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路上
三年前,葉白和林晨住在妓院裡頭。
晚上,妓院一樓熱鬧鬧的,女人們在賣弄著風騷,男人們到處動手動腳。
葉白摟著個衣著暴露姿色不俗的女人,一臉享受地吃著她遞過來的小點心,同時對旁邊坐著另外一個女人上下其手。
林晨在對桌無所事事地往自己盤子里扒拉著零食,偶爾趁著葉白不注意往嘴裡倒點小酒,沒有女人去找他,因為上個膽敢對他動手的已經折斷了小拇指。
妓院空氣悶熱,令人昏昏欲睡,但瀰漫在空氣中的藥物又令人精神亢奮、**高漲。
葉白沒有刻意壓制,因此成了色中餓鬼,任由周圍吸血鬼的壓榨。林晨也沒有刻意壓制,但他腦海里對這些床幃間的趣事,實在沒有什麼概念。
肉慾橫行的世界里,他是唯一清醒的人,也是唯一不正常的人。但他只是個小孩子,也沒哪個女人會考慮他有什麼戰鬥力,加上可怕的前車之鑒,更沒有人去打擾他的清凈了。
半夜三更,林晨躺在床上,耳邊回蕩著隔壁淫蕩的聲音,夢見了富麗堂皇的宮殿,賓客滿座的宴席,身姿曼妙的舞女,闖入殿上的刀斧手,血流成河的階梯。
隨著涉入人類社會的加深,做夢的頻率逐漸變高,而且越來越真實,其中似乎隱藏著什麼含義,隨時提醒著他現實的荒誕。
第二天,錢花光了,兩人被連推帶搡給掃地出門,葉白衣衫不整地走在大街上,行人們奇怪地看著這個怪人,葉白笑嘻嘻地說:「小晨子,該溜了,這地咱玩夠了。」
倆人從故鄉出來,每次到個地,先找錢,找到就花,花完就溜。
林晨不確定錢哪來的,可能是去富人家裡打劫來的,也可能是從官府銀庫里私自借來的,反正差不多都給葉白花在了女人肚皮上,灑在了酒桌上。而林晨除了對食物尤其是熟食有著殘餘的嗜好之外,再無其他的花銷。
關鍵是這老傢伙吃喝嫖賭的時候完全不在乎林晨的感受,美其言曰,這就是教育。林晨分辨不清這算是哪門子教育,只好聽著看著。時間久了,也就耳朵生繭了,眼睛長毛了,達到了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高超境界。再下流的東西在他眼裡也就那樣,林晨依然潔身自好,絕不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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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家出走前。
林晨曾問:「師父,我們離開族人出門是為了什麼?」
葉白笑道:「看來葉子教導你這三年,沒白教,都知道問問題了,很好。那我用你能聽懂的方法給你說說我們的目的,離開你的葉子姐是為了保護她,能明白嗎?」
林晨搖頭,說:「聽不懂。」
葉白點頭,說:「很好,聽得懂才怪了。」
「師父,我懂的東西很少。」
「這也是我們出來的原因之一,沒事,時間應該還長,你可以盡情去經歷。當然了,打架鬥毆,殺人放火盡量別做,做了也沒事,我會處理好。但是,最重要的是,你要活得像個人類。」
「人類,我是人類。」
「這一點確鑿無疑,只不過你的生活方式、思維習慣仍然有野獸的殘留部分。所以,日後你的學習方向就是接觸更多的人。」
「師父,我們什麼時候回家?」
「等到北方安定。這個不懂先別問,事實上,我也不確定要做到什麼程度。」
此後二人已經在幾個小城市和村落間遊走了將近一年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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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魄的兩人走出城門,走上鄉間小路,渾身灰撲撲的,葉白還沒把褲腰帶給收起來,拖在地上邋遢著,林晨則背著個髒兮兮的灰布包袱,但即便這樣,也是他身上唯一能看出模樣的東西了。
