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7章 以命換命

服下第三株毒草后，羽凝霜臉上蔓延的灰紋徹底退去。她的皮膚逐漸恢復過來，脈息越發平穩。

七日後，她終於眼皮眨動。

「霜兒！霜兒！」

耳邊傳來一個激動的聲音，有些恍惚，羽凝霜眨了好一會眼皮才似乎想起了什麼。

我死了嗎？

我為什麼沒死？

似乎呆了一瞬，她睜開眼。

「霜兒！」

有些愣神地看了他一會，羽凝霜才聚焦了眼神，伸出手輕撫他的臉頰。「翊衡！」

「你好了，你真的好了！太好了！霜兒！」夏翊衡激動地抱住她，有些語無倫次地說著：「太好了。不會的，不會，你不會死的。不能死，不準死！你終於活過來了。」

感受著他溫暖的懷抱，羽凝霜回想了好一會才問：「我怎麼活下來的？」

「那個化石之毒又發作了。璇璣坊的人來給你看病，遠鳴去寒潭取水，九葉帶回來三株毒草。你吃了毒草才好的。」

「九葉？」

「是啊。你剛醒來，先休息一下。晚些，晚些再告訴你那些事。」

看著他臉上的關切，羽凝霜微笑了一下。

看著她再次睡著，夏翊衡終於鬆了口氣。將近兩個月不曾好好休息，此時放鬆下來便覺得十分疲憊，在殿中坐下閉眼片刻他才問：「武寧，遠鳴回來了嗎？他受傷了嗎？」

「陛下，龍大將軍取水時中了寒毒，但幸好不是很嚴重。蕭夫人回府去照看，您放心。」

夏翊衡點頭說：「沒事就好。你告訴景之，給遠鳴治傷需要什麼藥材可以到內府去拿。」

「是。」

「九葉呢？」

「日前單統領來稟報說九葉受了傷，但宮裡忙亂便暫時委託給璇璣坊照看些日子，等它好些再送回來。」

「哎！多虧了它。讓單明告訴璇璣坊，這一次他們立了大功，想要什麼可以提出來。」

答應著，武寧才勸：「娘娘沒事了。您這些日子都沒好好休息，還是休息一下吧。」

三日後，羽凝霜再次精神起來。見她無事了，夏翊衡才把救治的事給她說了一遍，聽著，羽凝霜的心情有些複雜，不知道是感動還是慶幸。

把諸事說完，夏翊衡摟著她出神許久才說：「霜兒，那個化石之毒是不是東陽鉞那個混蛋給蘇蕊的？」

「是啊。」

「他真是該死。朕要把他挫骨揚灰才對。」

暗嘆一聲，羽凝霜勸道：「陛下，東陽鉞最後告訴了我這件事。可我以為……算了，他對這個毒懂得不多，只會下毒，解不了。」

夏翊衡一愣，趕忙追問：「告訴？什麼意思？你早就知道會毒發？」

倚著他，羽凝霜輕聲說：「那一日我去牢中問他，他說要得到毒草才行，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騙我的，所以……」

