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7 章 番外四
「哇——遲玉你家也太大了吧!」
林妧踩著拖鞋行走在客廳里,腳上的兩隻小貓晃來晃去,露出少女纖細的腳踝:「一個人住的話,晚上會不會害怕?」
這句話隱隱約約帶了點調笑般的暗示意味,遲玉似乎沒聽懂,很認真地回:「會啊。」
林妧沒想到他會這樣回答,有些詫異地扭頭看他,後者懶洋洋勾起嘴角,別有深意地繼續補充:「畢竟一個人在家真的很危險,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遇到恐怖的超自然現象。比如半夜醒來發現身邊躺著個陌生人、低頭洗頭髮時察覺不到其實有個東西一直站在身後、照鏡子發現鏡面里的人和自己動作不一樣……你也是獨居在大房子里,千萬要小心。」
原來是想反將一軍,用這個話題來嚇唬她。
林妧噗嗤笑出聲,把沙發上的熊貓玩偶丟過去:「我才不怕呢,幼稚。」
自從惡魔的力量消失,遲玉便得以離開地下六層。要想徹底回歸正常人類生活,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個合適的地方住下。
他父母在執行特遣隊的任務時意外身亡,留下一棟頗為雅緻的別墅房產,在遲玉被關進地下六層后,一直處於空無一人的閑置狀態。
他身邊沒有可以託付的親人,過了這麼幾年,房子本應該灰塵遍布、無處下腳,好在江照年實在熱心腸,即使知道這孩子很可能一輩子都回不來,也還是每過一段時間就會雇傭鐘點工前來清掃。
房屋清理的工作在他殉職后停了下來,幾個月後的今天再推門而入,雖然傢具都積了層薄薄灰塵,但總歸好過不聞不問地塵封許多年。
遲玉在早上聘用了保潔公司的人前來清潔,期間被林妧拉著去商場買了不少新傢具。
這會兒房間已經大致清理完畢,傢具還沒被送過來,整棟屋子看上去整潔如新,陽光從落地窗投射而入,與窗邊樹影彼此交映,猶如躍動的精靈,從角落晃悠到牆頂。
無論如何,總算是有了點人氣。
「讓我看看,從收容所裡帶回來的東西——」
陽台上規規矩矩放著個紙箱,裡面裝滿了遲玉在地下六層生活時的用品。她一邊整理分類,一邊勾起嘴角笑:「《談判學》、《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尋找薛定諤的貓》……遲玉,你整天都在看些什麼書啊。」
「在房間待著無聊,只能靠看書解悶。」
遲玉倒了杯溫水,正想上前遞給她,卻發現林妧神色一滯,意味不明地挑起眉頭。他心有所感,匆匆低下視線,看清了小姑娘手裡拿著的東西。
那同樣是一本書。
與其它能明顯看出歲月痕迹的書頁不同,這本書仍然是嶄新的模樣,應該剛購入不久。乾淨的封面保存良好,一眼就能看見白紙黑字八個大字:《如何征服美麗少女》。
遲玉沒說話,瞬間紅了臉。
林妧沒忍住,噗嗤笑出聲:「遲玉小同學,是想征服哪家女孩的心呀?」
「別鬧。」
他把杯子塞給她,綳著臉搶過那本《如何征服美麗少女》,遲疑半晌低低出聲:「這本書,現在已經不需要了。」
哇,說甜言蜜語於無形,看來的確學到了。
林妧抿唇忍住笑,本來想再調侃他一下,沒想到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傢具公司備好了他倆一起選購的七七八八的傢具,這會兒特意上門來送貨。
「我去看看。」
遲玉摸摸她腦袋:「你留在這裡好好休息,如果覺得無聊,可以看看我的書。」
林妧真想敲他腦袋:「看那些奇奇怪怪的心理學和量子力學,絕對會更加心力憔悴啦。」
遲玉輕笑一聲轉身離開,眼看少年人纖瘦的背影慢慢淡出視線,她興緻盎然地喝了口溫水,把目光聚集在紙箱里。
