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歸心如願
一場春雨在大地上綿綿編織過後,空氣由凜冽而溫潤。大自然分外宜人。
李維軍被關押了。而家人也在這時才了解到,這幾年,他還做了諸多他們不知道的事兒,遠不止別墅這點兒……母親覃紅星無法想象兒子每天背負著多麼沉重的包袱。
舉足輕重的長子被關押,讓李家如被掘走了靈魂,個個沒了一點點精神。這一家子精氣神全消,沒精力注意到李家莊子的人重新在李家人面前耀武揚威的神氣。李家莊子除了李民源這門戶外,街頭巷尾洋溢著節日般的歡聲笑語。
李維軍被關押了幾天後,李家莊子的人們奔忙傳說李維軍將會被槍斃。言傳了幾天後,他們爭相到村支書家裡,強烈要求不許李家把李維軍葬到李家莊子的地界內,說被槍決的人,對李家莊子風水不利,因而不許把李維軍運回來安葬。他們商量決定,把進出李家莊子的路全都堵住,日夜輪班站崗,對運送李維軍骨灰的李家的人一律不予放行。他們嬉笑:李維軍是蒼蠅掉茅屎坑,腿蹬腿蹬白折騰……
李民源成了獃子,一天到晚面無表情的一言不發。李家莊子人們早晚等著看他一家的熱鬧。李民源也不抗議,倒是老婆孩子氣憤不已,但是又沒有心神和力氣跟村裡眾人計較。
李家人也探聽到李維軍將被判處死刑。覃紅星不得不放下臉面去求兒媳婦,求兒媳婦的家人,求他們放兒子一馬。但是曹家人皆無動於衷。
曹家人對李維軍很失望,尤其是老太太。老太太指望他能給寶貝女兒頂起一片天,然而他卻把天頂了個窟窿。但是老太太考慮到李家的情況,讓兒子女兒點到為止,切不要過激過分為難他。曹廣武見多了光怪陸離,就勸妹妹:
「母親說得對,平常心對待!」
曹廣文怒氣尚未消減,對於母親和哥哥的勸導,完全聽不進去。不過李維軍已經被抓起來了,她也已經達到修理懲罰他的目的了。不論目的達成與否,她仍然滿懷憎恨,難以以平常心釋懷。
老太太見女兒還是從早到晚氣嘟嘟的,就在兒子面前嘆息。曹廣武明白母親的意思,就勸慰母親道:
「媽,妹妹被您嬌慣慣了,哪裡忍受得了這氣!短時間內她是什麼也聽不進去的!還是不要勸她了!我們能做的最好是不要提李維軍,不要提李家,轉移她的注意力,慢慢平復她的心情。」
「是的!你說得對!她的脾氣,從源頭來說,主要怨我!只是這李維軍,原本看他挺有擔當的,怎麼淪落到這幅德行!」
「他就是因為太有擔當,才會那麼做!因為他的家裡給他灌輸的是傳宗接代、光宗耀祖的理念!」
「唉……也怪可憐的!」老太太長嘆一氣。
不準李維軍葬回自家莊子地界,李民源只好在距離李家莊子較遠的荒山坳里找了塊地方挖坑,想著到時先讓兒子入土為安,至於回李家莊子,以後再計議。坑挖了幾天,在挖得差不多時,掄起的鎬頭落下去「嘡啷」一聲觸到了一塊石頭,震得他手直發麻。他很厭惡的往外摳,很吃力,摸索了半天,把那塊石頭的上的泥土都拂乾淨了,還沒扒出來。光滑的石頭上露出來刻著的字:李銘卿之墓。他再仔細擦拭那幾個字,又湊近仔細看了看,就觸電般的暈了過去。人就倒在了石頭上,頭部恰好磕在了墓碑上。
李民源雖然沒有親手把男人們的墓遷回李家莊子,但是,他找到了墓地的所在,他終究還是沒有辜負長輩們殷切期盼他完成的事情,雖然用盡了一生……
李民源去世了,這一下子轟動了李家莊子。李維國受母親之命到親戚家去報喪。
