣一支鐵騎撐腰,那個死太監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
該死的太監!
副將湊了過來,小心翼翼的問:「總兵大人,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楊大用面色陰沉,說:「回城!」
副將說:「可是監軍說要我們出三千人隨他一起增援張垣的……」
楊大用破口大罵:「他算個屁啊!雖說三千人,三個人我都不會給他!」
好些將領倒是躍躍欲試想要跟著戚家軍上陣,分一點功勞————明眼人都看得出,脫歡已經被打斷了脊梁骨,增援張垣等於是武裝遊行,基本上不可能有什麼大戰了,倒是可以分到一份功勞,何樂而不為?但是楊大用現在怒氣衝天,提起龍岩峰就咬牙切齒,再提這茬等於是火上澆油,大家也就只能作罷了。
畢竟小命要緊,大家都別跟自己的腦袋作對。
走出好一段路了,戚金回頭,見宣府軍仍然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眉頭一皺:「看樣子楊總兵並不打算按你說的做啊,龍監軍。」
龍岩峰冷哼一聲:「他會出兵的,他不出兵,自然有人逼他出!」
戚金濃眉一揚:「這麼自信?」
龍岩峰笑而不語。
果然,兩個時辰后,就在楊大用還在為龍岩峰壞了自己的好事而火大的時候,沿著官道一路飛馳的駿馬送來了兵部的火票:著令宣府軍馬上挑選五千精銳,由戚金統一節制,增援張垣!
楊大用頓時就傻眼了。他身為一鎮總兵,肯定不樂意看到自家部下被戚金指揮的,打死也不願意。然而,他可以拿龍岩峰的命令當放屁,卻沒有辦法無視兵部的火票,除非他想造反了!無奈之下,他只好叫來參將曹豹、樊虎、陳建宗,讓他們各自帶一千人馬前去追戚家軍。當然,精銳就別想了,這是他的老本,交給戚金讓他指揮著去跟韃靼人死磕?想也別想!
大軍磨磨蹭蹭的出發后,楊大用鬆了口氣,看著火票眉頭直擰,喃喃自語:「兵部什麼時候對這場戰事這麼感興趣了?真是怪事!」
事實上,並不是兵部對這場戰事有多感興趣。從一開始,朝廷對這場戰事就興趣缺缺,韃靼每逢春天和秋天都會寇邊搶掠,少則幾千人,多則數萬人馬,不是這座城被圍就是那座關隘被猛攻,這樣的場景已經重複了一百多年,大明王朝都有點兒審美疲勞了。在他們看來,戚金能將韃靼軍隊擊退,保住張垣就算萬事大吉了,然後一切照舊。大明現在還有大把的事情要做,哪一件不比韃靼寇邊重要?真的沒必要在這上面花費太多心思。
然而,一份捷報改變了這一切。
捷報是錦衣衛秘密送回京的,龍岩峰這是屬於違規操作————按道理應該一級級的上報上去,然後每一級的官員都想方設法將自己的大名加入捷報里,從裡面分走一份戰功才對的,這是潛規則。但龍岩峰表示你們從一開始都沒有關心過這場戰事,我幹嘛要分戰功給你們?直接讓保護自己的錦衣衛高手將捷報秘密送回去。值得一提的是,那錦衣衛騎的還是兩匹大宛馬,一路狂奔,只用大半天就回到了京城,將捷報送到了萬曆面前!
萬曆看完捷報,整個人都斯巴達了,呆愣在那裡半晌作不得聲。
那名累了個半死的錦衣衛也不知道皇帝是喜還是怒,跪伏在地大氣都不敢喘。
過了好久,萬曆才緩過神來,用盡量平靜的聲音問:「這是真的?」
錦衣衛說:「啟稟皇上,千真萬確!這三場大戰每一場都是打得屍山血海,尤其是最後的鷂兒嶺決戰,更是殺得血流成河,一戰過後,大半個鷂兒嶺都染上了血績!在我軍的兇猛打擊之下,韃靼人潰不成軍,遺屍連綿十餘里,那叫一個慘不忍睹啊!」
萬曆突然大喝:「什麼叫慘不忍睹?那是他們活該!」他捏緊拳頭,面部肌肉微微抽搐著,低吼:「他們活該!」
這名可憐的錦衣衛小旗差點被嚇得魂魄都散了,連忙說:「是,是,奴婢該死,他們活該!」
萬曆的表情有幾分猙獰:「當年他們攻掠京畿的時候就該想到有朝一日會被我大明雄師殺得血流成河!有這個下場,他們活該!」
三十多年前,韃靼雄主俺答汗因為多年求開貢市而不得,悍然向大明發動戰爭,短短一個多月之內就打穿了大同、宣府、薊鎮三鎮,兵臨北京城下。當時的大明內閣的權力鬥爭、大臣與皇帝的矛盾都到了白熱化的程度,再加上一個一心修仙不大想理政事的皇帝,簡直虛弱到了極點,所以看似強大的大明王朝面對韃靼的入侵,幾乎是束手無策,最後只得答應開貢市,允許韃靼用牛羊換取棉布鐵器糧食等生活必須品,韃靼這才退兵。事情雖然擺平了,但是韃靼兵臨城下的恥辱卻成了一根尖刺,深深的扎在大明君臣心口拔不出來,所以看到韃靼人在鷂兒嶺被戚家軍殺得血流成河,年輕的天子只覺得熱血沸騰,揚眉吐氣,連帶這幾天跟大臣撕逼被大臣氣到胸口悶痛的不適感都消失了!
