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平地波瀾

七十四、平地波瀾

夏天的太陽灼熱的炙烤著大地,蒸發起來的炙熱的空氣脹鼓鼓得讓人無處可躲。路面瀝青都融化了,粘粘的,讓人擔心踩上去會被粘黏住。知了煩躁的嘶叫,讓悶熱的天氣里多了莫名的焦躁。偶爾有風吹來,送來些許田野的清爽氣息和不知名的花香氣息,讓人感到些許舒適。但是風一停,炎熱仍然沉悶厚重,推不開,也趕不走。

李民源趁著太陽毒辣的時候要去田裡除草。覃紅星知道勸了也沒用,還是沒好氣的抱怨了一句:

「都多大年紀了,太陽這麼毒,還去地里幹活,去吧去吧!多干會兒再回來啊!」

「別去了!」女兒李維平恰好休息在家,還帶了一位同事一同回來。她正在屋裡切餃子餡,聽母親對著屋外拿農具的父親冷嘲熱諷,就走出來,很不滿的皺眉頭勸父親:

「爹,你就別去田裡了吧!這天多熱啊!」

她不滿的勸父親,一方面為父親著想,另一方面她覺得父親做法太刻薄了,哥哥回來時,父親要麼不出門,要麼出去菜地摘摘菜就回來了。而女兒回來則是白水蒸發,一點表示也不見。何況今天她帶回來的客人還有些特別,父親不給女兒把關則罷了,還事不關己的冷冷態度要出去幹活。

李維平看見母親從隔壁屋裡舀麵粉出來,很不滿的擰起眉頭悄聲對母親喊道:

「媽……」她朝父親背影努努嘴,皺皺眉。

覃紅星看見女兒嘴巴撅得老高,轉頭對女兒帶回來的客人道:

「小林,麻煩你一下,到院子里把這把蔥給洗洗!」

「好好,阿姨!」小林答應著,把擺在塑料編織袋上的一把蔥拾起來,出去了。

看見林策出去了,覃紅星對著女兒哼了一聲笑道:

「小林這孩子不錯,媽看中了還不行啊?你還要老倔鬼改頭換面。他要改正了,我這輩子就是真遇到驚天地泣鬼神的事了。看著沒,大中午幹活去了,嘴裡還小聲咕咕囔囔說:不幹活,吃什麼,吃屎都沒有!他要是在家,還不知道會說什麼話,說不定把人家給嗆著了。他不在更好,我們說說話!」

「重男輕女,這個家,讓人心涼透了。都經歷了那麼多的事,還是一點兒不省悟!我看中林策,就是因為他們家人沒有這樣的偏激想法!」

「小夥子,端端正正,看起來挺不錯,如果他們家思想也開通,那就更沒得說了。你再了解看看,窮富不要緊!你那個一天三綱五常的爹,不用理,越理他越來勁!這兩年,因為你大哥生了女孩,他就沒有過好臉色。」

林策握著洗好的蔥回到屋裡,說:

「阿姨,我也去田地里給叔叔幫幫忙吧!這中午太陽太熱了,叔叔年紀大了,受不了!」

「不用,不用!地裡頭也沒什麼活!他不能在家呆著,呆著就渾身不自在。我們千萬不能和他一樣!你坐著,喝喝茶!我們說說家常話!」

林策沒有坐下去喝茶,而是挽了挽襯衣袖子,主動幫忙一起包起了餃子。

覃紅星悄悄觀察著這位未來女婿的舉止,心裡甚為滿意。眼前小夥子舉止有度且沒有大男子主義的做派,讓她放心女兒在未來的家裡不至於受累又受氣。

包餃子並不是什麼隆重的待客飯,但卻是當地親近之人之間才有的簡單、實在的待客之道。林策發現準備的餃子餡不多,就問覃紅星:

「姨,這些餡夠嗎?」

覃紅星微笑著對林策說:

「夠了,就我們四個人吃飯。以前一大家子,難得能吃頓飽飯。現在餃子都能隨便吃了,人卻都各忙各的去了。你大哥難得回來一趟;你二哥早上出去,帶著飯在田裡吃,晚上才回來;你三哥東奔西跑,還指不定在哪裡吃,個把月才見一次人;你小妹在學校里寄宿,周末或者放假才回來。現在她大概快要考試放暑假了……」

說說笑笑間,餃子包好了,煮出來,左等不見一家之主回來,右等也不見回來。覃紅星賭氣說不等了,先吃。但是小夥子林策執意不肯。李維平只好跑去田裡喊父親趕緊回家吃飯。

李民源回到家,一身汗臭氣,洗了一把臉,坐到飯桌前,板著面,也不謙讓客人,端起碗就狼吞虎咽的吃起來。

覃紅星見丈夫對來客態度生冷,心裡不滿,連忙笑著招呼林策:

「小林,趕快吃!」

林策答應著,在覃紅星的催促下端起碗,吃了起來。他偷瞄了一眼老頭子:木雕一般,臉上一絲表情也看不出來……他垂下眼皮,心底卻升起莫名的憐惜感。

午飯後,天氣依然熱度不減。送走了前來拜訪未來岳父岳母的林策,一家人正蔫蔫的打盹。思維意識迷離中,他們聽見外面不知何時起風了,風吹草木葉子碰撞抖動,發出嘩嘩啦啦的聲音。桌子上的電話鈴陡然響起。三人都嚇了一跳。

