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不是壞人
既然季知窈已經撕毀婚書,柳史修也沒什麼顏面繼續待在永寧侯府。
離開前,季周氏恍若沒事人似的,熱絡的招呼著柳史修常來永寧侯府走動。
柳史修卻沒什麼心思聽季周氏說那些廢話,他既想要和季知窈說些什麼,又被她面上的冷漠和不在意弄得心頭酸澀。
他與季知窈定親已有數月,可如今季知窈如此決絕的退親,看也不看他一眼,難不成季知窈從頭到尾都不曾喜歡過他嗎?
不,不可能,柳史修不敢繼續想下去,心頭如喝了一口苦茶般又苦又澀,他落寞的看了季知窈一眼,急匆匆離去。
柳史修一離去,堂屋內的氣氛冷卻下來。
季濯川面上的笑容不見,拉著臉,語氣不太好,「我怎麼有你這樣的女兒,咱們永寧侯府的臉面都被你毀了。女兒家應該溫柔賢淑,知書達禮,你哪能主動退親?還惹了史修的不滿。幸是史修為人厚道,不與你計較。」
季知窈笑了一下,並不因季濯川的一番訓斥而動怒,「有道是上樑不正下樑歪,父親指責女兒,倒不如先反省自身。」
季濯川沒料到季知窈敢與與他頂嘴,「砰」的一聲,他一掌拍在桌面上,桌子上的茶盞發出清脆的碰撞聲,「這是你為人子女該說的話嗎?」
前世那個十五歲的季知窈,長在深閨里,又從小在季濯川的漠視中長大,天生對他有一種恐懼。面對季濯川的火氣,保不準會有幾分怯懦惶恐。
可季知窈不再是前世那個渴盼父親重視和疼愛,不敢頂嘴的季知窈了。
被退親,季濯川不僅不維護她,反倒因為一個外人兩次三番的訓斥她。
在柳史修未高中前,季濯川可不耐煩與他交談什麼,然柳史修一朝高中,季濯川立馬轉換了態度。
這樣的人,沒有資格指責季知窈。
季知窈不疾不徐的出聲,「敢問父親,女兒有何不對?那柳史修背信棄義,本就不佔理,若是由他退親,不僅女兒的聲譽受損,季府的名聲也會有影響。」
「然女兒主動與他退親,即便外人有所非議,也不會指責季府一句。若是父親覺得女兒做的不對,乾脆再將柳史修找回來,讓他退親好了。」
她這話一出,一旁未出聲的永寧侯季濯山打量了季知窈一眼,他這個侄女,有幾分聰明。
「知窈說的有理,行了,退親就退親了,以後不必再提這件事。」
季濯山才是永寧侯府的當家人,他這樣一發話,即便季濯川仍有幾分怒氣,也不能再多說什麼。
季周氏為季濯川倒了一盞清茶,看上去大義凌然,實則火上澆油道:「你這孩子,和你父親置什麼氣,你父親有所顧慮才發了火。那柳史修前途無量,又在陛下面前露了臉,做不成親家,可也不能成仇人啊!知窈,你剛剛那一番行徑,確實不合適,若是惹怒了史修,可如何是好?」
季知窈並未搭理她這番話,反倒換了個話題,「可見啊,出身決定一個人的眼界,這話還是有幾分道理的,母親嫁入永寧侯府這麼多年,所思所話卻和以前一樣。」
季周氏臉上的笑意掛不住,季知窈這是明晃晃的指責她小家子氣,沒腦子。
季周氏出身周府,周府不是什麼顯赫人家,府上的男郎們也沒什麼出息,遊手好閒,盡日流連在風月之地。
若是按照季周氏的出身,是不能嫁進永寧侯府的,當初她採取一些手段,為自己謀了一門好親事。
這一直是季周氏心頭的一根刺。今個季知窈這一番話,可是直直讓她難堪。