「啊！那你，難怪你叮囑朕照顧灝兒和淵兒。霜兒，你怎麼能不告訴朕呢？」

「那個地方是禁地……人力不可及。陛下別糾結了。你看我沒事了。九葉去了嘛。」

「……」

「是，是我錯了。我只是想著如果沒辦法解毒，你不知道也好，至少我們能開開心心地度過，免得難過。」

「不是的。你太過分了，你就該告訴朕，至少可以想想辦法。那時你突然昏倒，朕卻什麼都做不了。不，霜兒，你答應朕，以後再遇到什麼事不準自己扛著，藏著，知道嗎？」

看著他臉上的著急和認真，羽凝霜心裡有些疼又有些歡喜。點頭說：「知道了，保證。」

「可是東陽鉞簡直太可惡了，蘇蕊那個賤人該死一萬次，太便宜他們了。不行，朕要把他們挖出來挫骨揚灰，不能讓他們死得那麼舒服。」越想越是后怕，夏翊衡突然發起狠來。

微鄂，羽凝霜抬頭看看他眉間的陰雲，趕忙勸阻。

好勸歹勸了半晌，夏翊衡才勉強放下報復的念頭，又說：「你就是太好心了。他害你，你還可憐他。該死的混蛋不值得可憐，他就跟元妃一樣四處惹事，死有餘辜。」

「別生氣，他們都死了。你看我好好的，放心，我不會死了。」

「嗯。你絕不能死，一定要好好活著。」

「知道了。」

繼續安慰了他一會，羽凝霜岔開話題問起別的事。

向晚，兩人在宮裡陪著兒子玩。見母親好起來，兩個孩子再次活躍起來，在宮裡追趕著龍遠鳴送來的幾隻麗兔四處亂竄，鬧得不亦樂乎。

確認羽凝霜無事，夏翊衡再次去上朝了。

送走他，羽凝霜去看過兒子才回到寢殿里獨坐沉思。再一次險死還生，想起這番因果的始末，感受十分複雜。

東陽鉞兩人與皇族的這段恩怨原本與她無涉，可是，當夏翊衡布局典書閣，從她為了自保不得不捲入並獻計取信於太后的那一刻，便已經牽扯其中。

此後她自請服侍元青蘿，再借力元青蘿晉封女官，隨之幫助夏翊衡謀划立儲……那些樁樁件件，林林總總便使自己在這場牽連廣泛的仇恨里越陷越深。一步步走來，她無法再置身事外，加之又與丹陽和親的諸事有關聯才被東陽鉞視為眼中釘。

然，恰因感念丹陽的相助，更感受到東陽鉞瘋狂報復背後的遺憾與悲傷，羽凝霜選擇了表達最後的善意。東陽鉞最終接受了這份善意才把毒草的事告知。他自己本無能力解毒，以他固執執拗的個性，能做到這一步也是不易。

非如此，九葉來不及趕赴雲海禁地採摘毒草，但若非數番遭際與璇璣坊結下的交情，更得到指點，龍遠鳴不會去取寒潭之水，也就拖延不到九葉趕回來了。

但沒人知道，羽凝霜之所以能在第一次毒發時活下來，不僅因為各色毒物，烏雲草和渦蓮之效，更因為她原本孱弱不堪的體質。

她借屍還魂，撿來的身體生機微弱，即便用藥調補多年，虛弱的癥候依舊無法改善。但也因此，她較之尋常人更受得了化石之毒蘊含的濃烈生機。因為得到化石之毒的滋養，她才能順利生下兩個健康的兒子，自己安然無恙。同樣因為化石之毒的保護，她逃出宮外難中產子，不但母子平安，更不曾如尋常女子那般給身體留下難以修復的創傷。換言之，沒有化石之毒的滋養，羽凝霜或許就要拼著一命換一命才有機會為心愛的人留下子嗣了。

禍福相依，因果相承，世事流轉變化莫測，誰知道自己每一步的所願所擇，所言所行在下一刻會如何演繹？

獨自沉思許久，羽凝霜不由得想起九葉。不需要問，她猜到了。它之所以失蹤還帶走萬毒環是去了雲海禁地。一想到它跋涉十餘萬里為自己去找毒草，羽凝霜心中有種莫名的感動和感傷，再一想到它受了傷又有種說不出的難過。

正出神間，黑影一閃。

「霜兒！」

聞聲抬眼，她先是驚喜繼而怔住。出現在眼前的不再是那隻毛色暗金，矯健優雅的貓，而是一隻很尋常的黑貓，身上傷痕依舊，長毛少了一半，看起來相當醜陋。看了它一會，羽凝霜摸了摸它的貓臉，眼圈一紅，不由得落下淚來。

「九葉，你，你怎麼變成這樣了？你……你是不是受了很重的傷？你傷在哪了？」

跳到她的腿上，九葉閉上眼任憑她的眼淚滴在自己身上。它感受得到她真切的關懷，真實的悲傷。只要她還活著，它就覺得幸福。

抱著自己的貓哭了一會，羽凝霜心疼地撫摸著它身上的傷痕數落說：「你這隻傻貓。你怎麼不聲不響地跑去雲海禁地呢？那個地方很危險的，你就為了幾根草傷成這樣，真是太傻了。」

「……」

「幸好你活著回來了，要不我會很自責，很難過的。我是人，早死晚死不過十年二十年，可你的修為得之不易，你看，你的眼睛都變成黑色了，太不值得。」

聽著她責備自己莽撞，笨，胡亂冒險云云，九葉無聲地咧咧嘴，過了一會才說：「不是的。霜兒，你不能死，我不讓你死。你要活著，霜兒。值得的。我願意以命換命，只要你能活下來，無論十年還是二十年，都值得。」