聽說弟弟沒了,大姐李姝妍、二姐李姝婷、三姐李姝嫻帶著各自的兒女子孫們都趕過來了。大姐不喜不悲的神情,忙完弟弟的喪事就帶著家人片刻不留的走了;二姐、三姐傷心不已,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叨念娘家門不幸,弟弟一生的何其不易……三位姐姐雖然也活得不輕鬆,可是終究享受過李家的繁華,也沒有修家安祖的重責。而他呢,不知繁華何許,卻背負其留下的重擔,一生負重……但是李民源什麼都聽不見了。他尚未出生就背負的家族厚重的包袱,現在終於放下了。
李家莊子里的人還是個個前來送別李民源,不論來人懷揣什麼心思。他曾經的勤勤懇懇,他曾經的兢兢戰戰,他曾經的退退縮縮,都在來者的複雜視線中消散遠逝……
聽說了李民源的事情,覃家堂兄堂嫂竟然也來給李民源送行了。他們之間究竟不是親兄妹,除了給老覃夫婦上墳祭拜時會彼此見面,其他時候各過各的。今天堂兄堂嫂能來,出乎覃紅星的意料。堂姐沒到,只是讓堂兄堂嫂順便給帶了些紙錢過來。
料理完李民源的後事,李家重新陷入無法應對的窘境。一家人的精神陡然陷入了黑色無光的境地。覃紅星麻木無措的沉默了幾天,驀然醒悟不能再這樣的讓這個家任之由之。她開始四處奔走,她要把兒子救回來,她要讓李家逝去的男人們都回到李家祖墳……總之,她不能沉默的接受這些接踵而來的打擊。她奔走的結果是有幾位老人,從外地風塵僕僕的一起趕來幫她。
覃紅星認出來老人中一位是表舅舅段玫,多年不見,他又老多了,頭髮已經全白了,滿臉皺紋,戴著老花鏡,手裡拄著拐杖,還有兩位年輕的人隨步攙扶著這位曾經叱吒沙場的風雲將軍;之外的老太太和老頭兒她就不認識了。幾位老人在李民源的墳墓旁傷心異常,而且也都對著李民源哭訴愧疚,說他們沒有照顧好孩子,愧對了舊日故人……
段玫傷心得顫巍巍抖著手臂向覃紅星介紹同來的老人們。他指著一位年紀較他年輕些的頭髮花白的老人向覃紅星介紹道:
「孩子,這是你們的任凌峰叔叔,也是你未見過面的公公的老故友!」
又指著兩位老太太向覃紅星介紹道:
「這位年紀長些的是你們任少原嬸嬸,這位年紀輕一些的是你們任國紅姑姑。」
覃紅星向各位長輩們打招呼,委屈的淚水模糊了視線。她感覺心裡有無數的委屈、無數的話想向他們傾訴,但是一句也說不成。她拉著任少原和任國紅的手,就覺得親切而又無助。就在覃紅星傷心得站立不住時,任少原吩咐上身後一位婦人過來攙扶她。覃紅星就勢搭在那人肩上,抽泣了好一會兒,她抬頭才發現這人見過:這不是高思任的母親嗎?她連忙把手拿開,淚眼婆娑的頓覺甚是難為情,不知如何躲閃對方。
任少原過來道:
「孩子,忘了給你們介紹,這是我的女兒任代兒。」
覃紅星看見任代兒沖自己微微的笑笑,覺得無法承受的莫名的滋味從心底湧起。
段玫異常自責,他認為自己沒有代昔日兄弟照看引導好李民源,才讓他生活得如此惶恐而又執著,讓他的人生只有信念,沒有信心,讓他堅定不移的為信念、為使命拚命,卻在生活面前逃避退縮,狼狽不堪……
任凌峰在李民源一家子居住的屋裡轉了一圈,看到屋裡雖然收拾得整潔有序,卻連一件像樣的家用電器都沒有,做飯還是用土灶,屋裡像樣的傢具就是幾把椅子,更多的是歪歪斜斜釘起來的小木凳,也許坐的時間久了,木頭變成黑色的了,也許是坐多了、坐久了,小板凳凳子面光光的。他向覃紅星詢問這幾年的生活情況。
覃紅星委屈的又哭了起來,哽咽著訴說了當年李民源從部隊複員回來時一窮二白,訴說了在李家莊子受盡的欺凌,訴說了這幾年的好轉和困惑……
聽得一屋子人淚流成一片。
任凌峰一邊拭淚,一邊道:
「孩子,其實,你們都好樣的!受盡苦了!民源堅持下來,你們堅持住了,沒有給李家祖輩們丟臉!不易啊!不易啊……」
