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三 不像太監
明朝中後期武德不振，不管是對上瓦剌人、韃靼人還是女真人，戰績都難看得很，以至於西方傳教士嘲弄明軍：「印第安人都比他們勇敢。」沒錯，西方傳教士就是這樣說的。西方傳教士對大明的物產、民風、建築、園林等等都是讚不絕口，在他們的著作中充斥著溢美之辭，唯獨對大明的軍隊很是不屑，以至於西班牙國王研究過傳教士提供的資料后，得出結論：兩萬西班牙軍隊就能征服這個龐大而虛弱的國家！
但這並不意味著大明真的很軟弱。大明軍隊戰鬥力確實堪憂。比如說北方，對上韃靼人鮮有拿得出手的勝績，但北地男兒卻是堅韌剽悍，充滿血性，跟軍隊的麻木懦弱完全是兩碼事。事實上，明軍很多老兵一旦脫離了軍隊，被鹽商雇傭，馬上就跟換了個人似的，變得勇猛無比了。大明兵源其實並不差，爛的是那糟糕透頂的軍事制度，爛的是那從宋朝開始一直延續到現在的崇文黜武的政治傾向。
在被那兩個混蛋神仙丟到這個朝代之前，龍岩峰也覺得大明的軍隊真的是太爛了，太差勁了，但是這兩年的經歷讓他改變了自己的看法。大明的軍隊確實差勁，但兵源卻不差，這不，隨隨便便跑了一趟榆林就招回了四百多兇悍絕倫、堅韌不拔的優秀騎兵，而在遼東、薊鎮、宣府、大同、榆林、延安一直到河西走廊，這漫長的邊境線上，像胸甲騎兵旅的士兵這樣兇悍敢戰、堅韌不拔的少年何止十萬計！而在江淮，在河南、湖北、陝西的山林中，有數以百萬計的棚民在深山老林中結寨而居，自己打造長矛長弩自保，這些山民都是能吃苦耐勞，日行百里不在話下，更團結、無畏，如果從他們當中挑選青壯嚴加訓練，又將是一支何等可怕的軍隊！
還有湖南、兩廣、川西、雲南、貴州等地的蠻族，都是出了名的剽悍、能吃苦，這些又是何等優秀的兵源！
擁有如此充足而優秀的兵源，軍隊卻是那個爛樣，龍岩峰都不得不佩服大明王朝的皇帝和高官，一把好牌能打成這個爛樣，真的不服他們都不行了！比如說每年要花費二三十萬兩銀子的宣府鎮，堵在他前面的這一萬多人應該是宣府軍的精銳了吧？結果整支軍隊簡直就不能看，也就一個楊思遠能入他法眼的！所以大明的軍費到底花到哪裡去了？真是個謎喲！
既然看得順眼，那就挖過來吧。那個豬頭說過了，如果這一仗打得漂亮，就讓戚家軍擴軍！擴軍可不是招上一萬幾千青壯，發套戰襖戰靴，給支鳥銃長矛然後開始訓練就行了的，需要大量優秀的軍官和老兵充當骨幹，才能迅速將部隊拉起來，形成戰鬥力，否則辛辛苦苦組建的不過是坨爛泥，浪費錢糧。既然是這樣，為什麼不把楊思遠挖過來呢？就算他沒有帶兵的才能，憑他那身手，也是妥妥是員百人將啊！臨陣時讓他帶領一百幾十名胸甲騎兵充當先鋒沖陣，那場面不要太美！所以，這個人他要了！他是總兵的義子又怎麼樣？親兒子都照樣搶！
楊思遠顯然也不是甘於平凡的人，也是，像他這種在邊地出生的青年，哪個不是一腔熱血，有著一個揚威絕塞建功立業的夢想？但很顯然，在暮氣深重的宣府軍，並沒有他實現夢想的平台。宣府軍的心思壓根就不在打仗上，人家拿打仗當做買賣，是勝是負全看哪個利益更大，這種軍隊是容不下這種熱血青年的。楊大用費盡心思籠絡他，並不是真箇愛惜他的能力，而是看中了他那一身武藝，打順風仗的時候可以幫自己斬將奪旗，打敗仗了可以保護自己逃跑，說他想將楊思遠打造成自己手中最鋒利的刀，蕩平韃靼，那你真的想多了。楊思遠自然不會看不出來，所以他毫不猶豫就接受了龍岩峰的邀請————胸甲騎兵旅可比宣府軍有朝氣多了，五百鐵騎敢沖五千韃靼騎兵並且將其擊潰，在這種部隊當個小兵都比在宣府軍當把總快意得多！
楊思遠是痛快了，可楊大用就不爽了，這可是他好不容易才籠絡到手的，憑什麼龍岩峰一句話就拉走了，憑什麼？
他很生氣，但不敢吱聲，他可不想用自己的脖子去試試龍岩峰的尚方寶劍鋒不鋒利！他只能忍住氣說：「聽聞監軍指揮若定，在鷂兒嶺大破韃靼軍，斬獲無算，令我宣府軍上下軍心大振，所以特地率領宣府將士前來迎接……方才一點小小的誤會權當助興，請監軍不要見怪！」
龍岩峰一點面子都不打算給他，只是冷冷的盯著他：「我額頭上是不是刻著字？」
楊大用不明所以。
龍岩峰挑明一點：「你是不是覺得我額頭上刻著大大一個傻字，你說什麼我就信什麼？」
楊大用窒了一下。
