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番外：浮生若夢一

武安十二年。

京城最大的書鋪清風書鋪。

一個十五六歲,身形纖瘦的小姑娘走進了書鋪,她穿了一身已經洗得略有些發白的淺碧色布裙，未施粉黛,未著釵環，但即便如此也難掩其眉宇間的麗色。此時她正抱著一壘書冊，入了書鋪之後並未理會書鋪里有些什麼人,而是徑直就去了櫃檯,對坐在櫃檯裡面拿著算盤不知是在算賬還是在撥弄著玩的青衫掌柜用不大的聲音道：「文掌柜，這批書我已經都抄完了，請您檢查一下吧。」

那喚作文掌柜的青衫中年人抬頭,見到是她,似乎頗有些詫異的看了一眼她手上的那壘書,先沒出聲，而是直接伸手去拿了她放在櫃檯上的那壘書,每一本都翻了翻,這才抬頭對小姑娘笑著道：「朱姑娘，這不過才十幾日的時間,你竟然都抄完了？你也不必太辛苦了。」

他不知道這小姑娘的背景，但聽說是某個書院的學生,白日的時間並不多，能在短短十幾日的時間裡就抄了這許多書，想來必定是點燈熬油的抄了。

朱綺笑了笑,卻並未說什麼。

文掌柜嘆了口氣,也不再說什麼,而是數了數那書冊，就低頭取了算盤噼里啪啦的算起來。各人有各人的難處，這小姑娘相貌研麗，雖穿了樸實無華的布衣也讓人覺得自有一股氣質，家中困難到要讓她抄書來貼補家用，但卻還能繼續容她去書院讀書，想來該是一些沒落貴族家的女兒。

文掌柜的珠算很快，不過是片刻，他就抬起了頭，對小姑娘道：「這裡共有七冊書，原先算你的是四錢五銀子一冊，所以這裡一共可得三兩一錢五的銀子，但上次你抄的書賣得很好，我給你再添加些，給你三兩五錢的銀子吧。」

「多謝掌柜。」朱綺聽言自然大喜，也知道是掌柜照顧她，忙感激謝道。有了這筆銀子，她就能給她阿娘和妹妹買些吃的，還能給妹妹買些女兒家的禮物了，上次她帶妹妹出來，看她眼巴巴看著那些首飾鋪的珠花，她卻沒有銀子幫她買，心裡難受了好久。

「什麼書？」

朱綺正伸手取了掌柜遞過來的小銀錢袋準備收好，突然一個聲音就插了進來，那聲音說的雖是大周官話，但語調卻是怪怪的，文掌柜抬頭，朱綺也轉頭看過去，一看到他身上的衣裳，再抬頭看他的臉，她的臉色瞬間就有些發白。

北鶻的五王子木劭，也是現在北鶻王僅存的一個弟弟了。

而他身旁除了有幾個北鶻的侍從，還有一個人，南平侯府的大公子，周和恭，也是朱綺的嫡親大表哥。

當年廢太子謀反，武安帝登基之後清查舊案，泰遠侯府和南平侯府都和廢太子還有甘家牽扯甚廣，又因泰遠侯逼殺原配嫡妻夏氏，縱容繼妻毒殺嫡長子，武安帝將泰遠侯落獄判斬，后因為常寧大長公主的求情，格外開恩，只將泰遠侯府剝奪了爵位，卻仍是將泰遠侯府舉家都流放去了北疆。

當然後來皇帝卻又另賜了寧遠侯的爵位於自己的表兄鄭遠，鄭遠推辭不受，結果卻將自己的獨子鄭樾扔到了京城，最後皇帝便將寧遠侯的爵位直接給了當時才五歲的鄭樾，這且是后話。

至於南平侯府，南平侯府一向滑不溜秋，朝廷並未揪出他什麼大錯，且南平侯自知自己已失聖寵，很怕自己家世襲罔替的爵位難保，最後在西夏求親議和之際，獻出了自己的嫡次女周寶薇和親，這才保住了自己鴻臚寺寺卿的官位以及南平侯府的爵位，但皇帝到底還是不肯放過他，最後仍是收了南平侯府世襲罔替的丹書鐵券，駁回了他為其子申請世子的奏摺。

也就是說南平侯府的爵位將止於他了，他失了祖宗祖傳的爵位。

南平侯周慎自知皇帝十分厭惡他，稍一不慎，這個家在他手裡就要徹底沒落了，所以這些年來他一直小心謹慎，為官也是兢兢業業，子弟教養更是不遺餘力，這個嫡長孫周和恭便是剛剛科考取了二甲進士，名次還十分靠前，也進了鴻臚寺當差，此次皇帝便是命他招呼北鶻五王子，領他在城內逛逛的。