箱子里東西很少,絕大部分是被整理好的書籍。毛巾牙刷一類的日常用品都沒帶回來,由於他不時會遭到力量反噬,導致衣服被血液浸濕,收容所提供的衣物也就自然不會太過精緻,屬於丟掉也不會心疼的類型。
原來在那間不見天日的小房子里,遲玉就是這樣度過一天又一天的——這些被翻得泛黃的書籍,幾乎是他那幾年的整個世界。
她把茶杯放在旁邊,繼續小心翼翼地替他分類整理,在瞥見其中一本的封面時,露出幾分玩味的笑意。
一個黑色封皮的筆記本,看起來被翻開過許多次。林妧對這本子有印象,在她和遲玉關係還不太熟悉的時候,某天去為他送甜點時,曾經無意看見這上面摘抄的土味情話語錄。
一想到那時的遲玉冷著臉,神情陰戾又一本正經地坐在桌旁,一筆一劃把那些幼稚得不行的句子記在筆記本上——
簡直可愛得心都要化掉。
她瞬間被勾起了興趣,帶著想要捉弄他的心理將其打開。然而筆記本的第一頁完完整整呈現在眼前,卻並不是想象中的土味情話。
那上面用規整漂亮的楷體字,認認真真寫著日記。
【6月13日:
今天林妧打開了我的房門。
為了她,我想記下這篇日記。等以後再也見不到她,看看日記或許能開心一些。
她長高了一些,性格似乎也變得開朗許多,說話時總是帶著笑。可惜我的模樣實在上不了檯面,滿屋子的血一定嚇到了她。
林妧好奇地詢問我身份,用的是完完全全看待陌生人的目光。如果說出真相,只會讓她陷入無止境的自責,因此我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裝作與她第一回見面的模樣。
況且,我不想用這副殘破的身體面對她,也不想讓她知道,「秦昭」成了個可怕的怪物。
想告訴她布丁很甜,話到嘴邊卻變成「我困了」,一句再直白不過的逐客令。
想提醒她注意安全,卻只能硬邦邦地、用諷刺一樣的語氣說:「千萬別死掉。」
想像正常人那樣呆在林妧身邊,可以我現在的身份,好像連關心她都成了種奢望。
我們的道別並不讓人愉悅,她應該不會再來了吧。】
這是遲玉在地下六層寫下的日記。
手裡握著的筆記本彷彿隱隱發燙,連帶著耳朵也像在被火燒。林妧按捺住狂跳不止的心臟,輕輕翻開下一頁。
【6月16日:
從夢裡醒來睜開眼,居然看見林妧。
好像仍然在夢裡一樣。
她為我送來荔枝千層,與收容所一成不變的食物相比,那簡直是不可多得的寶物。
當我還在使用秦昭的身份時,曾經告訴過林妧,等我們一起離開夾縫俱樂部,會給她做許多漂亮又好吃的點心,沒想到如今我被關在這裡什麼也做不了,而她已經能熟練做出各種食物。
因為我的身體停止生長,看上去只有十七歲上下的模樣,她居然心直口快地叫我小弟弟——明明幾年前還會很乖地跟在身後喊「秦昭哥哥」。
真叫人生氣。
在道別前,我把由惡魔力量凝結的血玉送給了她。當林妧遇到生命危險時,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出現在身邊保護她,這大概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事了。】
這件事林妧記得。
當時她半開玩笑地稱呼遲玉為小弟弟,沒想到後者瞬間就變了臉色,用無比嚴肅的語氣告訴她,其實他的年齡更大。
沒想到他對這個稱呼那麼在意。
【7月5日:
聽說收容所發生動亂,有幾個高危級別的異常生物趁亂出逃,其中包括曾被我抓獲的亡靈騎士。
為了再把他帶回來,收容所派遣我與林妧一起前往歐洲。
好開心。
一定要好好表現,不能嚇到她。
等會兒見到林妧,千萬不要笑得太過明顯啊。】
【7月15日:
在生活區的長凳上裝作看書地等她。
林妧沒來。】
【7月16日:
在生活區的室內花園裝作賞花地等她。
林妧沒來。】
【7月17日:
在生活區的角落無所事事,一邊發獃一邊等她。
林妧來了。
可我沒有勇氣上前和她打招呼,從頭到尾一聲不吭地坐在原地,沒有被她發現。