李莊子的人與到李家的重量級客人們相比,猶如土雞群面前站出來鳳凰。鳳凰出現了,土雞自然也就不好意思蹦躂了。老人們到來也沒費什麼言語就解決了李家受李家莊子眾人的圍堵之態。
段玫和任凌峰找到相關部門,鄭重要求重新審理李維軍的案子:
「如果李維軍這個人有問題,就讓他承擔相應的責任,承受相應的懲罰;如果有人在其中摻雜個人私怨,冤枉了他,我們絕不會答應,也絕不會饒恕!」
有了段玫等人的援助,李維軍的案子,被全面取證,重新公正審判。段玫這些年雖然沒有關注這個孫輩的孩子,但是他相信,自己生死兄弟的後代,不至於作到絕路上去。李家的家風不會讓他這麼作,他父母的影響不會讓他這麼作,他肩上的擔子也不會讓他這麼作。那麼,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們也想知道。
審判庭上,李維軍在審判庭上似乎看到了宋明清的影子,不知道他是不是會嘲笑自己這些年露臉也露屁股了,捫心自問,這些年做了不少事前畫大餅事後甩大棍的「領導」風範的事情,甚至對老宋也這麼做過。
當法庭審判宣布李維軍自願認罪認罰、從寬處罰后,李家人終於心神安定下來。當李維軍面無表情的回到母親面前時,「老油條」等一干人等卻站在了審判席上……
李維軍回到李家莊子,跪在父親的墳前,沒有掉一滴眼淚。他突然明白了二弟為什麼一天冷冰冰的,無所奢求,那麼絕望。他覺得,生活就是一個陰謀,你不會與其相處時,出門就會頭破血流,逼迫你為了生存學會與其相處;當你完全學會與其相處時,它就讓你退場了。自己該退場了,那麼去哪裡呢?他盯著父親的墓碑,喃喃道:
「父親,你一直都帶領著我們前行。你已在天堂,可是我還沒走出地獄!」
當李維軍從父親墳前剛要起身,看到了段玫等長輩走來。
段玫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
「孩子,想明白為什麼栽跟頭了嗎?」
李維軍點點頭,轉而又搖搖頭。
「你來時的路有多順暢,回去就有多艱難。」任凌峰微笑著道。
「手握權力的姿態,應該是俯身,而不是高昂其頭。」段玫語重心長道。
李維軍聽了,抱著他的腿忍不住大哭,委屈、心酸、無奈和著淚水湧出來,鼻子頓時酸澀無比。他邊哭邊道:
「表舅爺爺,我……我不想活了,沒意思!」
「胡說,你李家的後人有資格說這樣的話嗎?就不說想想你太爺爺、爺爺,就想想你太奶奶、奶奶,她們一群女性,那麼艱難,依然苦苦守著這李家,守著這個家的希望,讓人敬佩啊!孩子,你要向他們一樣挺起李家的脊樑,為李家驕傲,也讓李家為你驕傲……」任凌峰勸導道。
李維軍良久才哭罷,請求道:
「表舅爺爺,任爺爺,我想出家去,想離開這裡,了卻所有煩惱。」
「孩子,心涼了是正常的,剃光頭並不能了卻煩惱。出去往往還是要回來的。只要你在心裡了卻了,一切就無驚無擾了!」段玫道。
「我再也不想在繁雜紛擾中過生活了,至少目前我不再想見到這裡的人和事了。我就當自己已經死了!」
「人要跳出從前生活環境的魔咒,才能完成成全自己的蛻變,否則就不會出息。你現在已經思考脫離從前,雖說頹廢,卻也是福音。其實在你的家裡就有最佳例子,就是你奶奶一輩的女性們。許多時候大家都感慨她們的生活跌宕起伏,少有人注意到她們超強的蛻變能力,從外姓的小姐到統一的李家太太,從太太又回到自我——雖然每個人不願意這樣,從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到日漸貧困中自力更生,從貧困不堪到被批罵被歧視尊嚴盡失,她們……她們是值得學習的榜樣。」段玫說著眼淚從眼眶滑下。