而朱綺，她是廢太子朱成禎和原太子妃周寶蘊的女兒，可不就是周和恭的嫡親表妹？

***

木劭走上了前來，目光從櫃檯上的書移到了一旁朱綺的臉上，朱綺卻是退了兩步，眼觀鼻鼻觀心。她不欲惹事，書既已賣給了書鋪，木劭問什麼書，也無關她什麼事。

可是木劭卻沒打算放過她，他走上前去，翻了翻櫃檯上的書，然後又轉頭看向她，笑道：「本王昨日才見到姑娘，沒想到大周堂堂皇家書院的貴女，竟然會在市集書鋪賣書。更沒想到姑娘的字寫得這麼好，抄的這麼辛苦，又是大周貴女，賣親筆手抄書竟然只能得三兩五錢的銀子，也太少了些，掌柜，不如我出一百兩，就替這位姑娘買下吧，五十兩歸你，另外的五十兩，你轉交給這位姑娘好了。」

他喚著掌柜，但目光卻是至始至終都在朱綺的臉上。

文掌柜皺眉，他是個正直之人，這筆買賣看似大賺，但卻讓人覺得不踏實，尤其此人言語輕佻，看著朱姑娘的眼神直勾勾的，還身著北鶻人衣裳，想來就是近期入京見駕的北鶻使者那行人了。

而且，皇家書院的學生？

文掌柜心中也是大為詫異。

皇家書院，顧名思義，那就是皇家的書院，其中女院就讀的不是公主郡主縣主那些宗室女，就是那些公主郡主的伴讀，哪個不是出身顯貴？這位姑娘每次過來都是陳舊的布衣布裙，不施粉黛，頭上身上絕無無任何首飾，更無丫鬟隨行，還要靠抄書換得一點銀子貼補家用，竟然是皇家書院的學生？

他突然想起來這位姑娘姓朱，那是天家之姓，難道是已經沒落了，離皇室已經離得遠了宗室之女？例如幾代庶支，也的確有那樣的沒落宗室子弟。

文掌柜還在尋思著要如何處理，卻見到朱綺已經抬起了頭，對著那異族人行了一禮，聲音有些僵硬道：「殿下，那書我既已賣給了書鋪，所有權便已歸書鋪，您想購買只需和掌柜商議即可，亦無需給我報酬。」

說完就又行了一禮便欲轉身離去。

可是她剛一轉身卻不想那木劭竟然直接就跨前了一步握住了她的手，她大驚之下就聽到木劭道：「姑娘，本王聽說大周禮教嚴格，我若有了姑娘的親筆書，並且還有了肌膚之親，依大周禮，姑娘是不是便當嫁予本王了。」

「你！」朱綺大怒，臉上漲得通紅，想要掙脫卻哪裡掙得過木劭。

木劭握住了朱綺的手調戲不說，還特特轉頭問一旁面色同樣有些變了的周和恭，道：「周寺丞，本王說得對也不對？」

又道，「周寺丞，這位姑娘在你們大周的皇家書院就讀，想來她的身份你也是知道的了，你可知她是哪家貴女？」

木劭目中帶笑，此話明顯也是別有他意，朱綺聽言都顧不上再掙扎，猛地又怒又憤地瞪向了周和恭，周和恭被這兩人看著，面色有些難看，但他心中迅速作了權衡，最終還是垂了頭道：「殿下，這位是我朝前太子殿下之女朱姑娘。」

「哦？」木劭眸光微閃，道，「前太子......呵，那你說，現在這情況，她是不是必須得嫁給我了？」

「嗤，你是從哪裡聽說的荒謬之言？」

爭持間，未及周和恭回答，還有朱綺的斥責，一個童稚的聲音帶著嗤笑聲突然在門口響起，木劭意外地看向出聲的方向，便見到了一個七八歲，粉雕玉琢如同雪人兒眉眼卻精緻靈透得讓人想屏住呼吸的小姑娘從書鋪門口走了進來。

木劭不認識這小姑娘，但卻認識小姑娘身邊的年輕人，大周后軍都督府右都督周原的嫡三子周武軒，周武軒是大周太子的伴讀，昨日他才在宮中見到過。

他怔愣間，就聽到那小姑娘的童聲續冷冷道，「在我們大周朝，若是有這樣的登徒子，竟敢當街調戲良家女子，就該一刀將他的手給剁了喂狗。」

她一邊說著，一邊就走上了前來，大概是為了印證她那句話，沒想到她一上了前來就抽了鞭子直接向著木劭抽了過去，木劭先是一驚之後就是啞然失笑，伸了右手就去奪那小姑娘的鞭子。

如此那握著朱綺手腕的左手自己也就鬆了松，朱綺便趁機抽回了手，一連往後退了好幾步。她忍著羞惱和手痛也看向走過來的人，也是一愣，然後臉色更是難堪和羞惱，只恨不得此時不在此處才好。

那邊木劭想要去奪那小姑娘的鞭子，小姑娘身旁的周武軒卻怕他傷著她，根本毫不猶豫的抽刀就劈了過去。

雙方的侍衛見自家主子真刀實槍的幹了起來，自然就要衝過去護主，不過是片刻之間雙方就是大打出手。

周和恭看到來人就已經大驚失色，此時他也顧不上許多，若是雙方有一方傷了，他的前程怕是就要徹底毀了，所以此時也再顧不上其他，硬了頭皮就跪下道：「下臣見過公主殿下。」

來人卻正是明穗公主，當今陛下和皇后的掌上明珠。

他這一聲總算是制止了書鋪的這一場鬥毆，木劭的刀擋了周武軒的刀連退了兩步，便厲聲喝令了自己的手下停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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