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夜之章 第四百九十章 神主賀婚(上)
大唐建平八年,八月十五。
一個多月過去,自那一日之後,太陽便再也沒有升上過天空,大荒籠罩在黑暗之中,原本茂密的林地,已然變成了一片死地,原本生機盎然的草原已經變成了一片荒原,潺潺溪流乾涸或者冰結,湖泊大河悄然冰封。
再也聽不到飛鳥的鳴叫,再也聽不見雞犬的吠啼。
黑暗之中,火光在城市內升起,村寨的灶膛下,正有面容麻木的父母易子而食。
但陰陽谷中卻正是一片陽光明媚,山前山後都是一派喜氣洋洋。
因為這註定是谷中的大日子,谷主李玄今日娶妻,而且是一次取四位嬌妻!
谷內數十萬人,承李玄的恩澤,還能在這般世道中靜享一刻安寧,對於這位谷主的恩義,一眾居民均是感恩戴德。
這也是李玄的大日子。
多年之後,他終於可以在萬眾矚目之下完成自己曾經的承諾,將四位嬌妻名正言順地娶入宅中,這是給她們的一個交代,更是給自己的一個交代。
東方才只魚肚白時,谷中便都忙碌起來,家家戶戶都起了個大早,人們都在為這場空前盛大的婚禮做著準備。
這便似一個盛大的節日,每一戶人家都張燈結綵,父母妻兒團員在家整治著美食,人人都美滋滋地換上了新衣。
這是校場唯一空閑的一天,因為不論是赤血衛還是烈火軍,還有那些尚未列編的新軍,今天都放了假,每個人都在等待那個激動人心的時候到來。
晨曦初照時分,便有鼓樂聲遙遙響起,趕上陰陽谷中也是個好天氣,沿著前山雪谷一線,可視距離極遠,人們甚至能在站在雪谷峰頂直接看到雪谷的邊緣地帶。
鼓樂聲遠遠傳來,吹吹打打的隊伍便像是廣袤大地上的一隊螞蟻。
李玄便要從雪谷的最邊緣地帶一路帶著迎親隊伍,突破「重重阻礙」,去到後山炎谷之中接到四位新娘,再帶著她們回到峰頂的谷主大宅之中成禮。
整場婚禮都是由齊衡一手策劃,這突如其來的一場婚禮,不禁規模盛大前所未有,而且一次迎娶四位嬌妻,這種形式也是前所未有,這可忙壞了齊衡,但他依舊兢兢業業,將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條,由此便可見此人的管理與協調能力,陰陽谷選他作為大管家一職,李玄與江嵐識人之能功不可沒。
沿路之上,依照大唐風俗,李玄的迎親隊伍所路過的住戶商鋪,他必須都要奉上包好的大紅包,這有個說法,叫做「喜氣滿人間」,若有一家沒有送到的,都不是什麼好的兆頭。
所以李玄一身帥氣的喜服,高座一匹瘦馬之上,身後專門有個隊伍,抬著一個大大的箱子,裡面是早就包好的滿滿一箱子大紅包。
按照大唐習俗,收紅包的人家,若有尚未成人的娃兒,定要讓娃兒們來收,若孩子已經成年,尚未婚配,則要讓尚未婚配的孩子來收,若是已經成婚的家庭,則必須由婦人家來收,寓意著延綿福祚、悠久綿長之意。
一路之上,喜氣洋洋,家家戶戶但凡有孩子的,有尚未婚配的都等在大路中央,先是祝福過新郎官,然後喜滋滋地領取一封大紅包,全家人歡天喜地的拆開紅包,一起感受到一份驚喜。
已然婚配的家庭,婦人們則打扮得漂漂亮亮,全似那盛裝準備參加活動的貴婦一般,塗脂抹粉,一個一個花枝招展,有些矜持,帶著三分羞澀,倚在門邊,手中捧著各色花朵或者小禮品,為新郎官送上美麗的祝福,隨即才去領取大紅包。
這是陰陽谷中真正普天同慶的一個大日子。
李玄不厭其煩地與路過的人家打著招呼,笑眯眯地接受大家真摯的祝福,隨即拱手作禮,然後讓身後的隊伍奉上紅包。
一切都顯得那般和諧,竟讓人忘卻了,這是在永暗之夜降臨后開辦的一場婚禮。
如今的大荒,絕望的饑民與各色勢力層出不窮,七國包括大唐在內,朝廷對一國的控制力嚴重下降。
當初白衣神主現身的大羌國,奉神主之名,以舉國之力向大唐瘋狂反撲。
但他們的隊伍都還沒有完全組織起來,便有一半民眾在絕望之中化作了滾滾流民,與自家的軍隊混戰在一起,他們瘋狂劫掠國家的糧倉和各類物資倉庫,小地方的衙門甚至乾脆帶頭**而起,加入了這場混亂的盛宴。
而唯一能夠冷眼看世界的,也許只有陰陽谷零散分佈在各地的探子而已,一想到家中和煦的陽光與溫暖的炕頭,這些人就從心底里洋溢出一股幸福的感覺,慶幸自己當年做對了選擇。
大遼國一處隱蔽的山谷之中,陳宴曦正在指揮著自己的工人從一個巨大的山洞之中將整車整車的物資、金銀細軟,整理成結實的大箱子,整齊排放在眼前的廣場之上。
此處沒有什麼奢華的住處,與他身上名貴的裘皮衣飾看起來有些不搭,更為有趣的是,山谷中看起來真正能夠居住的地方竟然是一排一排的簡陋窯洞。
工人們忙忙碌碌,呂氏兄弟主持的近衛隊分列在他身後兩旁,目光如同鷹隼一般在四處掃視。
這個亂世之中,即便是自己的地盤,也不見得就沒有危險。
短短一個半月之中,他已經遭遇了至少十次襲殺,但有呂氏兄弟的衛隊在側,人群中還有陰陽谷派來的數十名高手隱匿其中,每一次他都化險為夷。
對於這些,陳宴曦幾乎早已經習以為常,倒是他的那位妻子,因為擔心,哭泣了許久。
如今他的妻子肚子挺得老高,估摸著一兩個月之內怕是就要生了,雖然他沒有李玄那般多的桃花運,但下手卻早,不日就是要做父親的人了。
