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老狐狸和獅子狗
羅傑整晚都在做夢,他夢見自己吃著美味的義大利面,那麵條酸中帶甜、甜中帶鮮、鮮中又有果味鹹味,在嘴裡彈性十足,他不停的咀嚼著,任由濃濃的湯水從嘴角流出。早上他被自己的牙齦癢醒了,卻不肯睜開眼睛,咋吧著嘴回味著不存在的美味,唾液糊了一下巴。
「今天少爺起的晚了。」
「昨晚上睡得遲了。」
侍女們的輕聲議論終究還是讓羅傑徹底清醒過來,他睜開眼看到窄窄的窗戶透進來的光已經很亮了。於是有侍女上前服侍,羅傑注意到是那個清純的侍女,臉上掛著兩個黑黑的眼圈,羅傑想,昨晚唐克雷德醉的不省人事,這丫頭定是苦等了一夜。他又看向侍女胸口,那裡的馬蹄鐵幸運符被摩挲的鋥亮,侍女以為羅傑想要回幸運符,忙從頭頸上取下遞給羅傑,羅傑卻不接,他示意侍女戴好,他想,這是我賞你的。他有些同情的看著侍女,心想,在這個時代,像她這樣的下人,最終的歸屬,可能是一個滿腳泥巴,大字不識的農夫,也可能是一個長年不歸家的行商,或者是一個退役的老兵,缺胳膊少腿,整日酗酒,通過打老婆展現昔日的勇武。他想,一個年輕英俊,孔武有力的騎士,可能是像她這樣的女孩心目中最完美的情人,既然總歸有第一次,何不留下一個美好的回憶。他想,侍我最勤者,我賞他個男人,這種福利後世可沒有哦。他被自己的想法逗地「呵呵」笑個不停,笑聲是種傳染病,於是整個房間里都響起了歡快的笑聲。
羅傑的兔子耳朵聽到院子里馬夫趕著馬車,載著不停抱怨頭疼的馬約夫婦駛出弔橋,聽到唐克雷德在找人打聽:「有沒有見過一個帶著馬蹄鐵的姑娘。」
「有,在馬廄,那裡的姑娘個個帶著馬蹄鐵,還是四個。」
「哈哈哈」,羅傑聽到唐克雷德也跟著笑,於是他讓奶媽抱他出去走動,好讓房間里的侍女們自行活動。路過走廊的時候他看到父親和博希蒙德一起進了書房,於是他一邊指揮奶媽帶他去門口曬太陽,一邊將小耳朵伸進了書房。
「來杯我珍藏的紅茶醒醒酒。」父親邀請博希蒙德,「馬克賢侄,昨天是你拔了我的牙嗎?我早上醒來發現少了顆牙,怎麼也找不到。」
「哈哈,是你自作自受,你老了,不該喝這麼多。」
「你又比我好多少,聽僕人說,你也吐的稀里嘩啦的。」
「比你好點,聽說阿德萊德還行,沒想到最後還是她贏了。」
兩個男人尷尬的靜默了會,然後轉移了話題。
「阿馬爾菲起草了部海洋法典,」羅傑伯爵說,「總共擁有66個章節,規定了海上交通、商業與海員的權利和義務。」
「這是給誰定的規矩?」博希蒙德問道。
「所有在海上航行的船,」羅傑伯爵說,「包括我們的。」
「你下的令?」博希蒙德問,「還是博爾薩要求的?」
「都不是,他們自己定的。」
「見鬼,他們瘋了嗎?自從1073年,我父親羅伯特·吉斯卡爾佔領了這個城市,他們就是卡拉布里亞的一部分,雖然我父親給了他們很高的自治權,但是誰給他們權利越過卡拉布里亞和阿普利亞公爵,制定這麼一部法典?」博希蒙德詫異的問。
羅傑伯爵平心靜氣的說:「或許這些年的自治,讓他們忘了我們的統治,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共和國時代。」
「這是謀逆,」博希蒙德氣憤的說,「這是造反!」
他頓了頓繼續說:「你打算怎麼辦?羅傑,這些年一直都是你在管理卡拉布里亞。」
「臣服,」羅傑伯爵說,「或者毀滅!」
「這可不容易,」博希蒙德說,「讓我提醒你一下,阿馬爾菲是整個義大利地區最繁華、富貴與輝煌的城市。它擁有橫跨整個地中海的貿易路線,它擁有大量的財富……」