「這樣吧,你去我國外的所在處生活試試吧!我不回去了。那裡空著,什麼都齊全……」
「出去走走也好,你之前太著急跟時間爭輸贏了。不論去哪裡,我相信你慢慢的會把自己迷路的心找回來!」段玫道。
「我不爭就落在後面,就被動無助……」
「孩子啊,可是你知道嗎?等你爭到我們這樣從容面對時間時,距離被時間永久封存也就不遠了。跟時間爭輸贏,從古至今,沒有一位贏家,沒有……」段玫搖頭道。
李維軍走了。除了一張漂泊的啟程票,他什麼也沒帶。除了母親,他也沒有跟任何人道別……他回首前塵,感嘆:世界就是一個個牢籠組成,從這裡到那裡,不過是從一個牢籠去另外一個牢籠!努力實現的自由與價值不過是從一個不舒適的小牢籠到相對舒適一點兒的大牢籠,再到更大的牢籠。從前期盼著離開李家莊,後來一度絞盡腦汁想離開單位,現在想離開有認識自己的人的地方……
李維軍悄悄走了,消失在熟識人的視野中。曹廣文不見其人,漸漸平息了心頭怒火。她冷靜想想,覺得自己的怒怨百無意趣。李維軍是鄉下貧困出身,凡事以老家為中心,目光如炬也不過是時時照著他老家的長短。他雖然人在城裡,可是他的心一直都沒有走出鄉下那座大院。徘徊在裡面,考慮如何重新振興家族。而從小到大優渥自在無拘的自己豈是和他同一層次,和不同層次的人計較,真是可笑!她懊惱當年聽哥哥的話,選擇一個看似老實實則愚頑的人。想想這些年,他們之間的交流少得可憐。老實固然是過好日子前提,但是他們之間不同角度看待問題,不同思維考慮事情,是他們之間出身成長經歷所鑄就的溝通溝壑,也就很難達到相互理解……
李維軍走了,讓段玫忍不住落淚,任凌峰見狀忙勸他:
「你這又何必,他又不是……等他在外頭轉悠夠了,想通了,就回來了!給他時間,讓他反省反省!」
「人啊,指責別人容易,反省自己難。李家的悲劇開始,我們應該首先反省自己,這個自己也包括李家人。」
「是啊!」
任凌峰找到覃紅星,和她商量,他出錢資助,讓李維國和李維群著人一起把李家男人的墓遷回來,也算是替李家暴然離去的男人了卻了將近一個世紀的回家的心愿,也替李民源完成其人生重要使命。
覃紅星感激涕零。
遷墓工程開始了,李家祖先們被破壞的墓也同時進行了修復。李家男人們客在異地的墓全部遷回來了,在祖墳按照輩分,墓一排排的安置。
客葬異地的人全部回到祖地的當天下午,段玫、任凌峰一起到李家祖墳地親自迎接昔日兄弟的回歸家園。他們站在李瑞卿、李銘卿的墓前,一起眷顧昨天的血雨腥風,一起述說別後的酸甜苦辣……
「你這些年在國外就一直做你的學術?沒做點兒別的?」
「你指的別的是什麼呢?」
「成個家之類的!」
「只有這個沒有,其他的做過很多,是是非非,甚至不知道對錯……你呢?」
「指什麼?」
「為什麼出家做和尚?好像除了打仗,你就再也沒做別的了……」
「當年我們一起雄心壯志的願望九死一生的實現了,發現並不是理想企及的樣子,甚至更糟糕,就把一切都看淡了,甚至是不想看了,所以躲一邊了……」
「還以為你真信佛了呢?躲就躲,可是你不該不做兩件事,一是應該給李家一個已故老革命軍人家屬的待遇……」
「這件事,我還沒來得及做的時候,就……即使及早給他們爭取到了,也不見得是一件好事。完全有可能因此給他們帶來更多麻煩。現在你能回來,是因為正常了。現在,盡所能給他們爭取……」