她與生活區里其他人的關係很好,甚至有一男一女為林妧爭風吃醋,聽工作人員之間的談話,似乎還是對未婚夫妻。
她能改變過去的性格,收穫這麼多朋友,我理應感到高興,可一想到那些朋友里不會有我,就難免有些難過。
……無論如何,她能開心就好。】
【7月20日:
好險好險,筆記本差點被林妧發現,還好她只看到了記錄情話的那一頁。
如果她知道日記里的內容……一切就完蛋了。
她照例帶了點心,還說我很像她曾經一位逝去的朋友——明明我和她所認識的秦昭完全不一樣,無論是相貌還是性格都沒有相似的點,真納悶林妧是通過哪一點才說出這樣的話。
我當即否認,但其實心裡真的真的很開心。
不愧是我喜歡的女孩子。
這個世界上,大概只有她會這麼覺得吧。】
【7月22日:
(此處被墨團劃去。)
(此處還是被墨團劃去。)
(全篇都是亂糟糟的墨團,像喝醉了一樣東斜西倒。)
啊啊啊我是笨蛋!為什麼會喝醉了酒對她說那些話!而且居然還——
還很認真地問她,自己沒有毛茸茸的耳朵,是不是不會被喜歡。
就像在吃那些狐狸狼人和貓妖的醋一樣。
……雖然這的確是事實,但絕對不能被她知道。
我迷迷糊糊,口不擇言地說胡話,林妧居然沒有轉身離開,而是坐在床邊,摸了摸我的頭,安慰說頭髮摸起來也很舒服。
我當時的臉一定很紅,真是太沒出息了。
在林妧眼裡,我絕對成了個神志不清還胡亂撩人的白痴。
(此處被墨團劃去)沒臉見她了。
遲玉是白痴。】
心臟無比輕快地衝撞胸膛,林妧定定看著那一行潦草的字跡,似乎能看見當時遲玉滿臉通紅、手足無措的模樣。
那天她摸了對方腦袋,遲玉被驚得當場醒酒。他表現得又氣又凶,還一把用被子捂住腦袋,語氣強硬地對她下了逐客令,哪裡能看出這麼多心理活動。
一想到當時看上去冷冰冰的人其實慌得厲害,還在她離去后暈暈乎乎地爬起來寫日記,滿頁都是羞愧難當的抱怨,林妧就不由自主地無聲笑開。
【7月27日:
被林妧硬拉著去生活區吃點心。
德古拉問起她有沒有喜歡的人,得到了肯定的回復。他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一個勁追問那究竟是誰,然而林妧只是輕輕笑笑,彎了眉眼說那是秘密。
她存了戲弄人的心思時,總是會笑眯眯地把眼睛彎起來,這是林妧下意識的習慣。除了這一點,她還有許多不經意的小動作。
非常開心時,往往不會立即笑出聲,而是微微抿著嘴唇,從嘴角揚起一點點細微弧度,然後讓笑意從眼角慢慢盪開;
有些沮喪時,會下意識地低垂著眼睛,視線總是朝下看;
至於生氣的時候——
等等……這樣看上去,我不是和那些經常偷窺女孩子的變態痴漢沒什麼兩樣了嗎?
(此處被墨團劃去)
痴漢就痴漢吧。不管未來發生什麼事情,這本筆記絕對不可以被林妧看見。
絕對絕對不可以。】
看到最後一段話時,林妧的笑意停了一瞬。要是被遲玉知道她翻開了本子——
彷彿被命運惡意地捉弄,這個念頭剛湧上腦海,一陣清澈柔和的少年音便傳入耳畔:「終於布置好了,阿妧,快出來看看。」
抬起腦袋,恰好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睛。
哦豁。
林妧:危。
遲玉站在幾米之外的地板上,視線不偏不倚落在筆記本中央。那純黑色的封面猶如在嘲笑他這個愚蠢的人類,而從翻開的頁數來看,林妧應該已經看了有一段時間。
僅僅在那一秒鐘,世界破碎了。
「你、我——」
乾澀的聲線像半途卡了殼,他嘗試著說些話,喉嚨卻被席捲全身的熱浪燙得無法發聲。
陽台上吹來呼呼作響的風,把一顆顫抖不已的心臟也吹得搖搖晃晃。林妧深吸一口氣,壯著膽子抬頭看他。
少年身形修長,白襯衣在陽光下亮得刺眼。褪去了舊日陰影的雙眸一片漆黑,雖然仍然帶了些戾氣與陰翳,在面對她時,更多還是小心翼翼的羞怯與慌亂。
像是把所有笨拙的溫柔揉進眼底,讓她不得不沉溺其中。