龍岩峰冷笑：「如果我手裡沒有尚方寶劍，你打算怎麼干？利用自己總兵的身份壓住過境的戚家軍，逼迫他們把一半以上的戰果讓給你們？」
楊大用心頭一震，低下頭，不敢說話。別說，他真是這樣想的。戚家軍在這一戰中戰績實在太駭人了，從洋河畔一直打到鷂兒嶺，斬殺、俘虜韃靼軍近萬人，如此戰功，自成祖掃北之後就極少有了，夠參戰者吃一輩子的，如果他能從中分一杯羹，不僅能將他在這一戰中的齷齪表現抹過去，還能讓自己平步青雲！所以他不顧剛剛在韃靼人手裡吃了一場敗仗，調集宣府精銳堵在這裡，在他看來，戚家軍就算贏了脫歡，也是慘勝，肯定元氣大傷了，自己萬餘精銳往這裡一堵，他們是龍得盤著，是虎也得卧著！到時候他再抬出宣府總兵的身份壓一壓戚金，不怕他不低頭，將一半戰果讓給自己！這種事情各邊鎮都沒少干，客軍是拿來幹什麼的？拿來欺負的！
可他做夢都沒想到，傳說中那個只會種田，也跟韃靼人打過兩場小仗的小太監目光如此犀利，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而且這個小太監似乎跟戚家軍的關係非常好，從頭到尾都是站在戚家軍那邊，壓根沒給過自己好臉色！這就有點不妙了，戚金不難對付，自己一鎮總兵，比他高了好幾級，要他低頭並不難，但監軍難搞啊，那可是皇帝身邊的紅人……
他額頭不禁冒出冷汗來。
龍岩峰寒聲說：「不該動的心思別動，不該拿的東西別伸手。想要戰功，帶上你的精銳跟著我，在戰場上堂堂正正的取，膽敢動歪心思，我的尚方寶劍可饒不了你！」
楊大用的冷汗冒得更厲害了：「是是是，末將不敢！」
龍岩峰說：「行了，讓你的人把路讓開，我們還要開赴戰場，沒空在這裡跟你們磨嘰！」
楊大用連忙說：「監軍大人，末將已經在宣府城中備好了酒菜，準備為您和眾將士接風洗塵，還請隨末將入城，稍事歇息，再前往張垣也不晚！」
龍岩峰說：「沒空！韃靼人包圍張垣都快十天了，天知道那邊的情況怎麼樣，我必須儘快趕到，解了張垣之圍再說！」用尚方寶劍一指楊大用：「你，派三千人隨我出征，如果表現得好，立下戰功，你做過的那些齷齪事我可以不計較，否則你就自求多福吧！」說完不再理會那傢伙，策馬返回軍陣中。
宣府軍沉默著讓開，胸甲騎兵在前，戚家軍步炮騎軍在兵，大軍繼續出發，直奔張垣。
宣府軍沉默地看著這支部隊。他們衣甲上箭鏃撞擊、刀劈矛刺留下的痕迹依舊鮮明，很多人的戰袍上血跡斑斑，這一切都證明，鷂兒嶺一戰他們贏得並不輕鬆，傷亡肯定不小，但卻依然士氣昂揚，殺氣衝天，整齊的步伐，嚴整的軍容，無不讓他們震撼！
在這樣一支部隊當兵打仗……感覺跟在宣府軍肯定不一樣吧？畢竟這是一支一聲令下就立即拔營，遇見敵軍就直接掩殺的虎賁，不會有那麼多彎彎繞繞的心思，不會計較那麼多，逢敵死戰就是了！這才是真正的熱血男兒應該去的部隊啊！
戚家軍動作很快，沒多久就將宣府大軍給甩到了後面。直到現在戚金才算是鬆了一口氣，對龍岩峰說：「龍監軍，謝了！」
他是衷心感謝龍岩峰的。他在邊軍呆了這麼多年，對邊軍這點破事再清楚不過了。如果楊大用擺出總兵的架子，用種種手段逼他交出一半的戰果，他也只能捏著鼻子認，畢竟他是客軍，而且楊大用的官職高了他好幾級，而朝廷又一直在打壓戚家軍，他根本就扛不住。好在龍岩峰夠意思，宣府軍挑起的衝突都讓他用胸甲騎兵旅擋下了，他本人更是直接亮出尚方寶劍狠狠教訓了楊大用一頓，把楊大用嚇得冷汗直飆，想必接下來一段時間裡，楊大用都不敢打戚家軍的主意了吧？有這麼一個打仗時能咬緊牙關跟著部隊一起頂上去，有友軍來找麻煩馬上亮出尚方寶劍挺身而出的監軍，實在是太幸福了！
龍岩峰笑：「謝什麼，我們是一根繩子上的蜢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跟我還客氣什麼啊。」他扭頭望了一眼後方緩緩涌動的煙塵，冷笑：「老子最看不起這種垃圾！自己畏敵如虎，還想搶別人的功勞，惡不噁心？這種貨老子見一個收拾一個！」
戚金微微有些詫異，暗想：「這傢伙這脾氣……真不像個太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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