幾個在樹底乘涼的農夫看到這倆人的落魄樣,哈哈大笑起來,其中一個起身迎過來,他的汗氣和葉白的酒氣混在一起,形成了一種奇妙的味道。
農夫招呼說:「你們倆沒事吧,是被搶了嗎?需要幫忙嗎?」
葉白拾掇拾掇自己,說道:「沒事沒事,能給口水喝嗎?」
有人拋過來一個水壺,葉白接住,也不嫌棄,豪飲一番,又扔給林晨,林晨喝了幾口,只覺得苦中帶甜,柔中有澀,比那妓院里的小酒倒是好喝不少。
葉白停下來扯皮,大體離不了女人和酒,深得眾農夫的賞識,不一會就稱兄道弟的。豪爽的農夫們紛紛邀請葉白在此歇息一晚,把酒言歡,待明日再做打算。葉白也不推辭,滿口答應。
村子不大,男人不少,都豪爽好客,索性每家拿出些魚肉酒菜,湊一起在村中央辦了個酒席。葉白喝上頭,談天說地,葷素不忌,說得男人口乾舌燥,逗得女人面紅耳赤。
月亮正圓,男人們喝酒划拳,叫成一片。酒宴結束,各回各家,村裡女人的叫聲此起彼伏。
第二天,醉了酒的葉白早早地起來,跑到酒桌邊上,從鞋底摳出些帶著腳氣的金子,灑上酒沖沖味,權當做飯錢,他想了想,又收了起來。
林晨皺眉說:「該給的飯錢得給,你說的,不染因果。」
葉白晃晃手指頭,吐出口酒氣,說:「給當然是要給,但不能就這麼地丟下錢就走了,要當面給。」
林晨嘲諷道:「當面給,你倍有面子。」
葉白笑罵道:「童言無忌,知道個屁。」
只跟一些如簧巧舌學了話術卻仍然小孩子一枚的林晨自然是沉默以對。
天色大亮,頭昏昏的村民們都晃悠悠地走到村中央收拾東西開大會,準備干農活,一看到葉白,紛紛打招呼。
「葉老哥,早好啊。」
「昨兒個歇得咋樣,要不再留一天。」
「是吶是吶,咱們聊得那叫個臭屁相投呢。」
葉白笑道:「老大哥們,老夥計們,昨兒個算是歇舒服了,今兒個再歇骨頭非得散架嘍。」他掏出那幾塊金子,揚了揚,說:「兄弟我窮了點,摳搜了半天就摸出來這點東西,昨兒個喝得很開心,這就權當飯錢了。」
農夫嚷嚷著:「那算個什麼事,這又說的什麼話,你趕緊的收回去,別等我跟你急。」
「就是就是,我們願意,我們喝高興了。」
葉白誠懇地說:「希望大家替我考慮一下,我這人啊,迷信,總尋思著不能白拿,拿的總要還回去。大家要是不接受,可是存心讓我過意不去啊。」
村民們還在猶豫,葉白當著眾人的面,把金子交給村長,借口憋尿,悄摸摸地帶著林晨溜了。
林晨不解:「怎麼搞這麼一出呢?直接放下錢走人不就行了。」
葉白揉了揉太陽穴,「人家善待我,我總不能把人家坑了。」
「你喝酒嫖娼不是放下錢就提起褲子拍拍屁股走人嗎?」
「錢不是個好東西,可是得好好用著。要是我剛才就那麼著把金子扔那,搞不好會生出小嫌隙,再就大發了。」
「我感覺他們都挺老實又熱情的,會有這種心思?」
「這可沒什麼必然聯繫,我得防一手。而且憑你那容量有限的腦子想出來的事情,有幾個準的?」
「這樣啊,老是算計,不累嗎?」
「所以你還跟那杵著幹什麼,不趕緊的攙著我,喲,把我給暈的。」
林晨攙著葉白走,一個摟著脖子,一個扶著腰。
「小晨子,怎麼著,這一陣玩得怎麼樣?」
「城裡有意思,沒人味兒;村裡有人味兒,沒意思。」
「城裡人怎麼惹了你了?」
「都掉錢眼裡,鑽女人褲襠里了。」
「哈,不孝子,變花樣地罵你師父呢。」
「您還真心如明鏡似的呢。」
「鄉里人又怎麼了?」
「簡單,好信,變不出花樣來。」
「這說的,他要能編出花樣來還能待在鄉下?那你曉得不曉得城裡的跟鄉下的哪不一樣?」
「就剛才說的那點兒不一樣。」
葉白搖頭晃腦,說:「你看你這有掉坑裡了,我問你哪不一樣,就一定有不一樣的地兒?」
「哪一樣了?」
「人都一個德行,就住的地兒不一個樣是了。」
「我覺不來。」
「總之吧,人呢,都是把周圍的東西給享受個盡了,呆的地兒多大,想得多大。」
「不懂,還是先捂著。」
「捂一捂就悟了,反正咱倆雨林庭那點地,走到哪都那點兒,你就只能想想這個咯。我眯會眼,你引著些,別把我整掉溝里了。」
「上次掉溝里應是把我拖進去了。」
「胡說八道,要不是你壓著,我明明能瀟洒地出來的。」
「你要是瀟洒,我就是風流倜儻了。」
「小屁孩子,懂什麼叫風流倜儻嗎?」
「就是比瀟洒還瀟洒。」
