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錦瑟--李婉清
「大爺,奴家真的還是個雛。」
小花魁一本正經地向對桌對自己動手動腳的葉白說。
葉白扣掉腳上的一塊死皮,屈指一彈,說:「行了,我知道了啊,你犯不著一個時辰重申一遍。
小花魁委屈道:「大爺,你怎麼能用這麼嫌棄的語氣跟人家說話?」
葉白一翻白眼,沒好氣地說:「那你想我怎麼個語氣,啊,姑奶奶?」
「不嫌棄的語氣都可以接受。」
「嘿,你這還挺挑的,我就這語氣,老毛病啊,改不掉。」
小花魁瞬間哭得梨花帶雨,「歸根到底,你就是嫌棄我是個妓女,不幹凈。」
葉白扣下一塊指甲蓋,用它剔了剔另外一隻腳裡面的黑泥。
「你這麼漂亮、溫柔、可愛並且安安靜靜不樂意說話的女孩子,我哪裡會嫌棄呢?」
「大爺,人家真的還是個雛,比那裡的老鴇不是個雛還真。」
「我知道,我信了,我確信無疑。」
小花魁眉開眼笑,說:「為了表示人家的誠意,大爺你來驗驗身吧。」
葉白彈飛一團黑球,愣愣地說:「驗身?這事是個女孩子家能說出口的?」
小花魁羞答答地說:「人家已經不是個女孩子了,人家是大爺你的女人。」
葉白直個皺眉頭,「小丫頭,本大爺上過的女人比你見過的男人還要多。說實在的,本大爺對你這個發育得著實不太成熟的身體,一點也不感興趣。」
「成不成熟,隔著衣服怎麼看得出來呢?」
「對付本大爺的方法很多,但色誘這條路,最不可能實現。小丫頭,你路走寬了。」
「怎麼能說是對付呢?人家這是感激大爺將人家從那裡帶出來,您給了人家新生命。」
葉白聞了聞右手,皺了皺眉,用左手彆扭地掏出懷裡的一張紙。
「喏,你的賣身契,想拿去就拿去吧。你自由了,別擱這煩本大爺了,摳腳都不痛快了。」
賣身契安靜地躺在桌子上,葉白低著頭換隻腳繼續扣弄著。
小花魁盯著那張紙,伸出手,又縮回去,反覆了幾次。
葉白扣完,神清氣爽,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活動活動腳趾,感覺舒服極了。
「怎麼,你不要啊,不要拉倒。」
見小花魁還在猶豫,葉白也不管她,抓起那張紙擦了擦手,「最後的機會嘍,猶豫一點就會錯過哦。」
小花魁坐著發愣,看著那張皺巴巴、髒兮兮可能還臭烘烘的賣身契,不知道是拿還是不拿。
「女人真是矯情,麻煩。」
不等小花魁有什麼動作,葉白將那張紙付之一炬。
「安心了吧,不用我趕了吧,可以走人了吧。」
沒想到小花魁突然又哭了起來,葉白納悶道:「這位姑娘,重獲自由之日,難道不應該載歌載舞嗎?你這又是哭哪出呢?」
「我…我還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原來,小花魁自幼被家人賣到妓院,被精心培養了十多年,成了多才多藝的花魁。但是這麼多年,只知道妓院給起的藝名叫做錦瑟,真實姓名早就忘哪裡去了。
葉白也有些傻眼,這搞了一出自認為有點小帥的舉動,沒想到把人家的名字給整丟了。
「你沒個爹爹娘親兄弟姐妹的嗎?」
「一群沒良心的,都不知道死哪裡去了。」
「那個老娘們不知道?」
「那個拉皮條的能知道些什麼,整個人都鑽錢眼裡了。」
葉白嘆息,「那還能怎麼樣啊,要不你開個價,我能賠就賠了。賠不了,我跑路你也攔不住。」
「我不要你的錢,我就要我的名字。」
「姑娘,山水永相逢,咱們就後會無期吧。」
葉白穿上鞋子,轉身,打開窗戶,跳出去,再順手關上,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小花魁連忙走到窗前,打開一看,街上依舊人來人往,哪有半點有人跳樓的騷亂。
站在九層高樓,藝名錦瑟的她不知道能想些什麼,也不知道能做些什麼。
身體自由了,卻丟了自己的名字,那靈魂要何處安放呢?
本來已經習慣了原來的生活,唯一的想法就是自由,現在這一點實現了,那還能去念想什麼呢?
那裡的生活枯寂了一些,不時會有幾個富家流氓調戲她一番,也知道妓院的規矩,不敢太放肆。有規律地通宵達旦地演奏歌舞,白天則在自己的獨立小院里休息。儘管身處污泥之中,也會欣賞一些詩詞歌賦,倒像是個困窘的文雅士子。
但這些都沒了,突然間都沒了,剩下的她又能再次嵌入哪一流水線之中呢?
