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翁

醉翁

周妙自此被禁了足,無旨出不得門,外人也不能擅自去探望。

好在同住一宮的還可走動一二,夏雲姒便著意打聽著,在許昭儀去看她的時候,自己也走了一趟。

周妙身邊的宮人客客氣氣地請她進去,進了內室,便聽到周妙的抽噎聲。

「臣妾如何會害皇長子……」

「昭妃娘娘不過就是要藉此讓臣妾失寵罷了!」

夏雲姒心下鬆氣——她知道昭妃的真實用意就好。若因為昭妃那番話說得好聽,她也覺得昭妃只是秉公處事,可就太傻了。

許昭儀適當地喝了她一句:「別這樣指摘昭妃娘娘!」說著餘光注意到有人進來,定睛一瞧,輕喟,「你也來了,坐吧。」

夏雲姒向許昭儀福了福,周妙紅著眼睛站起身,將榻桌另一側的位置讓給她坐,自己示意宮女添了張綉墩,坐去了底下。

夏雲姒坐定后瞧一瞧她,寬慰道:「別哭,待得事情查明,皇上總還會見你的。」

周妙緊咬薄唇,搖搖頭:「夏姐姐無需哄我,只看胡氏被降位禁足時緣何那樣緊張,我便知聖寵不易再來了。」

「可你與胡氏是不一樣的。」夏雲姒溫言柔語,「胡氏進宮三年,從來也不得皇上喜歡,憑著昭妃娘娘提拔才有了才人的位子,你與她哪裡相同?所謂小別勝新婚,你這些日子見不到皇上的面,來日再見時稍作安排,皇上更要喜歡你了。」

周妙被她說得情緒緩和了些許,抽噎聲也緩了。夏雲姒頓了一頓,又說:「與其擔心不得寵,倒不如提防昭妃再害你一次。」

周妙微懵,轉而了悟,緊張又詫異地皺眉:「可昭妃娘娘自己都說……知道臣妾不會加害皇長子。」

「那是場面話,說給你聽的。」夏雲姒淡淡搖頭,「如今皇長子身邊的宮人盡數押進了宮正司,你身邊的也進去了好幾個。若有哪個招出就是你所為,即便皇上不信,可在供詞面前也難免先罰了你,以正宮規。」