季濯川皺著眉頭,「你怎麼對你母親說話的?」
季知窈出聲,「那柳史修是中了探花,可會試三年一次,京城的探花郎還少嗎?聖上授予他官職,也不過是個六品官罷了,日後是否顯赫,也要看他的造化。」
「再說了,錯在柳史修,季府是侯爵之家,慣沒有做低伏小、討好柳史修的道理。外人知道了,不免笑話季府。母親的擔憂,完全沒有必要。」
聽到這話,季濯川和季濯山心裡有幾分舒暢,他們永寧侯府確實沒有必要討好柳史修。
季濯川掃了一眼季周氏,面上不顯,心裡卻嘆道,到底是出身太低,眼界太狹窄。
季周氏目光複雜的看著季知窈,她總覺得今日的季知窈和以往不太一樣,好像更加膽大了一些,周身流淌的泰然,不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十五歲姑娘應該有的。
以往的季知窈,可沒有這般有膽識,就算是季家其他幾個姑娘,也不敢在季濯山和季濯川面前頂嘴。
季周氏正在心裡思量著,感受到季濯川看她的眼神,同床共枕這麼多年,她豈會不知季濯川眼神里的含義。
季周氏心裡氣的嘔血,明面上卻不好發作,擠出一抹笑,「我也是為了知窈好,擔憂惹怒了柳史修,柳家人四處抹黑她的名聲,畢竟知窈被退親幾次了,總歸於她名聲有礙。」
「退親三次?」季知窈譏諷的輕笑,「說起來,母親將柳史修與我說親,本就門不當戶不對,如今他一朝顯貴,便急急上門退親。知情的,知道您看中他勤勉有為,必有一番作為。可那不知情的,還以為您磋磨原配留下的女兒,故意給我說這門親事呢!」
季周氏笑意凝在嘴角,「天地良心,我何嘗不想你嫁得好,我又不是大羅神仙,怎會知道柳史修是這樣的人。知窈你這話,可真是寒我的心。」
季知窈輕悠悠掃她一眼,「女兒隨口一說罷了,母親何必這麼大反應。」
季周氏拿著帕子擦眼角,做出委屈的模樣,「人家都說後娘不好當,我今個算是體會到了,知窈你的親事,我可是不敢插手了。」
女子的婚姻大事,講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尤其像季知窈這樣權貴家的姑娘,親事更是只能由正房夫人操持,嫁的好與不好,全憑當家主母一句話。
若是季周氏不插手她的親事,季知窈很可能成個老姑娘,一輩子也嫁不出去。
季周氏以為可以用季知窈的親事要挾她,殊不知,對於重活一世的季知窈來說,她根本毫不在意。
季周氏不插手她的親事,正合季知窈的意,「三次定親,都是由母親張羅的,三次退親,女兒無任何不對的地方。許是母親和我的親事犯沖,母親既然這麼說了,以後女兒的親事就不麻煩您了。」
季周氏訝異的看著季知窈,她沒料到季知窈竟然會說出這一番話來。
季濯川的眉頭又皺起來,雖然他對季知窈不上心,可也知道幾次退親不是她的錯。季知窈剛才那番話提醒了他,說不定季周氏真的和他這個女兒犯沖!
「知窈的親事不太順暢,過幾日去寺里拜一拜。」季濯川又看向季周氏,「你暫時別插手知窈的親事了。」
季周氏不情意的應了一聲好,她可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來,她一個填房,和原配的女兒親事犯沖,這要是傳出去,她還怎麼見人啊,這要毀她的名聲啊!