鬼使神差之下,他問出了一個角度極為刁鑽的問題:「龍岩峰呢?他在鷂兒嶺大戰中有什麼表現?」
錦衣衛如實相告:「龍監軍在戰事僵持的時候主動提出帶領五百胸甲騎兵和兩千長矛手,以投降的韃靼士兵為嚮導沿牧羊人小道翻越鷂兒嶺,繞到韃靼大軍背後發動突襲……他與大軍一起泅渡洋河,牽著馬穿越林莽,翻過高山,被樹枝荊棘颳得全身是傷也沒有皺一下眉頭,士兵們都很佩服他呢!」
萬曆展顏一笑:「好,那小子果然沒有讓朕失望,這才是監軍該有的樣子!對了,胸甲騎兵衝鋒的時候他有沒有跟著沖?有沒有捅到韃靼千夫長的屁股?」
錦衣衛額頭冒出汗來:「呃……沒有,他說他武藝稀鬆,衝上去就是添亂,所以留在原地觀戰。」
萬曆大失所望:「怎麼就沒捅到呢?他對得起自己捅屁股將軍這一稱號么!你回去告訴他,想辦法捅一個!」
錦衣衛額頭的汗更多了:「遵……遵旨!」心裡感覺怪怪的,皇上怎麼那麼關心監軍有沒有捅到韃靼千夫長的屁股啊?不過想想也是,龍岩峰兩次跟韃靼人交手,兩次親手幹掉韃靼千夫長,而且都是捅屁股捅死的,給人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這場大戰打得驚天動地,他居然沒有捅到韃靼千夫長,大家總覺得少了點什麼。好吧,趕緊下去傳旨,這是皇帝老大的命令呢!話說他也挺期待看到龍岩峰在戰場上追殺韃靼千夫長,韃靼千夫長捂著屁股尖叫著逃竄的場面啊……
萬曆賞了這名錦衣衛五十兩銀子,讓他下去,自己拿起戰報又看了一遍,臉上露出笑容:「一戰殲敵近萬,幾乎打斷了那位野心勃勃的小王子的脊梁骨,還搶到了數以萬計的牛羊,光是賣羊的錢就能將軍費全賺回來……龍岩峰,朕沒看錯你,你幹得真漂亮!」
龍岩峰還在捷報里寫明了,賣羊的錢會分他一分,不算多,一萬兩左右,如果能取得更大的勝利,送到他個人小金庫的錢肯定會更多。這讓萬曆激動得想掉眼睛。不容易啊,打了這麼多年仗,頭一回見到能把本錢撈回來的!不行,為了多撈一點,必須把韃靼人揍疼!嗯,戚家軍雖然能打,但兵力太少,在鷂兒嶺一戰中傷亡不輕,想取得更大的勝利怕是不易,必須得增兵!
那麼,從哪裡調兵呢?薊鎮?肯定不行,楊四畏跟戚家軍矛盾很深,除非調戚家軍上,否則不管調薊鎮哪支部隊上都是添亂。但薊鎮的戚家軍就那麼點人,戚金已經帶走了一半了,再調很多地方就沒人守啦,怎麼辦?
頭一回,他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遣散那麼多戚家軍,這不是跟自己的錢包過不去嘛!
薊鎮的軍隊不能動,那就只能調宣府、大同的了,相信這兩個鎮的部隊會對一場十拿九穩的勝利感興趣的。打定了主意,他叫來馮公公:「去,召申首輔、王次輔、石尚書、宋侍郎晉見!」
這次御書房談話的結果就是,兵部火速擬了火票,以最快速度送往宣府、大同,嚴領宣大兩鎮立即出兵,由戚金節制,準備擴大戰果,給韃靼人的傷口撒上濃濃一把鹽,讓他們痛上二三十年!
這場戰事不可避免的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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