「另外一事,為什麼不娶她——少原?」他猶移了一下,艱難而略帶哽咽的說出了那個讓他滿懷愧疚的人的名字。
「你……怎麼知道的?」
「我全都知道。當我們住在沁月樓里時,我知道她在注視我時,注視她的人是你。當我斷然拒絕父母的安排時,我就全知道了。我希望我這樣做能夠讓你們攜手同行。我以為我走了,你會娶她,她會更幸福。而我也……想不到我是白費了一輩子的苦心……」
「不管我怎麼注視她,可是她忠於的等待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你!我尊重她,就如你尊重表妹梅爵一樣!你當時如果帶她一起走,也許她不會是這樣的一生……」
「那個時候的她已經是獨立的女性的了,而不是再是我認識她時率性而為的梅家小姐了。即便如此,如果不是李家的巨大變故,我還是一定會帶她走的。可是我如果帶她走了,就是對不起銘卿兄,更對不起李家這一群無所依傍的女人們,對不起李家的生者和死者的寄予她的唯一希冀,沉重的讓人難以承受得起的希冀……」
想到李家故去的女人們,他們決定把她們的墓也遷回李家祖墳,她們守望著李家的希望和歲月,她們也最有資格入李家的祖墳地。
但是,女人們沒有那麼幸運,她們的墓里找到的只有翡翠李子,共掘出來四枚。其實女人們的墓在梅爵去世后的每年夏季都會被水沖平,人早已浮萍歸海,只是翡翠李子從來都沒有被沖走。每年雨水過後,李民源最重要的事就是在河灘墓地尋找翡翠李子,把她們葬回去,依然堆起高高的墳頭。由於李家的奇異,這些女人活得榮辱顛簸,加上死的很凄涼,所以沒有人敢到這裡來,也沒有人願意到這裡來,而這種情況李民源又對誰都守口如瓶,所以墓里只有翡翠李子的秘密就連覃紅星也不知道,因而經歷了風風雨雨之後代表李家女人身份的翡翠李子依然得以保存。
覃紅星告訴各位長輩們,婆婆下葬時沒有翡翠李子,所以河灘里只有四枚,而不是五枚。
段玫思量后找來侄兒媳婦覃紅星商量,讓她去訂做一枚和李家傳世的翡翠李子一樣的放在梅爵的墓中。
覃紅星口中應諾,心裡卻猶豫不決,因為她的手裡就有現成的翡翠李子,只是當時婆婆傳給她時,告訴她,老婆婆要求傳這些翡翠李子給未來的李家兒媳婦們。她不知道是繼續傳這幾枚翡翠李子給它可能的未來的主人,還是拿出來一枚,放到婆婆的墓里。她想了想,告訴了表舅舅段玫和叔叔任凌峰,請他們給拿主意。
段玫和任凌峰則認為既然有的,就拿出來一枚。他們認為這些翡翠李子應該隨其主人安歇了,其實他們更覺得這令人壓抑的翡翠李子的傳說該結束了。李家未來的女主人們,也不可能會繼續完全按照老規矩選定了……
所有的代表逝去的李家女人的翡翠李子的都葬下了。李家的墓地卿字輩人中也包括張白貞,也只有她的墓不是僅僅只有翡翠李子,而且人也在,一起在棺木里靜靜的沉睡著。她原本是一直沒有翡翠李子,在找到墓地后,覃紅星著人找到宋艷麗要回了李家的翡翠李子,也給前輩張白貞放進了墓里去。
下葬翡翠李子的時候,任少原也來了。女兒孫女等晚輩們勸她不要去顛簸了。她堅持要來。她說:
「這是李家故人離散已久靈魂的重聚,要去,多一個人去,就讓那些靈魂多一份慰藉!」
任少原到了李家莊子,站在墓地上,看著一個個葬下去的綠瑩瑩的翡翠李子,想著曾經自己熟悉又遙遠的女人們,心中不由得感嘆:人有尊嚴的活著,就是一種磨難!翡翠李子的演繹的故事該結束了……李家的女人啊!你們曾經的驚天動地的世界,是而今以後別人口中感慨萬千的故事……李家後人將卸下包袱,開始新的故事了……