「唯小孩子與小女子難養也,怎麼跟我說話一套一套的,換個人就跟個悶葫蘆似的?」
「那你倒是換個人給我試試。」
「好的,你有機會了。」
葉白摟著林晨搖搖晃晃地在小路上走著,說:「小晨子,等會注意點,咱們被人跟蹤了。」
林晨無所謂,說:「被跟了?又被跟了?你看看,這次散財散出事了,有錢的時候就妓女稀罕你,現在成窮光蛋了,反而給別人給當成肥羊了。」
葉白無良地笑道:「要不等會你跪地求饒,說不定他們就會給我一條生路了。」
林晨翻翻白眼。
「開玩笑的,你上前表現去吧。」
兩個大漢超過了他們,擋在了路中央,林晨假裝是普通路人,攙著葉白繼續往前走。
一大漢從褲襠里掏出把菜刀來,大聲喊著:「小子,此道是我開,快點拿錢來。」
林晨不得不停了下來,仔細一瞅,發現這是昨晚剛喝過酒的倆夥計,就說:「大叔,您不認識我們了?昨兒個才喝過酒吃過肉睡過覺呢?」
二大漢悶聲悶氣:「廢話少說,別跟老子套近乎,誰認識誰啊。」
葉白眯著眼,饒有興緻地看著他們鼓鼓囊囊的褲襠,不知道還能掏出來什麼玩意,也不知道剩下的那玩意能有多大,把菜刀放那地方,也不怕不小心劃了一下子就剩下兩條腿了。
林晨盡量用柔弱的語氣說:「大叔,我們是真的沒錢了。」
一大漢氣勢洶洶地揮了揮菜刀,罵道:「少他媽給老子廢話,把衣服什麼的都給老子脫了,然後趕緊滾蛋。別等老子自己動手,少說給你刮掉層皮。」
二大漢直接把刀橫在了林晨的脖子上,說:「老東西,麻溜著自己脫衣服,不然這小子就沒命了。」
林晨原地不動,向下瞅了這刀一眼,也不知這刀遭遇了什麼不堪的事情,刀刃鈍得像刀背,唯一能對他的脖子有點殺傷力的反而是上面像是狗啃過的缺口。
這路子的人,也出來打劫,果然上天有好生之德,什麼路子的人都能生出來。
葉白冷不丁地把林晨向後一推,一腳狠踢在二大漢襠部,奪刀把愣神的一大漢拍翻在地,然後把刀輕輕拍了拍二大漢的後腦勺,劃出道血痕,笑眯眯地說:「說吧,你是想豎著死,還是想跟那貨一樣橫著死呢?」
二大漢秒慫,捂著褲襠,一臉窘迫,跪地求饒道:「大哥,咱昨兒個可是才喝過酒吃過肉的啊,我們這是酒勁還沒下去,見錢眼開,才做出了傻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我的小命吧。」
剛才還翻臉不認人呢,這難道就是他還沒學會的變臉術?林晨默默地做了筆記。
葉白笑道:「我一不要錢,二不要你的衣服,你拿什麼換你這條命?」
二大漢急道:「我家裡還有些值錢的玩意,你放我走,我全拿過來賠罪。」
葉白笑得更開心了:「戰鬥力不足兩位數的渣渣,耍起心眼來也是單純地像張白痴啊。行,你走吧,我擱這等你。」
二大漢站起來,撒腿就跑,後腦勺挨了一悶刀,倒下了。
林晨看著,既不發表意見,也沒阻止。
這倆大漢本可以按照他們的想法對二人為所欲為,從故鄉一路走來主張世界和平的二人,並不會對這種直不楞登就犯傻的樸實大漢出手制裁。
只不過刀架脖子的行為確實有些操之過急了,這算是展示殺意了,儘管他們看來只是形式上的威脅。一旦展示殺意,那麼相應的懲罰也理所當然地降臨,葉白的處理方式狠是狠了點,但沒鬧出人命,那就是好的。
葉白把刀扔一邊,雖然破了點,也是私人財物,「走吧,小晨子,路還長著呢。」
林晨問:「老頭,下一站要去哪?」
「我哪曉得,順著路走下去,總會有落腳的地兒。但聽說東邊有個金坷垃基城,好像是座挺有個性的城市,不如就往那走吧。」
「師父,那倆人必須得打趴下嗎?」
「廢話,我不敢保證他們是不是劫財還要殺人。打趴下好歹能讓他們老實點,也不至於犯下更大的惡。」
「什麼是惡?」
「廣義上講,凡是與大眾意願相違背的事情都算是惡。」
「嗯,昨天我們還一起喝酒來著呢。」
「以前的因果已經結算了,今兒個他們非得找個因,我就給他們個結果。」
「但是不是有些…」
「人還沒死呢,別說廢話了,快扶我一下,我頭還暈著呢。」
「頭暈你還出手,等我來啊。」
「要你來,我怕那倆人得半死不活了。」
「您倒是把您的徒弟想的太狠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