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個雞蛋
到現在,許可也完全明白了,這山上的用水非常不方便,所以家家戶戶才會有水缸水盆之類的東西存儲水。
而陳大嬸,就是賀全貴的老伴,剛才話里的意思非常明顯,今天下午老村長應該去接水,卻為了接待自己與自己聊天,到把這件事給耽擱了,許可心裡多少有些愧疚。
突然想起來,自己的行李箱里還有一瓶礦泉水。
他離家的時候,老媽怕他渴著餓著,吃喝的東西倒是沒少帶。
火車一路搖搖晃晃,他一直坐著,倒是也沒吃多少東西,不過確實沒少喝水,眼下也只剩一瓶半了。
毫不猶豫,許可立即起身,將那僅剩的一瓶半的水拿了出來。
「賀伯,我這兒還有點兒水,先湊合用吧。」許可把那完整的一瓶拿了出來,至於剩下的半瓶……自己都已經喝過了,再拿出來給別人用,很不衛生,也是對他人的不禮貌。
賀全貴一愣,目光看向了許可手裡的那瓶晶瑩剔透的水,而後表情顯得有些複雜。
「你自己留著用吧,老婆子一會兒就回來了。」賀全貴並沒有接過許可手裡的水,雖然只有三百多毫升,但對他來說,那水顯得太過珍貴。
他也知道,城市人喝的用的,應該都是那樣乾淨的水,可那樣的水對他們賀蘭村來說,卻是根本不能肖想的。
曾經,那些來山裡支教的城裡娃也會帶來這樣的水,當他們喝完那些乾淨的水后,就再也呆不下去了。而賀全貴也知道,自家村子里的水對他們城裡娃來說,根本難以下咽,就像下午許可喝完那半碗水后的表情。
還讓留給這從城裡來的年輕人自己喝吧。
老村長沒接受自己的好意,這讓許可還舉著水瓶的手,慢慢地收了回來,心裡卻有些不是滋味。
不出意料,賀全貴老伴借來的水,依舊如許可看到的那般,水質並不清亮,由於老婆婆走路蹣跚,懷裡那不多的水,也被小桶下面已經沉澱的雜質攪得更渾濁了。
太陽西斜,為數不多的房屋已裊裊升起了炊煙,陳大嬸開始做晚飯,老村長便幫著在那門口的土灶里添加柴火。乾燥的木柴被點燃,順著微風,那一股嗆人的煙霧,伴隨著還未褪盡的燥熱撲面而來。
下意識的,許可往屋裡躲了躲,可又覺得這樣不對。
而賀村長的老伴,雖然許可叫她一聲「大嬸」,但不知道是她看上去顯老,還是真的老,總覺得跟自家奶奶的年紀差不多。
自己一個年輕人,卻讓兩個老人在外面忙乎給他做飯,即便是在家裡,老媽做飯的時候,只要他在家,他也會在旁邊幫著打打下手。
那混著燃盡木屑灰塵的煙霧似乎小了些,許可走到賀全貴老夫婦旁邊,說要幫忙。
「不用不用,你進屋歇著吧,咱們這兒也沒啥好的,許老師不要嫌棄就好。」陳大嬸一邊忙活著,一邊笑呵呵地說道。
許可一看,好像自己還真幫不上忙,這土灶他還是第一回見著,賀全貴點起那些木柴后,便在旁邊一塊大石頭上坐著了。
土灶上支著一口大鍋,只是那鍋又黑又破,甚至在邊緣上,還有見到一些曾經留下的食物殘渣。
見識了這裡的貧窮,許可對這樣的灶具到也見怪不怪了,只是這衛生狀況……許可不好挑剔,乾脆別過眼去,看看有沒有其他自己可以做的事情。
賀全貴似乎看到了許可有些無措的樣子,便拉起他回了屋,又絮絮叨叨地說起了這個村子里的一些事。
臨走時,許可又看了眼正在做飯的陳大嬸,只見她小心翼翼地用著剛剛借來的水,一點點倒進了大鍋里。
心有些沉,喝過那半碗水之後,許可的胃裡一直不太舒服,而照目前看,他以後的喝水吃飯,用的都是那樣的水了。
「賀伯,我幫您接水去吧。」現在日頭還足,許可也無事可做,想到老村長家裡那點兒可憐的用水,便主動提了出來。
他年紀輕輕,又是個大男人,雖然比不上那些常年賣苦力的有力氣,但接些水還是沒問題的。
賀全貴卻是搖了搖頭,道:「你要是想去,那就明天吧,今天來不及了,這一來一回,再加上接水的功夫,回來的時候天都黑透了。」
許可心裡一驚,就是接個水,有那麼誇張嗎?現在還太陽當空照呢,怎麼再回來天就黑透了?