如今季知窈大了,季周氏唯一可以拿捏的就是她的親事,在家成個老姑娘,哪比得上給她挑一門「好親事」解氣。
這次,她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若是剛才不說那句話就好了,季周氏悔不當初。
季知窈欣賞著季周氏的懊悔神態,清澄的眸子漸漸變得凌厲,前世她人生只有三十年,正是拜季周氏所賜,這一世,她會好好的活下去。
季周氏抬頭迎上季知窈的視線,驀地一悸,等她欲仔細看時,上首的季老夫人拄著鳩杖直起身子,「我也困了,知窈陪著我回去吧!」
季知窈過去攙扶著季老夫人,其他人起身目送著季老夫人離去。
季周氏還在回想著季知窈方才的眼神,彷彿這個繼女可以一眼看穿她的所作所為。
怎麼可能呢,應當是她看錯了吧。
走在長長的抄手游廊,季老夫人出聲安慰,「我看著你長大的,你教養和規矩都不差,是個好姑娘,千萬不可因為那些流言蜚語而鬱結於心。」
宛若甘霖流淌在乾涸的荒漠,季知窈心頭淌過一股暖流。
前世今生,季知窈得到的溫暖太少了,永寧侯府這麼多人,唯一善待她的只有季老夫人,哪怕只有幾分,季知窈也很珍惜。
前世的時候,因為被季家族譜除名,季知窈再未能見季老夫人一面,如今重活一世,能再次見到憐惜她的祖母,也算圓了她的遺憾。
鴉青的長睫掩飾著季知窈眸中的點點淚光,她露出一個好看的笑,「祖母,您放心,隨外人怎麼說,孫女不在意的。」
季老夫人拍著季知窈的玉手,「也是你那母親太心急,等時機合適的時候,再與你說親,你才剛及笄,不著急的。」
送季老夫人回房后,季知窈回去自己的院子,葡萄跟在她身旁,「小姐,您今日特別厲害,與那柳史修退了親,又讓二老爺和二夫人只能將怒火憋在心裡,這可太解氣了。」
季知窈淺淺一笑,是啊,她也覺得解氣。
前世的這個時候,即便季濯川不喜歡她,可畢竟是她的父親,季知窈還是渴盼著能得到季濯川的關懷,不敢忤逆他、頂撞他。
現在不一樣了,她的心裡只需要裝著那些真正關心她的人,比如葡萄,比如季老夫人,再比如,瑞王。
重活一世,也不知有沒有機會再見到瑞王,也不知前世在她死後,瑞王是否如她日日祈禱的那樣,一世平安順遂。
葡萄又有些發愁,「小姐,可若是二夫人真的不插手您的親事,那你可怎麼辦啊?」
有了上一世的經歷,季知窈對成親並無任何期盼,可這話,暫時不能告訴葡萄。
季知窈淡然的道:「即便她插手我的親事,我又能有什麼好姻緣?之前幾次被退親,我這個好繼母,可沒少出力氣,她是見不得我嫁個好人家的。」
季知窈又隨口說了一句,「別急,好的在後頭呢!」
葡萄信服的點點頭,「小姐這麼好,一定會有一門好親事的。」
其實季知窈只是安撫葡萄罷了,有了前世和這一世的經歷,大多男子表明一套,背地裡又一套,這樣的男子,不如不嫁。
回到清霽軒,用過晚膳,季知窈終於有了閑暇時間,她思慮著日後的規劃,季府時靠不住的,她應該早做準備。
前世與裴慎和離以後,季知窈開了幾家鋪子,生意也還不錯,這一世,她更應該早做些生意。
還有就是自己的病根,前世發現的太晚,沒有好好調理,有了重活一世的機緣,她可不能浪費這個機會,一定要趁早調理身子。
臨睡前,季知窈對著葡萄吩咐,「明日不需喚我起床去周氏那裡問安。」
「啊?」葡萄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小姐不去也好,她又不是小姐正兒八經的母親,哪來的資格讓小姐每日晨昏定省。」
季知窈又道:「不僅明日不用,以後也不用喚我起床。」
躺在床上睡覺多好啊,她才不去季周氏那裡受罪呢!