「開心的時候會彎眼睛,不高興時目光朝下看……真沒想到,我們遲玉小朋友觀察得這麼細緻。」
林妧把筆記本放在一旁,抬起晶亮的桃花眼。斑駁樹影在風中搖曳晃動,惹得她長睫微顫,唇角饒有深意地勾起來:「但有件事你一定不知道——其實在你不知道的時候,我也在偷偷觀察你喔。」
心臟開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遲玉強撐著別開臉,聲音小得像蚊子嗡嗡:「……我有什麼習慣?」
他的本意是轉移話題,讓林妧不再把注意力放在日記本上,卻怎麼也不會想到,這個問題反而把場面變得更加曖昧。
或是說,他這樣問,其實正中了林妧下懷。
「想知道嗎?」
她笑得彎了眼,赤著腳一步步走近遲玉身邊,在很近很近的位置悠悠停下。房間里明明開了空調,他卻感覺熱得過分,有些笨拙地低頭與她對視。
然後又匆匆忙忙地移開目光,鴉羽般的長睫無聲輕顫。
「當你緊張的時候,會垂下眼睛避開視線。」
林妧的聲音很輕,因為相隔咫尺之距,能清晰感受到她說話時呼出的團團熱氣,輕輕柔柔,帶了點檸檬香氣,一股腦涌到臉頰時,像一場漫不經心的逗弄。
她說著抬起右手,慢慢拂過少年顫抖的眼睫。指尖所過之處,皆留下細細密密的癢,怪異卻柔和的觸感拂掠而過,最終停留在上翹的眼角。
遲玉渾身僵硬,沒有任何動作。
「除了眼睛,這裡也會有下意識的小動作。」
手指緩緩下移,蜻蜓點水般途經他滾燙的側臉,來到唇瓣中央:「每次緊張或生氣,你都會咬住下唇。受傷后也是這樣,寧願把嘴唇咬出血,也不會叫出聲音。」
她用了淡淡的陳述語氣,尾音惡作劇似的上翹,像一個懸在他心口的小勾,只需要毫不費力地向上一揚,就能把整顆心臟都吊起來。
似乎是瞥見遲玉通紅的臉頰,林妧發出一聲低低輕笑,指尖加大輕微的力道,按壓在他蒼白緊抿的嘴唇。
柔軟到不可思議的觸感,讓人想要放肆地揉捏。
遲玉陡然睜大了眼睛。
「讓我想想,還有什麼呢?」
她語氣慢吞吞,像惡作劇中的小孩,眼睛里滿是促狹卻曖昧的笑:「啊——還有這裡。」
真是放縱又惡劣。
也只有遲玉會不做反抗地慣著她。
小姑娘白凈的手指繼續下滑,經過下巴時有意無意地輕輕挑了一下。遲玉下意識順著力道抬頭,露出修長的脖頸。
「有時候,我會看見你的喉結上下動一動,通常幅度不會太大,只是稍微地移動一下,現在也是這樣——我一直很好奇,這個動作代表什麼?」
遲玉脖子光滑漂亮,凸起的喉結便顯得格外突出。白熾燈燈光無聲無息覆蓋下來,在襯得皮膚愈發白皙的同時,也讓脖間那片羞怯的粉色更加引人注目。
林妧的聲音停頓幾秒,再響起時滿帶著無辜與困惑:「緊張?慌亂?還是……在忍耐什麼?」
最後那五個字又輕又慢,重重擊打在少年發燙的耳畔。
心尖的勾子猛地發力,帶來難以遏制的痛與癢。
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如果……如果再讓她胡作非為,他或許真的會忍不下去。
喉嚨一片乾澀,遲玉微微張開嘴唇。
「我害怕——」
他目光晦暗地彎下腰,薄唇恰好貼在林妧緋紅的耳垂:「害怕變得無法忍耐,然後……」
「把你吃掉。」
因為不好意思平鋪直敘地說出那件事情,居然彆扭地使用了「吃掉」這個詞。
未免有些太過可愛了。
略含沙啞的聲線低低響起,帶了極致的壓抑,卻也有極致的瘋狂。
溫熱吐息在耳畔輾轉反覆,極盡誘惑地牽引著每一處神經,身體里的血液不斷翻湧叫囂,林妧很明顯渾身僵了一下。
室內寂靜,她能聽見遲玉砰砰的心跳。
「為什麼要忍耐呢?」
良久,她終於輕笑出聲,眼尾被淺粉色浸透,如同妖冶勾人的春日桃花。林妧飛快地親一口遲玉臉頰,也學著他的模樣靠近對方耳邊,輕輕吹了口氣:「我的味道,應該還不錯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