但瞬間他就明白了,接水的地方,只怕離這裡挺遠的。看了下時間,又估摸了下腳程,這一算,許可又是一個心驚肉跳!
這一來一回,如果從現在開始算,到天色黑得透透的,如果忽略爬山下山,估計也得有個四十公里吧?
二十公里……這個數字,實著讓許可打了個冷顫,這都趕上半個馬拉松的距離了,而他們,只是每次接水要走的路,這用水也太困難了吧!更何況,這裡都是老人和孩子,他們本就力氣小,每次想必也挑不了多少水回來。想想真是心驚!
目光再次飄到賀全貴老伴旁邊的那半桶水,因為做飯用了一些,現在只剩下一點兒了,在半透明的塑料桶里,更顯得渾濁。
此時許可再也沒有對這些水的鄙夷和不敬,雖然是這樣的水,也是他們辛苦挑回來的,自己哪兒有資格再說什麼!
心裡有些發涼,更替這山裡的村民感到悲哀。想到城裡的生活,別說家裡做飯洗碗洗澡和沖馬桶的水,就是那些公園的噴泉,或者學校浴室里的淋浴,再或者是游泳館里的水,隨便拿出一些,都夠這些村民用上很久了。
看著桶里飄忽的那點兒液體,許可滿腦子都是水管中嘩嘩流出的自來水,那麼鮮明的對比,而他卻是頭一回感到城市光鮮的外表下,卻是充滿著無言的罪惡。
「小夥子,來,吃飯了,老婆子我不太會做飯,你別嫌棄啊!」就在許可呆愣的功夫,賀全貴老伴的聲音響在了耳邊。
「哦,好,好!」許可連忙應了聲,轉頭看去,只見陳大嬸已經在屋裡的破桌上擺好了三個碗,以及……像木棍一樣的筷子。
而賀全貴也已經坐在了桌子旁邊,就等著許可和他老伴入座后開飯了。
只有三個碗,還是破碗,三雙筷子……昏暗中,三雙筷子看不出顏色,但能看得出來,上面似乎還有以前的食物痕迹。
陳大嬸見許可盯著筷子看,好像意識到了什麼,連忙拿起那雙筷子,在自己身上蹭了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擦凈了,用吧。」
許可再看過去,這次他看得清楚了,那雙筷子之所以看不出顏色,是因為用的時間太長,關鍵是,上面已經結了厚厚一層痂。
是什麼痂……不能深想。許可雖然自認自己也不是那種挑剔的人,可這進嘴的東西,他平時還是挺注意的。
但現在,已經不是他挑三撿四的時候,想想這裡用水的困難,連喝水都成了問題,哪兒還有多餘的水去洗筷子。
算了,入鄉隨俗吧,他們都能用得了,自己有什麼可僑情的?不乾不淨,吃了沒病!
許可以一種壯士斷腕的心態,一屁股坐在了一張椅子上,面前的碗里,像極了中午二花娘給他的那碗東西——黑乎乎的陳年玉米飯,伴著沒什麼味道的土豆,還有一些野菜。只是賀全貴家裡的野菜,似乎沒有二花娘給的多。
他這剛一坐下,陳大嬸便是一驚,片刻的無措后,連忙將她面前的那碗飯換到了許可面前,並說道:「這碗是你的。」
嗯?還不一樣?
許可忙低頭看自己面前那碗,再看看老村長面前那碗。果然,賀全貴夫婦此時前面的碗里都是剛才他所見到的那些東西,只不過老村長的是多半碗,陳大嬸的是小半碗,而他自己面前的則是——滿滿一碗還冒著熱氣的麵條!
雖然面看上去有些糟,顏色也不好看,但比起那兩位老人家的,卻不知道要好到哪裡去了。關鍵是,一些野菜旁邊,赫然地躺著一個荷包蛋!
這雞蛋……?許可不可思議地看向陳大嬸,只見陳大嬸一臉慈愛地看著他,就像奶奶看著他的那種柔和目光,笑呵呵地說道:「你能來這兒不容易,咱們家也沒啥好招待你的,別嫌棄。」
說完,她便坐了下來,一臉心滿意足的樣子,開始慢慢吃起了她面前碗里的東西。
許可只覺得心裡難受得厲害,鼻子一陣陣發堵,連帶著眼睛也跟著不舒服,像是眼眶後面有什麼要衝出來了。
他還記得,今天下午他和老村長閑談的時候聊過他家門口的那隻雞。老村長告訴他,全村只有這一隻雞,還是去年讓二狗子從山下的鎮子上帶來的小雞崽慢慢養大的。
村長家之所以會養只雞,只因為他老伴身體不好,常年要吃藥。可他們這裡窮得厲害,哪兒有錢買葯?只能靠平時攢些雞蛋,一定日子后,就讓二狗子下山幫著給賣了,換點兒錢去給他老伴買續命的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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