小花魁看著底下來來往往彷彿都有方向的人群,陷入了沒有方向的混沌思緒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敲門聲響了起來。
誰知道是誰呢,反正和她沒有干係。
她起身開門,然後一臉驚訝。
門後站著的是剛才跳樓、現在滿頭大汗的葉白。
葉白闖進屋,喝了杯涼開水,擦了擦汗,說:「小姑娘,你這次可算是誤會老鴇那個老娘們了。人家哪是鑽進錢眼裡了,人家只是見了錢,眼睛亮了,心眼開了,記性也好了。」
小花魁在門口站住了。
葉白吟道:「有美一人,婉如清揚。」
小花魁下意識地就要脫口而出。
「得得得,是我多嘴了,姑娘別開腔了,下一句留著給其他人吧。」
葉白頓了頓,「你的名字叫做李婉清,但至於是哪家的李子,我就不知道了。」
小花魁看著葉白,喃喃道:「大爺,你為什麼要回來啊?」
「為什麼回來?這種問題是個臉皮薄的女孩子家能問出來的?這房間可是我自個出錢訂的。」葉白一臉嫌棄,「天黑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於禮不合。你趕緊回你屋吧,出門左轉第二間就是,順便把門帶上。」
葉白好整以暇地坐著,準備再倒杯好茶,沒想到小花魁突然撲了上來。
「他娘的,碰瓷也不是在屋裡碰的呀。」
葉白連忙躲閃,但還是沒躲過。
「大爺,謝謝您。」
「不用不用,快挪開。我年紀沒這麼大,別整個叫大爺,彆扭。」
「好的,大叔。」
葉白抱著懷裡的溫香軟玉,心裡嘀咕:雖然男女授受不親,但也僅限於大多數時間。現在人家女子正處於情緒低落期,暫時借她個肩膀還是於禮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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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前。
葉白走進妓院,老鴇連忙上前去迎接這位出手闊綽的大爺。
葉白來者不拒,摟著這個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隨便揩油。
「大爺這次來要住幾個晚上呢?」
「今個兒有事,暫時不住了,問你幾個問題,能說上幾個,就給幾天的銀兩。」
老鴇身軀一顫,眉開眼笑地說:「那大爺儘管問,人家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帶走的那姑娘姓甚名誰?」
「不是叫錦瑟嗎?」
「我問的是她原本的名字。」
老鴇想了想,說:「在賣身契上不是應該寫著的嗎?」
「我知道這一茬,賣身契沒了,所以才來問你的。」
「大爺大氣,那可是本院數一數二的花魁啊,您就這樣輕易地放棄了?」
葉白哼了一聲,「是我問你,你怎麼反過來問我了?」
老鴇自知多嘴,輕輕給了自己倆嘴巴子,說:「沒了賣身契,人家也就不知道了。」
「行吧,給你點動力,這個問題算是答過了。」
妓院又來了客人,老鴇讓閑下來的姑娘去招待,自個兒繼續陪著葉白。
「那你知不知道那姑娘的爹娘都怎麼個情況?」
說到他們,老鴇也嘆了口氣,「聽人說啊,那一家子本來還挺好的。誰能想到那做爹的,有一天突然染上了賭癮,這是越賭越大呀。賭資先是全部家當,然後是他的賢惠妻子,後來就是那姑娘了。到最後那男的也瘋掉了,夜裡直跑到河裡淹死了。唉,金家開的賭場,真是造孽呀。」
葉白沉默一會兒,問:「那家人就沒個什麼親戚朋友之類的?」
老鴇無奈道:「這不是貧居鬧市無人問嘛,哪有什麼親戚朋友會把他們當親戚朋友呢?更何況,那男的染了賭癮,那更像是個瘟神了,誰都唯恐避之不及呢。」
「官府就沒有記錄在案嗎?」
「這麼多年了,該消掉的早就消掉了,誰會在乎一家平民的死活呢?」
葉白鬆開手,拿出一塊金子,放在老鴇的手心裡,握緊。
「這是你的報酬,以後對底下姑娘好點。」
老鴇自然是眉開眼笑,連連點頭。
葉白走了,走在大街上,有些罕見的茫然。
金家開的賭場確實是讓不少家庭家破人亡,但這玉家掌控的妓院,豈會真的出淤泥而不不染?自由基城裡的人,都是或多或少的心理變態,情願做雞做鴨的男男女女不在少數,沒人會幹涉別人的選擇。
但是萊克瑪尼城呢?多少人會像錦瑟那樣不幸?
葉白搖搖頭,驅散了一些不實際的想法。
眼下要想的是怎麼想那個可憐的姑娘交代,自己把她帶出來了,不能放著不管,不然她的下場可能更慘。
名字,姓名。
「木字系的林給了小晨子,那丫頭就姓李吧。」
路過一家臨雲間,葉白往裡瞥了一眼。
「婉如清揚。」
「就叫她李婉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