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傳宗接代的憂慮

七十五、傳宗接代的憂慮

李維群傷情好轉些時,醫院應李維軍手下吩咐,立刻把他轉到了省級醫院。省醫院接過病人,檢查診斷的結論和地方一樣,無法讓李維群完全恢復成傷前的狀況。

李家傳承興旺的意願被蒙上了灰暗的顏色:老大生了女孩,老二堅持不婚娶,老三則是受傷而再無生育能力。李民源就像沒了魂魄一樣,整天悠悠蕩蕩神魂顛倒著去找逝去的男人們的墳墓。以致覃紅星整天提心弔膽,怕他一腳不慎跌入水裡或者掉下懸崖,看他外出就悄悄在後頭跟著。

覃紅星想借這機會勸老二結婚,但是他冷冷的,不改口。李民源不好意思開口求二兒子,畢竟這孩子從小到大他從來也沒喜歡過,沒給過他好臉色,幾乎沒有正眼看過他。他期盼著覃紅星能說動老二,但是無果。

面對家族傳承夙願的束手無策,覃紅星決定去找長子,把心裡的無奈告訴他,商量一下看看怎麼辦。現在的李維軍宛如一家之長,雖然老頭子還在,但是除了老頭子外,李家其他的人,遇事也都是找李維軍商量決定。她想節省一點電話費,也覺得當面商量比較妥當,決定親自去兒子的單位找他。她不想和兒子談的事情讓兒媳婦知道。雖然兒子從來不說,但是她感覺得到,兒媳婦對他們是多麼的輕視,尤其在生兒子這個問題上,甚至可以說鄙視。

覃紅星出了門,抬手遮住眼,抬頭看看天空,搓搓冰冷的雙手,就往城裡趕去。

深秋的早上,薄霜均勻的敷在地面上,草兒已經失去了往日的欣欣向榮,雖然被霜打過的部分變得枯黃,而下半部分則依然頑強展現出綠色,也許是不甘生命就此被摧毀,依然苦苦支撐著,和愈來愈重的風霜相抵相搏。太陽猶豫遲疑著移出地平線,灑下淡淡的光,柔和的照著大地上在清冷中沉睡了一夜的萬物。

覃紅星沒事先跟大兒子打招呼,就來到兒子所在的政府大院。政府大院守門的門衛一向很「負責」,來人不但盤問半天,而且還要登記,甚至如此仍然不放心放行。但是她來到門口並沒有被盤查、也沒有被要求登記。因為門衛見過此人兩次被領導李維軍帶來大院,而且這位脾氣不一般的領導都是很恭敬親近的對待這位舉止利索麵色蒼老的婦人,所以他們也不敢多事,唯恐怠慢來人而被這位脾氣暴躁的領導知道了,吃不了要兜著走。

覃紅星知道進門要被查問登記一事。她左手插在上衣兜里,手中握著身份證,等著門衛叫她時拿出來出示。沒想到門衛看看她,沒有做任何錶示,她還是禮節性的向門衛點點頭,慢慢的往門裡走了幾步,見門衛攔別人,沒有攔他,卻又不放心,怕被叫回來審問犯人般被審問,那時丟了兒子的臉面,直到確定他們不會阻攔她,這才觀望著徑直走向兒子的辦公室。

距離辦公樓還有一段距離,她就聽見兒子在辦公室高聲呵斥的聲音:

「……你他媽的還干不幹?不幹馬上滾——!」

「啪!」

「……」

拍桌子的清脆的一聲響過後,屋裡好一會兒聽不到任何聲響。就像剛才播放的是錄音,電鈕關掉,聲音就完全驟停。覃紅星在室外的走廊下站住,隨著室內的喊叫和摔打聲,神經一緊;又隨著聲音的驟停,屏住了呼吸。她站在那裡憋了很久的氣后,才又聽到兒子繼續說話,這才敢放開了喘息。

「老張,你自己表表態,你做這個,你說,你究竟行不行?」

「我,我……,只能……」

「你就說你行不行?不行就說不行,行就說行!」

覃紅星聽見兒子口氣極其嚴厲,語速也很快,壓得接話人結巴起來,不知是不敢說,還是不知道說什麼,沒有回答清楚兒子的問話。她感覺壓抑得喘不過氣來,就轉身朝走廊盡頭走去。她真切的感受到兒子變了,地位變了,不再受人壓制;做派變了,不再瑟縮委屈;語氣也變了……這變化,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憂。

圍著兒子的辦公室,她慢慢踱步,等他出來。她看見其他辦公室都關了門,不知各屋內辦公人員都在開會,還是下班走了。走廊盡頭栽了很多花木,花香幽幽,屋裡談話聲高一聲低一聲傳來,時斷時續,不過依然可以感受到兒子言辭迸發出的驕躁凌厲的聲勢。