李家故人終於都回歸故里了。段玫、任凌峰等人有時間就會到李家墓地看望老友。
這天,段玫、任凌峰卻在李家墓地見到一位和他們年紀相仿的陌生人。陌生人站在李丹姊的墓前,捧著一束大紅玫瑰,絮絮叨叨,把花放在墓碑前,脫帽致禮,然後轉身……段玫看看任凌峰,見他也一臉疑惑,就背著手上前擋在陌生人的路上,問:
「兄台是哪位啊?」
「您是……您貴姓?」
「我姓段,是李家親戚!好像從沒在李家見過你?」
「這麼說也許應該稱呼您段兄。我姓董,名宏閱!」
「董宏閱?這姓名,我沒有聽李家人提過!您是李家的老親嗎?」
「慚愧,我不配被李家人提起。我是來祭奠未婚妻李丹姊的!」
「哦,知道你是誰了!記得當年梅爵的丫頭冬子提過,說李丹姊當年就是因為董家退婚而去的!你就是……」任凌峰走過來說。
「只知道她走的悲壯,不想竟是因為閣下啊!李家人從沒人提你們董家不仁不義!甚至連你們的姓氏都沒提過。」段玫鄙夷一笑道。
「她因我而去,他們李家人雖然不提,可是我從未忘記過。我曾多次找過她的墓,來祭拜她。她一直在我心裡,雖然我們甚至都不知道彼此長什麼樣。她就是我的妻子,我會一直守著這份承諾,直至長眠!」
「她走後,你沒娶妻?」任凌峰疑惑道。
「……」花白鬚髮的董宏閱搖搖頭,慢慢走了。
「是個爺們!」段玫看著緩步離去的董宏閱說。
目送董宏閱離去,他們轉身朝銘卿的墓走去。遠遠看見緊挨著銘卿旁邊的墓前黃綠紅色顯眼奪目,他們快步過去,看見梅爵的墓前堆滿鮮花,有菊花、向日葵、康乃馨、劍蘭等。
段玫看到花后,就盯著任凌峰。任凌峰細看完花后抬頭看見老段如此看他,就道:
「這麼看我幹什麼,不是我送的。我要送也不應該厚此薄彼,應該給每一位女士一束;也不應該重女輕男,應該給這裡每一位都送一束!」
「那是誰,還單單給她獻花?」
他們說著,拿起一束向日葵,發現署名是學生六子,放下,再看其他的也署名是學生。
「她做過老師?」任凌峰問道。
「不止老師,還管過整個學校。你走後我舉薦她當了校長。」
「她現在還被學生記著,似乎尚未走遠。」
「是啊!她還影響著李家人,影響著家莊子。他們都記著她!」
「你說什麼帶她走。我們有什麼資格說這樣的話。她獨立且有主見,她想去哪裡都去得了,只是她選擇了留下,力保李家延續……」
「她……唉……」
「她了不起啊!她是一輩子都在叛逆,做自己。少原一輩子都老老實實的聽長輩的話,服從命運的安排……」
「如果說生命的價值在於你活著意義超過了生命的長度,表妹做到了,眾位嫂子也做到了。我相信,這些年,如果沒有她們精神力量支撐著,民源和侄媳婦也不可能撐著李家走到今天……」
短短的幾周后,墳頭就高高低低的冒了出來草兒,段玫、任凌峰再次來目睹青草覆蓋墳墓時,任凌峰不禁慨嘆:
「該回來的回來了,該安定的安定了……而然卻讓人覺得一切還是那樣凝重,無法言語的凝重,無法承受得起的凝重!」
「瑞卿、銘卿兄會感謝你的!」
「是我們該感謝他們,如果當年不是他們盡所能的提供錢糧,我們扛著那幾桿空槍,還能活到現在?」
「是的!我昨天已經吩咐相關部門,把瑞卿、銘卿兄為革命所做的貢獻拍成記錄片。」
「雖然有點兒遲,他們可以安心了……」
風涼涼的掠過面龐,秋天就要來了。段玫捏一下酸脹的額頭,惆悵的道:
「綿綿的黃草就要隨著秋霜的到來,鋪卧在這裡的一座座墳墓上,等待明年春天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