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大理寺。
顧疏正端坐在案桌前,大理寺每日皆有數起案章被呈上受審,他的職務便是從中審閱出是否有糾紛出錯之案,若無則可繼續嚴查,若有,還需再斟酌一番。
青竹守在屋外,他如今是顧疏身邊唯一近身伺候的小廝。
不多時,屋外跑來一位懷抱卷宗的主薄,臨到屋門,他身子幾近不穩,剛要福禮,懷中的卷宗往外一抖露,青竹便上前幫他接住了下落的卷本。
陳主薄扶好官帽,「下官請見顧大人。」
「大人便在屋內,您請。」
青竹幫著陳主薄接手幾本卷宗,先行領他進屋。
「大人,這是今日送來的案章,您請過目。」
「放下吧。」
陳主薄將卷宗呈上桌,顧疏才放下手中的一卷,又拿起一卷翻看,頭也不抬。
「大人……」陳主薄送完卷宗后並未走,而是欲言又止。
顧疏抬起鳳眸,凝了他一眼,復而垂下,「何事支支吾吾的?」
「下官,下官是想問詢大人,可有批錯了的案章,可需下官帶走?」
「有是有……」
眼看陳主薄伸出手便要拿桌上的卷本,顧疏止住了他的動作,「慢著。」
陳主薄不明所以,「大人?」
顧疏投來不滿,「我話還未說完,你著什麼急。」
陳主薄忙收手,「是,是。」
「這裡面是有一卷裡頭有點名堂。」顧疏拿起一卷,丟進陳主薄的懷中,「便是這卷,我要你上呈給彭大人,這件事我要全權過問審理。」
彭大人乃是大理寺卿,亦是大理寺的掌權者。
「大人……」陳主薄攤開一看,兩眼放直了,他驚慌道:「大人,這可是牽扯了宋家的案子,那主事之人,還未尋到證據能定他有罪,您,您真要蹚這渾水?」
往前下面的人也是為著這人與宋家,尤其是宋大人有幾分關係,得過且過,便當不揪其罪。
可顧疏偏偏要將其揪出。
這不是非要與宋家對的幹嗎?
宋大人可是朝廷堂堂二品之官,宋家又是何門第?
顧疏背後除了個崔家,哪裡還有靠山?
再說了,崔家早已淡出京城,更無可能插手城中案子。
顧疏若非要和宋家對上,這塊硬骨頭可不好下口。
純粹是吃力不討好的事。
陳主薄捏了一把汗,想勸說顧疏萬事莫要太較真。
他道:「大人,不是下官多言,您入京上任不過兩個月,這城中關係複雜,您怕是不多了解。這案子下頭的,早已深思熟慮過其中的厲害,不查對您絕有益處,您為何非要過不去呢?」
「不查?」
顧疏站起身,一雙眉皺起十分不快,「這天下的案子若真叫你所說,該查不查,放了過去,將會有多少冤情不為人知?此人犯了錯,便該以自己贖罪。」
「大人,可宋家……」
宋家真惹不起啊。
「你莫要再與我提宋家有多厲害,這蜀國既是陛下為主,那宋家莫不是還能越過陛下?」顧疏將卷宗甩在桌上,疲憊地靠後坐下,「你速速將案章送去給彭大人,我的話原封不動的帶給彭大人,此事後果我一律承擔。」
「是,下官這就去。」
陳主薄不敢再說,只得應下。
顧疏見他離開,緩緩舒了一口氣。
青竹不解上前,「大人,您不覺著累嗎?」
凡事都要分個清楚明白。
青竹跟在顧疏身邊多年,早已見識過諸多的人。
在顧疏面前,他們虛與委蛇,顧疏也只是笑笑而過。
即便是在梁寧為縣令的那一年,顧疏也未孰輕孰重地辦案,有些小事便化小了解決。
為何到了京城,他卻不肯放手這一宗呢?