覃紅星聽著那氛圍,自己也如在現場開會一般,跟著兒子的陣陣呵斥聲不由得陣陣緊張。緊張了不知多久,她想去洗手間,尋望四周,看見對面樓的樓梯口掛著男女的簡化牌子。空中駕著兩樓相連的天橋,她輕輕的邁步走去,過了天橋,就聽見臨近洗手間的辦公室人在說話:

「就是脾氣越來越大,真真是大脾氣!」

「我跟你說,有一次,有一位不知哪兒來的年紀很大的人在用方言彙報什麼,他讓我記一下,結果,我聽不太懂,我就說,你說的我不太懂,結果,那人沒來得及說話,他突然嗷嘮一嗓子:說普通話!我頓時就被嚇傻了!」

「他靠老婆家的背景升上去的!」

「這就好解釋了,在家低聲下氣,在外烏煙瘴氣!」

「哼,頂著權力優越蠻橫,把他那大舅哥的那份臉都丟光了,還不自知!」

「噓,別被聽見了!」

「不怕被聽見,就怕他聽不見!他聽不見,我們可就白說了!」

「你們說什麼呢?趕快去幹活!是不是不想在這裡混了!」

「嗯嗯……」

「你這幾天沒來去哪裡了?」

「主任,我已經向領導請過假,去醫院做治療!」

「做資料?」

「嗯!做治療!」

「領導批准你去醫院做資料,怎麼我不知道?」

「那天你休年休假了!我就直接找了領導。後來做治療一直沒來!」

「做的資料給我一份備案,免得領導發火追究起來我沒有憑據!」

「嘿嘿……」

「你們笑什麼?」

「主任,他說的做治療,是去醫院治病,不是做資料!」

「哪個領導批准的?

「李處長!」

「噢,領導批准,只管去治療!要謝謝領導對我們的無微不至的關心!」

……

聽了這些話,覃紅星心情由緊張倏忽間覺得異常沉重,似一塊巨石壓到心頭。她看見兒子屋裡終於有人走了出來,此時已下班兩個小時了。

李維軍與開會人員一同走出辦公室,還大聲的要求他們要如何如何,同時還打著電話,似乎在和誰解釋為什麼沒有到場吃飯。他終於打完電話,匆匆朝洗手間走來,無意間瞥到母親站在走廊盡頭,一愣神,然後快步朝母親走去。

李維軍問母親什麼時候來的?埋怨她為什麼不提前說,他讓司機去接。他說話還是那樣快速命令般的語氣。覃紅星笑笑對兒子說:

「才過來沒多會兒!我又沒什麼急事。你們開會,我自己隨心走走,自在。你們出出進進忙,隨時要用車!要去洗手間你趕快去吧!」

李維軍應聲朝洗手間走去。等他折回來,對母親說:

「媽,那我們回家去吃飯吧!您這點兒早餓了吧!知道您來,我就早點散會了!」

「你也餓了吧,開會沒完沒了的!辦公人員都下班了嗎?」

「嗯!下了!」

「那就到你辦公室去,沒人說話方便!」

聽母親這樣說,李維軍皺皺眉頭,只覺得母親要說的不會是愉快的事情。就說:

「哦,媽,那先吃了飯再說吧!您大老遠的來,一路夠累了!」

「嗯,還是說了再吃吧,免得一會兒又有人找你有事了,就不方便說了!」

母親很是堅持,李維軍也只好順從:

「好吧!走!」

李維軍扶著母親往辦公室走,回頭,見樓下有幾個人,還沒走,顯然在等他。他不耐煩的朝他們揮揮手,示意讓他們先走。他開了門,把母親讓進去。

覃紅星進門,看見以前只有簡單一張辦公桌的辦公室里,現在多了一大長條桌,桌子面板甚厚,是一棵樹的樹榦剖開做成的,帶著天然的味道。擺在桌子周邊的黑皮椅子,朱紅的木質扶手做工考究。桌子中央擺放著一盆株高三十厘米左右三株的菊花。菊花的上部莖綠,基部褐色。枝頂頭黃色花徑十多厘米大,扁形,重瓣,長長的花瓣猶如彈了出去一般,尖端卷回,似乎隨時可能彈回去。中心的花瓣尖上灑著紅色,猶如不慎沾上了血跡。這菊花,固然新奇,但是她很不喜歡,想讓兒子換了,不過她沒說出口。畢竟這是辦公室,不是家裡,還是不要表達意見或建議的好!就側面表達道:

「上次看見你的辦公桌上擺著一盆大花蕙蘭,開得喜人,紫紅色的花瓣里藏著深紅色花瓣,多喜慶!」

李維軍進門后,走向自己的辦公桌子旁的箱櫃前。他邊走邊說:

「那都是什麼時候的事了,花稍微敗了點兒,辦公室里人員就把它抬走了,換盛開著的花了……單位里這些人,干別的不行,眉高眼低的水平到家得很。現在我眼前的花沒有不旺盛盛開的!」

他快速拉開抽屜,拿出幾個做工考究的木盒子,端到母親面前。盒蓋上雕刻著綠葉黃牡丹,他打開蓋,呈到母親面前。

覃紅星看了看兒子端過來打開的點心盒子,裡面裝著紫黑色和紅色點心,伸手蓋上了盒蓋。

「媽,你蓋上幹什麼?嘗嘗黑米桂花糕和桃花胭脂酥。他們今天下午剛送過來的。」

「不吃了,我和你說幾句話,說了你趕緊去忙你的!我看樓下幾個人還沒走,都在等你呢!你不走,好像他們也不敢走!」

「哼,管他們幹什麼!奴才!上個班,不是坐在辦桌前吃喝,就是坐在蹲在廁所拉尿,上口不忙時就下口忙,就是純粹的飯桶,造糞機器!拿著只漲不跌的薪酬,上口創造的價值還不如下口!」

「你呀,對別人,心要放寬厚點兒……」

「行了,別說他們了!你大老遠突然跑來,有什麼事?」李維軍極不耐煩母親老調重彈的教誨,口氣里充滿急躁。他說完后又後悔自己對母親的苛責語氣。他看看母親,她似乎完全沒有把自己的粗暴的態度放在心上,這才放下心來。

「我來,還能有什麼事,還不是為你們老李家香火的事,和你商量。只有你……」覃紅星想說只有你能想辦法完成李家祖輩的意願了。但她忽然覺得這樣說很殘酷,兒子魯莽暴躁的脾氣背後,實際上是巨大壓力的重負。這壓力是李家的意願、困惑和曹家的施捨般的氣勢擠壓的精神重負。她覺得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背負上了重負,而今在別人看來已經揚眉吐氣了,可是他肩上所背的重負只多不少。

李維軍聽了母親第一句話,垂下眼皮考慮了一番,然後很有把握的對母親道:

「媽,你不用為這件事發愁。李家會興旺的,按照所有人的意願……」

覃紅星聽兒子說出最後一句話,心不由得直哆嗦。她感覺兒子變得表情陌生了,又想也許是自己太敏感了。

夜晚,覃紅星堅持不去兒子家裡住,住在了政府大院內的招待所里。第二天早飯後,她就打算轉回鄉下,再次到兒子這裡道別,卻在他辦公室里遇到一個滔滔不絕的人。

李維軍讓母親坐在他辦公間外間沙發等他處理完手中文件,親自送她回家。有些日子沒回老家去了,他想順便回去看看。

覃紅星剛等一會兒,就見有一人走進來。她細看來人臉面似乎憨厚,衣著講究。只見他問清誰是領導后,就拉了把椅子緊挨著兒子坐下,講話莫名其妙又天馬行空,什麼文化長,藝術短,能把毫無邏輯毫不相關的事講得滔滔不絕,也真是夠「超凡入聖」了。她看著聽著,想站起來過去做點兒什麼,想到這是兒子的單位,就默默注視著。

自陌生人進來坐下,李維軍的秘書小黃謹小慎微的在一邊與之周旋,他看見李維軍面露不悅之色,就故意似在提醒領導,意在提醒來人說:

「處長,您的車來了,該走了。」

想不到來者是塊膏藥,黏在椅子上,就如沒聽見提醒。秘書不耐煩,再次提醒。依然無用。

李維軍看出來了,這就是文化騙子。滿嘴打著文化的番號,來涎皮賴臉的一套。無非是要錢嘛,你不答應給他,他就一直這麼賴著。李維軍也不傻,他支走不知所厝的秘書,對來人說:

「聽您所說,您真是位大專家,遠道而來不容易!」

對方一聽此言,更是眉飛色舞。

「讓您在這裡干說也不合適,走,我請您去食堂吃頓便飯吧!」李維軍說著就站起來,由不得這個騙子不走了。他看到對方聽說要去食堂吃飯,就一臉輕篾的模樣。他冷笑一聲先出去了,也不管母親,就徑直躲進了車裡。

小黃隨後與覃紅星一起出來,扶她上了車,然後笑著告訴躲在車裡的李維軍:

「那人嘟嘟囔囔,似乎不悅的說他這堂堂專家教授,走到哪裡都是大餐伺候,居然要讓他去食堂吃飯,他才不會去……」

「他是專家,也配?不用管,一隻蒼蠅罷了!」

兒子徑直薄了來人的面子,覃紅星沒說什麼,卻為兒子暗暗擔憂:他雖然不再受人無端閑氣,但是過於我行我素,也實在是太不會綿里藏針了。他這樣做是在外處事的大忌,得罪君子會讓他人難過;得罪小人遲早會讓自己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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