燦爛的春暉透過軒窗照在帳幔上,帳子中的女子睡了個自然醒,一覺醒來,宛若綻放正盛的桃花,桃腮玉膚,越發明艷。
用過早膳,季知窈出了府門,準備去大夫那裡診治一下,再去找尋一些適合做生意的鋪子。
季知窈來到醫館,這個李大夫在京城名氣不小,他神情有幾分凝重,「姑娘的脈象虛弱,若是不好好調理,以後會有大患。」
葡萄立即擔憂的問道:「大夫,我家小姐怎麼了?」
季知窈倒很淡定,經歷了前世,她自然知道自己的身子,「大夫,是早年留下的病根吧!」
「是這樣沒錯。」李大夫點點頭,「不過從現在起,好生調理三五年,勿憂思太重,勿勞心勞力,注意膳食,平日多出去走動,多鍛煉身子,不會有什麼大礙的。」
從醫館離去,葡萄手中多了幾服藥,她生氣極了,紅著眼眶又氣又急,「小姐,那周氏就是個害人精,當年就是她把您關在門外的,您那時不過五歲,雪那麼大那麼厚,害您損了身子。」
葡萄知道了季知窈身子虛弱,更加怨恨季周氏,也不再稱呼一聲二夫人,開始直呼其名。
季知窈笑著道:「好了,彆氣,你放心,這筆賬,我會一點一點討回來的。」
既然打定要做生意,季知窈現在就要找好適合的鋪子,禮泉坊多酒樓商鋪,熱鬧繁華。
上一世的季知窈,因為被退親三次引來許多非議,再加之季濯川和季周氏的約束,唯恐她出門損了永寧侯府的聲譽,所以她並不經常出門,自然對這個時候的長安不太熟悉,好在她有日後做生意的經歷。
到了一家酒樓,季知窈帶著葡萄進去取經,酒樓里有個說書人,季知窈點了幾道菜肴,漫不經心的聽了幾嘴。
那個說書人呷了幾口茶,又接著道:「瑞王大家不陌生吧!瑞王的父親乃前朝皇帝,殘暴不仁,前朝皇帝臨終前,瑞王太年幼,難以繼位,是以,瑞王的伯父登上了帝位,也就是如今的天子,建文帝。建文帝登基后,知人善任,內政修明,咱們大燕百姓的日子越過越好。」
「瑞王由太子成了一個王爺,瑞王和前朝皇帝一脈相承,性情暴戾,喜怒無常,駐守在朔北,窮兵黷武,以殺人為取樂,有人只在他面前說了一句不敬的話,便被他拖出去砍了。」
「按理說,瑞王的處境比較尷尬,然天子仁善,對他極為照拂。有建文帝做大燕的皇帝,而不是瑞王登基,是咱們大燕百姓的幸運啊!」
瑞王程衍震懾了無數外敵,可相應的,長安城裡不少百姓也很怕他。
季知窈聽著這個說書人胡說八道,沒來由心頭起了一股怒火。
誠然,除了前世那一次交際外,她再也沒見過瑞王,她連瑞王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可她覺得,瑞王不是傳言中的那種人。
願意靜靜的聽她訴說委屈,願意在所有人指責她的時候伸以援手,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暴戾恣睢呢?
那個說書人話音落下,酒樓大廳里議論紛紛,「聽說瑞王虎背熊腰,嗜血啖人肉,手段殘忍狠辣,還將那些來犯將士的腦袋砍下來,掛成一排,連幾歲幼童都不放過,幸虧他沒當皇帝…」。
指責瑞王的議論紛起,一向處事淡然的季知窈,卻無法忍受旁人指責嘲諷瑞王。
前世瑞王幫助她脫離苦海,她沒有什麼可以回報的,不能眼睜睜看著旁人敗壞他的聲譽。
季知窈清和的聲音在這一刻格外有力,「瑞王不是這樣的人。」
嘈雜的大廳立即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望向季知窈。
季知窈背脊直挺,不羞不臊,嬌嫩的小臉兒滿是認真,「瑞王不是你們口中那樣的壞人。」
酒樓大廳角落處屏風後面,一男子身著玄色錦袍,用冠束著發,劍眉星目,鼻若懸膽,輪廓深邃。
靜靜的坐在那裡,哪怕沒有什麼表情,周身氣勢逼人,冷冽又矜貴,讓人不敢仰視褻瀆一眼。
玄色衣袍男子骨節分明的大掌端著一酒盞,聽到季知窈這句話,眉峰微挑,瑞王不是壞人?
她見過瑞王嗎,就這麼篤定,這還是第一次有女子義正辭嚴的維護瑞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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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在最後打醬油出場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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