李家最近安裝了電話,是老三出錢裝的。不過能裝上電話,是大兒子的顏面。在李家莊子里,這個裝備是只有村委會才有的東西。電話剛剛裝上,家裡人還都不太習慣突然響起的鈴聲。李維平先看了一眼父親:他驚厥了一下,繼續靠著椅背打盹;再看母親:皺著眉,輕聲道:誰這大中午打電話?同時擺手示意讓她去接電話。李維平抻抻腰,高興的過去拾起電話,放到耳邊。她很喜歡這種新式的交流方式。但是她聽了一句頓時傻了眼。

電話是大哥打來的,說三哥在工地受了重傷。

當李維平與父母火急忙慌的趕到醫院時,李維群已經在醫院處理好了傷,也恢復了意識。李民源老兩口子看到大兒子也在心裡才有了底。

李維軍也知道父母來了也只有干著急,與其讓他們早擔驚受怕,不如情況穩定再讓他們知道。老兩口子聽說三兒子沒有生命危險了,才放下心來,尋問跟來的工地人員到底怎麼回事。幾位滿身塵土泥灰的工人看看李維軍,扭捏著不敢說話。李維軍瞟了他們一眼說:

「說吧,不要緊!」

工人們聽了,這才小心的簡略告訴他們:

「這幾天為了趕工程進度,中午太熱時也沒停歇,今天中午幹活時,有一名工人疲乏作業,不小心從建築架子上跌落下來,恰好被李老闆看見,他在就下面張開手臂接著,被砸傷了。」

李民源聽了驚訝的睜圓眼睛,一句話沒說。覃紅星一臉詫異。李維平卻好奇的問:

「那接住的那工人怎麼樣了?」

「也受了傷,不過是輕傷。幸虧李老闆,幸虧他呀!不然那人命就沒了。」工人感激連連的說。

走進病房,看見兒子躺在床上,氣息懨懨的,覃紅星眼淚頓時落下來。

醫生進來,說:

「你們是病人家屬吧?」

「是!」覃紅星應聲道。

「你們出來一下!讓病人安靜休息!」

他們出了病房,覃紅星不放心的追著醫生問:

「大夫,我兒子不要緊了吧?」

「啊,我叫你們出來,就是想告訴你們:病人身體會康復得很好!你們不用太擔心!」

「太好了!謝謝大夫!」覃紅星連忙致謝。

「唉,謝天謝地!」李民源也趕緊說。

他們都欣慰的放下了心。

「不過病人康復后,無法生育了!你們要有這個心理準備,注意適當安慰病人的情緒!」

醫生說完走了。他們頓時愣住了,都轉頭望向病房。過了許久,他們默默的走進病房。李民源還沒看清兒子的樣子,就頭暈得站立不穩了。李維平連忙扶住父親,讓他坐在病床邊。李維軍見狀,忙叫醫生來給父親急診。李維軍一開口,立刻有一群人張羅去了。

李民源被人扶出去,他口中慢慢騰騰的無力說道:

「我沒事,不用看,不用看……快叫醫生再給老三看看,一定要治好他……」

李維軍一句話也不搭,只讓父親去看病,吩咐跟在父親身後的妹妹:

「我這裡有人帶父親去看醫生,你去照看著點兒媽吧!」

「哦……」

覃紅星看見大兒子著人扶著老頭子出去,轉回身嘆了口氣,進了病房,拉著三兒子的手,哽咽道:

「你怎麼就這麼空手接人……」

躺在病床上的李維群看見母親眼淚簌簌而下,就勉強擠出聲音微弱道:

「媽,我沒事兒了,我不接他,一旦出了人命,大哥、我、這個家的努力可能就前功盡棄了……」

聽到這話,覃紅星頓時愣住了,心裡一片茫茫空白。過了一會兒,她淚止不住的落下,而且話不成句,情緒幾乎失控的樣子。

李維平轉身回來,見母親舉止過激,不知是何緣故,過來挨著母親蹲下,握住她的手安慰道:

「媽,三哥脫離危險了,你別傷心了!別傷心了!」

覃紅星站起來,努力抑制要爆落的情緒。李維平緊跟著母親,一起走出病房,來到走廊里。她無法再抑制滿懷的悲傷,靠著牆,戰戰噎噎的對女兒道:

「是……我們……讓……你們……吃不飽,穿……不暖,太窮……太窮了,才會這樣……他才會這樣做……」

雖然李維群沒有生命危險了,父母感慨萬千,卻不知道,躺在病床上的兒子,才是看明白的那個人。

李維群躺在病床上,後背感覺如貼在剛硬的鐵皮上,尤其尾椎部位,感覺被硬硬生生咯著,似烙得熟透了,即使側側身,也不會感覺立刻舒服一點。即使如鐵皮烙著,但是他也不敢多動,動的結果是傷口更疼,所以只好強忍平躺著。他期盼著多睡一會兒,但是更多的時候卻清醒著,只好兩眼盯著白色的天花板。天花板潔白而空洞,時而覺得高遠無限,時而覺得低矮可及……,耳中偶爾有腳步聲走近又走遠。漸漸的僅憑聆聽腳步聲,他就知道大概誰來了,誰走了。更多的時候是令他焦躁的疼痛帶給他明白的提醒,提醒他醒悟:人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錢?權?名?其實這些都不會是你的。你所能擁有的只有時間和健康。功名利祿不過是健康的身體在所能擁有的時間裡得到的身外之物。享受這些身外之物的,是自己之外的人,更多的是後人……他這樣想著,突然覺得很苦。也許更苦的是父母吧!他們期盼太多了,放不下的太多了……放不下,就累,就急,就焦慮……而他們期望的無不是身外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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