周妙面色霎然白了一層:「可我……」

「你且先告訴我,你讓人去太醫院取過鉤吻沒有?」夏雲姒問她。

周妙黛眉緊鎖,用力搖一搖頭:「沒有!」

夏雲姒打量著她:「可聖駕面前卻不見你陳情?」

「我生怕背後之人布局布得周全,昭妃再著人搜宮,真搜出什麼鉤吻來!」周妙道。

若是那樣,縱使有栽贓的可能,也襯得周妙先前的辯解像是欲蓋彌彰,令皇帝多存幾分疑慮。

「還好你機靈。」夏雲姒沉然點頭,兀自忖度了一會兒,笑看向許昭儀,「那就只好勞昭儀娘娘『先下手為強』了。」

許昭儀淺怔,欣然點頭:「夏才人先請回吧。」

夏雲姒依言告退,回到朝露軒中不久,便聽聞許昭儀調了一眾宮女宦官去周妙處。滿慶玉宮的人都好奇是要做什麼,這夥人的嘴巴卻都很嚴,半個字也不肯吐露。

夏雲姒私下明白,這是去搜宮的。

許昭儀是佳惠皇後身邊的舊人,雖不得寵,皇帝卻也肯給她幾分面子和信任,她出手搜宮得出的結果自有分量。

傍晚時分,慶玉宮中就傳出了消息,說宮人在周妙近身侍婢的枕下搜出了一包藥粉。

許昭儀急召太醫去驗,太醫瞧了一眼便得出結果——確是鉤吻。

而後就是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

許昭儀前腳剛離開,要去紫宸殿稟話,周才人後腳就上了吊。所幸宮女發現及時,將人救了下來,於是許昭儀連帶方才告退的太醫都一併被請了回來。

嬪妃自戕是大罪,更何況周妙正牽扯著鉤吻的案子,皇帝很快便被驚動,駕臨慶玉宮。

夏雲姒依稀聽見了那聲「皇上駕到」,卻沒有出門的意思。

她安坐在廊下,呼吸著冬日裡涼薄的空氣,看得鶯時不解:「皇上都來了,娘子不去瞧瞧?」

夏雲姒輕笑:「有許昭儀和周才人在就夠了,我去做什麼?」

許昭儀自會告訴皇帝,是周才人性子剛硬不願背負嫌隙,請她搜的宮。

沒想到真的搜出了東西。

周才人意欲自盡的大罪自會變成自證清白的證據,而後就算宮正司那邊真審出了她要加害皇長子的供詞,大約也再沒本事讓皇帝信了。

到手的金蟬脫了殼,讓昭妃自個兒慪氣去吧。

夏雲姒靜靜等著,等到小祿子傳來消息說聖駕已從周才人那裡離開,才著人去取了皇帝昨晚給她的大氅出了門。

安排下毒這場大戲的人究竟是誰,並不好說——雖然現下明面上看著是昭妃,但其實即便昭妃出手很快,想藉此壓制周妙,也並不意味著這就是她。

是以她雖可以捅昭妃刀子,卻可能被旁人利用,鬧個兩敗俱傷也未可知,那倒不如先不捅這一刀。

把最關鍵的一環先捅出去,讓皇上心裡存個疑影,是更為要緊的。

沉沉夜色之下,夏雲姒在離慶玉宮門不遠的地方,「截」住了聖駕。

賀玄時其實早已看到了她,遙遙地停下來等。她來宮燈的火光映照下迤邐而來,那樣明艷的妝,讓她看起來像宮燈中走出來的美艷女妖。

這很有趣。滿宮都在摸索他的喜好,她卻似乎並不在意,我行我素地日日濃妝艷抹,倒也自成一派風景。

「皇上萬安。」她行到他面前福身。

「免了。」他噙笑扶起她,睇了眼她抱在懷中的狐皮大氅,笑說,「讓宮人送一趟便是,何必自己跑一趟?」

而她的面色顯得不太自然,將大氅交與樊應德收著,抿了抿唇,低頭輕聲:「皇上可否借一步說話?」

賀玄時微怔,揮手命宮人退遠,便先一步邁出了慶玉宮的大門。

夏雲姒跟著他走,安安靜靜地走出好一段,才緩緩開口:「臣妾擔心寧沅,思量了整日,越想越覺不對。」

賀玄時神色微凝,看一看她:「怎麼了?」

「姐夫不覺得太奇怪了么?」夏雲姒側首回看,定定地與他四目相對,「說出皇長子不愛吃藕粉的那名乳母,是淑靜公主的乳母。」

他一滯。

夏雲姒將這細微的神色變化收在眼中。他是日日與朝堂謀略打交道的人,自然能明白端倪。

不過她還是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連公主的乳母都知道他的喜好……下毒這樣大的事,下毒之人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毒下了,卻會不記得打聽他愛吃什麼?」

若真想毒死皇長子,自會將鉤吻下在他愛吃的東西里,以保萬全。

可這毒偏就下在了他不喜歡的藕粉里,反倒毒了公主。

這看起來更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哄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子去喂妹妹吃東西是很容易的,神不知鬼不覺地拋磚引玉。

「臣妾便想,或許是有人想將孩子帶到自己膝下來養,便以此法顯得宮人照料不周?」夏雲姒循循善誘地說著。

言罷,又重重一嘆:「但願是臣妾多心。若當真是這樣,人心也太可怕!」

「為了撫養皇子便毒害公主,不論這人究竟是誰,都可見不是真心喜歡孩子。」

「那即便會悉心照料寧沅,心裡也不過拿寧沅當了自己上位的一顆棋!」

「姐姐在天之靈,也不知能不能護住這孩子。」

她一句句地說著,狀似快人快語、心直口快,一句句地牽引他的思緒。

不論背後之人是誰,寧沅都不能落到她手裡。

若是昭妃,更不能。

不僅是寧沅,還有貴妃所生的寧汜、欣貴姬留下的淑靜公主,只要有她夏雲姒在,昭妃一個都別想得去。

一番慨嘆之後,她頓了一頓,再度望向他,語氣變得無比懇切:「臣妾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只求姐夫,若要為寧沅挑選養母,務必選一位真心待他的,好么?」

賀玄時沉容思量著,聽言點了點頭:「你放心。」

靜了靜又說:「朕不會讓阿妁在天之靈不安。」

「嗯!」夏雲姒的聲音歡快起來,「多謝姐夫!」

似是聽他答應會悉心挑選,就有了定心丸。

實則她心裡知道他對皇嗣養母之事本就謹慎,這番話刺進他心中之後,他一時半刻間更不可能急著為孩子們挑選養母。

此時若有哪個跳出來想承擔這樣的「大任」,更會引得他生疑。

也不知會不會有人那麼傻,這樣短暫地鋪墊后就往外跳。

夏雲姒心下玩味地想著,漸漸地熱血翻湧。

她喜歡這樣的感覺。

像對弈,對手走一步、她走一步,相互揣摩心思,且看誰能走到最後。

又像貓捉耗子,讓她沉迷於玩弄對手的快意。

她一直都是這樣的。

夏家的女兒那麼多,她作為一個沒了生母的庶女,早早地就沉溺在了玩弄心計之中。

兒時是絞盡腦汁去討好身邊的乳母和下人,讓自己討他們喜歡一點,日子就會好過一點。

長大一些,她就學會了如何博府中長輩的注意,讓他們注意到她的存在。

只有一個人不用她這樣細心謀划也會對她好。

她父親的嫡長女,眾星捧月般長大的天之驕女。

她的大姐姐、大肅的佳惠皇后。

夏雲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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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鼎宮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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