此刻谷中一片漆黑,朔風吹過,寒冷異常。
黑暗之中,四處都亮著燈火,這等大風天氣,火把燈籠根本無法長久燃燒,必須要使用特製的防風火源,那可每一支都是要花大價錢的。
但陳宴曦可毫不吝嗇,防風火把星星點點不下數千隻,將整個山谷之中都照得白晝一般。
如今他的面目之上,少了許多當初遊戲長安之時的春風得意與飛揚跳脫,眉目之間多了些沉著穩重,留著兩撇小鬍子,整個人也胖了一些,倒是顯得更有大老闆的風範。
多年來縱橫商海,讓他這個人變得世故了許多,也變得深沉了許多。
如今的陳宴曦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跟在李玄身後大呼小叫的小跟班,真正成為了整個大荒之上無人敢於輕視的一方勢力之主。
他所代表的的力量,沒有一兵一卒,沒有高手林立,但他的商業帝國早已經遍布大荒各處,深入到了各國之中。
三月樓只是一切的開端,隨後錢莊、布店、珠寶店、青樓、糧店、漕運商、鏢局都是他拓展的業務範圍。
短短一兩年時間之內,他就依靠自己超人的經商頭腦與高妙的手腕,成為了大荒水面之下真正的商場皇帝。
他手中所掌握的財富與資源,早已經達到了人們難以想象的地步。
李玄早在大半月之前,就已經傳信,準備帶他回到陰陽谷,更在谷主大宅之旁,給他安排了極為排場的住處,準備讓他也回到陰陽谷中定居下來,從此不用漂泊在外,去面對那些未知的危險。
但陳宴曦卻一直拖到了今日,仍舊沒有走。
原因很簡單,不是他不想走,而是在這永夜之下,他深深感受到了一股可怕的危機,他要帶上所有財富的精華部分,帶上自己精挑細選的無盡資源,回到陰陽谷!
但是這些年來,他苦心經營之下,掌握在手中的財富早已經達到了一個驚人的程度,哪裡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就快速籠絡乾淨集中到手中?
所以他的做法也很簡單,那就是在各地都設立了隱秘的據點,留下了足夠日後海清河晏之後捲土重來的資金與資源,將並不精良的資產全部變現成為金銀,然後通過各地的錢莊、銀號網路迅速將資金回籠到手中。
這個過程如果在大荒尚未經歷永夜的日子裡,一定效率很高。
但是現在處處皆動蕩,這樣回籠資金則會令他付出十幾個點的損失。
可是對於陳宴曦來說,這一切都沒有關係,這個損失他承受的起,因為整個商業帝國中最為值錢的資產一直就在他的手中,就被他帶在身邊,而他如今歸心似箭,只為帶著盡量多的金銀細軟回到陰陽谷,帶給李玄一個天大的驚喜。
所以損失被忽略不計,一切都在強力的推動之下運轉起來。
前日,他就收到了李玄即將大婚的喜帖,他暗下決心,定要在今日趕回陰陽谷,帶著這份足以震驚整個大荒的財富作為大禮,獻給新婚的好兄弟,當初的好大哥。
對此,他的妻子初時還有些不解,因為這些年來他的不容易,她是一直看在眼中。
這份驚人的家業,是陳宴曦一點一滴用自己的雙手血汗拼回來的,更是他多少次出生入死,在堪比兇險戰場的商場之上掙回來的。
如今,他卻要如此大方拱手讓人,這讓他的妻子如何能夠甘心?
但陳宴曦卻只是淡淡一笑,在某個下午,輕輕啜著一杯茶娓娓道來。
「若沒有當初李玄的提攜,如今我可能還是長安城街頭的一個浪蕩子,手裡搖著摺扇,即便永暗之夜降臨,依舊不會忘了去青-樓-狎-妓,不會忘了在街頭『狩獵』美女,但那樣的日子與如今長安城內那些依舊在縱-情-聲-色-犬-馬-的貴族又有什麼區別?」
他搖了搖手中的茶杯,盯著裡面沉浮的茶葉說道:「陳家祖上,歷來都是讀書人,我爹爹更是光耀門楣,一路做到了銀青光祿大夫,只有我沒出息,讀書也不成,入仕也沒了希望,若由著我那般沉淪下去,可能我就廢了。」
「而我之所以會有今天,全賴當初偶遇李玄,是他點醒了我,帶著我在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也是他給了我一個方向,讓我的人生有了色彩,也有了你。」
認真看著自己的妻子,陳宴曦溫和一笑,輕聲說道:「所以,對我來說,這些財富算得了什麼呢?本來,我就是賺來給李玄的,如今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對我來說真正值得珍惜的,除了你,便是我那位亦師亦友的朋友——李玄了啊!」
聽他說得情真意切,他的妻子輕輕將螓首靠在他的肩上,終於不再糾結那些財富的去向。
終究,就算掙得下滔天的財富,能夠陪伴在身邊的,也只有家人摯友和膝下的子嗣而已。
這一刻,她也想開了。
山谷之中,朔風咆哮,陳宴曦抹去髮絲之上沾染的飛雪,沉聲催促著工人們加快速度,心中默默計算著時間,一股期待之情湧上心頭。
「李玄,等著我,兄弟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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