「但它只是一個小城邦,阿馬爾菲沒有足夠的陸上軍事力量來抵抗我們。」羅傑伯爵打斷道。
「我們,這和我有什麼關係?我的封地在阿普利亞的塔蘭托,一個小小的島。」博希蒙德賭氣地說。
「還有島周圍大片的土地,整個南義大利最肥沃的土地,以及你這些年陸陸續續從你弟弟手裡侵佔來的土地,需要我一一為你說明嗎?」羅傑伯爵不客氣地說。
「那又怎麼樣?公爵之位本該屬於我。」
「夠了,博希蒙德,你還要斗到什麼時候?斗到你父親打下的地盤一個一個的獨立嗎?」羅傑伯爵厲聲喝到,「你知道整個南義大利有多少諾曼人?」
羅傑伯爵語聲急促,繼續說道:「阿拉伯人兩百年前就來了,倫巴第人更早,不用說土生土長在這裡的羅馬人和希臘人。而我們諾曼人呢?從你大伯伯「鐵臂」威廉1035年第一次踏上這裡的土地,才僅僅61年。我們看似征服了這裡,其實呢,我們如同坐在埃特納火山口上,隨時會被推翻。」
羅傑伯爵放緩了語氣道:「當年我和你的父親,我的親哥哥羅伯特·吉斯卡爾也曾經為了土地兵戎相見。當時我向朱迪思求婚,她落魄的父親也同意了這樁婚事。然而,我沒有任何土地能作為彩禮贈予朱迪思。我正式向吉斯卡爾提出了領土要求,並告知兄長,如果40天內不給出答覆,我將訴諸武力。而他的答覆是,召集軍隊向我進軍。吉斯卡爾把我困在一個小鎮中,但他要求進鎮時,當地居民支持我,當著吉斯卡爾的面將城門關閉。他潛入鎮里,與他的擁躉會面,但是被人認出,幾乎當場喪命,最後被帶到我面前,我並沒有藉機發泄心中不滿,我們兄弟二人需要彼此,我們當眾擁抱,號啕大哭,我們許諾再也不會讓兄弟之間產生敵意。之後我們兄弟二人再也沒有爭吵過。我幫助他打下卡拉布里亞和阿普利亞,他幫我打下西西里,這才有了今天的局面。博希蒙德,你記住,我們諾曼人必須團結起來,團結起來的奧特維爾家族才是不可戰勝的。」
羅傑伯爵緩了口氣,說道:「教皇烏爾班發出了喻令,你看看吧,再斗下去可討不了好。」
羅傑聽到父親嘩啦嘩啦地翻著書信。
「找到了,花體拉丁文寫的,我給你叫個翻譯,」羅傑伯爵開門探頭喊到,「尊敬的穆帖儀學士,請您上來一趟。」
博希蒙德:「不用翻譯,叔叔,我會拉丁文。」
一串小鼓點般急促的腳步聲一路跑到了伯爵書房門口:「大人,穆帖儀尊您吩咐。」
「滾下去,撒拉森佬。」羅傑伯爵大吼,然後溫情的說,「馬克賢侄,和你弟弟和好吧,只要你同意放棄卡拉布里亞和阿普利亞公爵的宣稱,博爾薩同意你保有你侵佔的土地。」
短暫的沉默后,博希蒙德頹廢的說:「你說的對,叔叔,我也厭倦了這樣的爭奪,讓這一切都過去吧,我同意放棄卡拉布里亞和阿普利亞公爵的宣稱。」
「謝謝你,馬克,謝謝你應我的召喚而來,謝謝你聽從我的勸說,也謝謝你為奧特維爾家族所做的一切。」羅傑伯爵滿意了,於是兩人聊起了家常,話語中滿是親情。
博希蒙德走了,在書房密談的第二天,他身穿羅傑伯爵送的嶄新的鎖子甲和罩袍,身披羅傑伯爵親手為他繫上的紅披風,鮮衣怒馬,威風凜凜。走的時候他向羅傑伯爵承諾:「我將帶領我所有的扈從,召集我所有的軍隊,去阿馬爾菲,讓世人看到我們奧特維爾家族的團結一心。」
羅傑由清純侍女抱著,在吊門口送行,侍女的目光緊盯著唐克雷德,羅傑注意到他的脖子上多了一條項鏈,墜著一個小巧的馬蹄鐵。博希蒙德二人騎著戰馬,慢慢走過弔橋,走進墨西拿的街道,在一個轉彎后,消失在眾人的眼中。
羅傑心中突有所感,他想,他來的時候風塵僕僕,如同一隻獅子,走的時候衣甲鮮明,如同一條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