羽凝霜怔住。

一人一貓，兩雙黑眼彼此凝望了好一會，九葉才說：「你說你不希望他人為了你去送死，但我願意，你不用自責。我活了三百年，我不怕死。可我不能看著你死。霜兒，你是人，我是貓，可我喜歡你。我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只要每天都能看見你，我就很開心，對我來說，足夠了。」

似乎終於回過神來，羽凝霜望著九葉眼中執著的認真，心中莫名感動又有些說不出的感傷。發怔了好一會，她突然一拍它的頭。

「你這隻笨貓。我把恩師的所教傳給你，是讓你善用之，是讓你把那些傳承下去的。你死了，我豈不是白白浪費了那麼多心血嗎？」

九葉一愣。

「你太笨了。你看你，搞成這樣，莽撞冒險，不知道進退，推演之道都白學了，簡直是太不像話了。」數落著，羽凝霜氣咻咻地抱起它往外走，一面叫道：「高元。」

「奴才在。」

「我們到內府的庫房去。」

「是。那奴才先去告訴陛下。」

「他上朝呢，等他回來再說。」

不解她為什麼突然要去庫房，高元只得跟上。

九葉眨眨眼，同樣暫時沒想到她到底要做什麼，瞧了一眼高元沒有出聲。

內府的庫房裡，宮中收藏的各色珍貴藥材有序地擺放著。逐一看了一圈，羽凝霜在一隻玉瓶前停下。

「這是什麼？」

「娘娘，這是陛下帶回來的，叫做風露花蜜，是寶物。」

「風露花蜜！」一聽，再一想，羽凝霜頓時眼中放光，立即把那隻玉瓶拿起。

「娘娘，這個只有一瓶。您要拿……還是先告訴陛下比較好。」掌管庫房的太監不知道皇後到底要幹什麼，只得小心提醒。

「知道了。本宮會告訴陛下的。高元，小心地拿著。」

「是。」

挑揀一番，羽凝霜把新配的烏雲露拿走了幾瓶，又拿走了雪山冰蓮。

帶著那些藥材回到嘉樂宮，侍從退出后九葉才說：「那個人說我雖然拔除了火毒，但受損過重，不能吃這些東西，只怕物極則反。」

微驚，羽凝霜想了想遞給九葉一瓶烏雲露說：「聞聞，能喝嗎？」

聞了聞，九葉搖頭。

「那他說怎麼辦？」

「他說讓我勤奮修行，或許能慢慢地把根基調養好。」回答著，九葉問：「霜兒，我現在是不是很難看？」

「毛燒焦了，身上傷痕纍纍確實很醜，但沒關係，你會好起來的。」聽得心裡一驚，羽凝霜趕忙安慰了一句又拿起那些藥材研究了一會，遞給它一朵雪山冰蓮。「這個效力溫和，你咬一口試試。」

九葉咬了一口。

過了一會，它突然倒在榻上發起抖來。

大驚，羽凝霜趕忙抱起它叫：「九葉，九葉！」

顫抖了好一會，九葉終於緩過來。掙扎了一下它才勉強爬起來說：「我現在受不了這些東西。這些東西滋補之力太過，渾身疼得難受。」

摸了摸它的頭，羽凝霜心中悲傷莫名。

她猜得到，它進入雲海付出了沉重的代價，那處禁地不但吞噬了它的修為，更蠶食了它的修行根基。此刻的九葉幾乎被打回原形，除了靈智依舊，開口能言，它再次變成了三百年前那隻尋常的黑貓，所以即便吃掉寒藻解了火毒，它的修為卻無法恢復，傷痕就無法癒合。貓的壽命是短暫的，如此下去，它至多只有數年光陰了。

見她再一次目露悲傷，九葉滑稽地甩了甩頭安慰說：「別難過。我是貓，本來就很短命的。我死了，你找個風景秀麗的地方把我埋了就行。」

「胡說！不會的，你不會死的。」

抱著九葉，羽凝霜再次哭了起來。很傷心地哭了一會，她猛地想到了什麼，振奮精神寫了一封信，吩咐高元火速送出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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