那位陳主薄說的並無道理,宋家不好惹,辦了並不一定是真好事。
不若朝廷之中人人門個亮堂,不去觸碰。
顧疏搖頭,「這一案不同,牽涉宋家,絕不簡單。」
他沒有忘記,宋婆婆交給自己的那一封信。
信中的內容顧疏早有過目,那竟然是一紙宋大人對宋婆婆的虧欠。
也是為著這份虧欠,宋大人曾應過宋婆婆,會許諾她一件事。
她便是想用這份承諾,想令宋大人幫襯顧疏。
顧疏看過信后,更覺著宋家不似那般簡單。
他並未將信交給宋大人,他也不願利用宋婆婆的好心。
為官,他自己可以。
宋婆婆的這份承諾,便留著吧。
顧疏在座椅之中坐了一小會,青竹便聽屋外有人跑來,「大人,宮中來人了。」
趕到大理寺的是宮中的夏公公。
「顧大人,陛下宣你進宮覲見。」
*
姜皇后一眨不眨地凝在阿箏臉蛋上,笑容慈愛,「本宮可否抱抱這丫頭?」
「阿箏性子皮,臣婦怕孩子衝撞了娘娘。」
姜皇后笑意更深,「不打緊,你……阿箐兒時性子更皮實,但她也是本宮親手帶在身邊的。」
她本想說「你」字,但又怕姜錦花心中的那道坎還未過去,小心翼翼地又換了稱呼。
姜錦花勾唇,將阿箏遞到姜皇后的懷中。
小阿箏落入另一個懷抱,不哭不鬧,只是睜大眼睛提溜地打量姜皇后。
姜皇后已過三旬,眼尾笑時有了細細的密紋,但她整個人氣度太過溫和,令阿箏不自覺地歡喜。
阿箏握緊小拳頭,露出一道甜甜的笑。
「呀呀。」
姜皇后不禁探出手摸了摸阿箏的小手,「她啊,還真是不怕生呢,你看她捏住了本宮的手指。」
阿箏的一雙眼肖像姜錦花,望見阿箏,姜皇后很難不想起姜錦花兒時的模樣。
「她力道大,娘娘可要當心。」
話音剛落,姜皇后便在阿箏的手裡吃了痛。
姜錦花連忙想將孩子抱走,姜皇后卻鬆開眉頭笑笑,「無礙,不必緊張。阿箏小時候也像你,那時候你才一點點大,便能將陛下抓到吃痛,本宮與陛下可都怕了你的。陛下還常笑說,你承了他的天生神力,是該當做女將軍的命。」
姜錦花訕笑不已。
女將軍?
她真有點想,不過也只是想想。
「皇后這是因為何事,這樣高興吶?」
雄渾的男音落下,長春殿內眾人紛紛作福禮狀。
姜錦花也低頭福禮,「臣婦見過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姜皇后難得傾瀉笑聲,武德帝大老遠還未進殿便聽入了耳。
這麼多年了,除卻周宣偶時能引得姜皇后的笑意,武德帝很少很少會聽見姜皇后發自內心的笑開。
姜皇后笑得最多的時候,也是將嫁武德帝,兩人很快有了長女阿箐。
武德帝眯起了眼。
想想,真還有幾分懷念。
「起來吧。」
姜皇后最先直起腰,她懷中的阿箏便被武德帝一眼抓住。
他問,「這孩子是?」
「陛下,臣妾之所以不顧其他尋你前來長春宮,便是想您親眼見一見顧大人的夫人。」
姜皇后說起姜錦花,隱隱控制不住情緒。
她太想,太想自己的長女承歡自己膝下。
這十六年,她無一天是不思念阿箐的。
她以為阿箐早已過世,但上天卻帶回了這份珍寶。
姜錦花仍垂著頭,武德帝疑惑看去,「顧夫人?」
顧夫人可不就是新科狀元顧疏才迎進門的妻子嗎?
姜皇後為何要提她?
武德帝百思不得其解。
「孩子,你起來,抬起頭讓陛下看看你。」
姜皇后發話,姜錦花不得不站起,她一抬頭,便與武德帝正面對視。
看清姜錦花的面容后,武德帝一雙虎目瞪大,他雙唇抖動著,眼裡布著一股不敢置信。
姜皇后命於姑姑將紅繩呈過去,「陛下,您應當記著這枚紅繩,當年是臣妾親手所編,每一個夜晚是陛下陪在臣妾身邊,陛下定然見過。」
武德帝抖著手將紅繩接過。
是的,他記得。
這枚紅繩是姜皇后給他們長女阿箐做的,那孩子自一出生腳腕便帶上了紅繩。
三個月後,因敵軍追擊埋伏,他們永遠失去了愛女。
可如今……
武德帝再度端詳起姜錦花。
他的長女阿箐還活著?
「這孩子……顧夫人,便是你我的阿箐?」
武德帝用了「我」,似回到那段他還是將軍,姜皇後為將軍夫人的日子。
他又問:「阿蕊,她是嗎?」
姜皇后眼淚簌簌落下,「陛下,她是啊,她是臣妾的阿箐,臣妾不會錯認,臣妾知道,她定然是的。」
於姑姑趁機上前,將姜錦花的身世一併告知武德帝。
武德帝眼裡深思,不知作何想。
長春宮一時靜得可怕。
半晌過後,武德帝轉身吩咐下去,「小喜子,你帶人去將朕的那把神威鐵槍抬來。」
姜皇后和姜錦花兩人同時驚詫抬頭。
武德帝是要?
姜錦花顧不上想太多,先安撫姜皇后道:「娘娘,您先擦擦臉,仔細您的眼睛。」
這一日姜皇后實在哭了太多。
武德帝在旁不時投來兩眼,目光之中姜錦花和姜皇后所站一處,兩人說不像母女都無人相信。
那面容與眼神,如出一轍。
武德帝突然等得略有焦躁,他埋怨小喜子怎麼今日跑腿那樣的慢。
若再快點,他的長公主說不準便可定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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