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番外(二)
江石的惱怒可想而知,強摁下翻騰的怒火謝過傳話的里正。
里正知道江大與江石都不是忍氣吞聲的脾性,此事定不能善了,離去前告誡道:「此事錯在江二娘子,我知你定不肯干休,只記得不要鬧出人命來,不然,我縱有心相兜也無能為力。」
江石換上笑顏,道:「多謝里正良言,我成親在即,不會失了分寸。」
里正笑道:「你有成算便好,我還等著吃三家席呢。」
江石聽了這話眼裡透出喜意,笑道:「里正不必哄我,女家席在午間,全不相衝,男家席在晚間,怎也別錯不開,我知里正屆時定要去阿煦那坐主桌。」
里正哈哈一笑,道:「不是我偏心,小乙家也是獨角孤拐的,阿煦祖父是獨根,生了幾個兒女,只活下小乙一個,阿煦又是單苗,我得給他家壓壓陣去。你家在村中也獨拐,但你有出息,必有貴人上門做客,少我一個,不失體面。」
江石拱手道:「我和阿煦情同手足,再不肯與他相爭的,只過後里正賞臉,來家中吃酒。」
里正撫撫長須,他在施江衛三家都有臉面,一時倒頗有些自得。施、江二家賺了銀錢,在村中修路補碼頭,還替村人拿銀償代了冬日勞役,連帶著他在村中聲望漸長,在縣中也得褒獎。於化於私,他都盼著施、江二家好花長開,拍拍江石的手:「阿石,記得凡事三思後行啊。」
江石道:「旁人不與我為難,我從來都是好言好語的。」
里正點點頭,他明明不至垂老,偏要拄根拐杖,拄著杖捶捶腰,慢慢騰地走了。
江石回屋就去了小偏廳,牛潑皮還有王保長與幾個閑漢正聚在那吃酒吃肉,肥雞肥羊,沾了蒜鹽吃得滿手滿嘴的油。
王保長看江石神色不對,扔下手裡的雞腿,問道:「江弟面色不對,可是你們里正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
江石擺擺手:「非也,里正是來傳話的。」他吃了一杯酒,壓壓心頭怒火,道,「幾位兄弟也知道,我是過繼的,我生母怕我死早手上落空,趁我還喘氣,將我與阿爹換了幾畝良田。如今見我身上有利可圖,她又生出不甘。幾趟沒佔去便宜又吃了虧,我只當她記住了教訓,誰知,竟要在我迎親之日作怪,在門口拉白幡道上灑白錢,藉此來訛千兩銀。」
牛潑皮聽得大怒,道:「好個蠢毒的婦人。」
王保長揩揩手上的油,道:「這事倒還真有些棘手,千兩銀錢雖多,以江弟的本事也拿得出來,只是,這拿肉包打狗,哪有用處?這不給銀吧,她仗著生恩在那盡添糟心事,你這要是出手重,又傷天和。」
江石冷笑:「生恩養恩皆已斷盡,老天要責那是天不長眼。」
閑漢裡頭一個長得乾瘦有如跳蚤怪笑一聲,道:「殺是殺不得,一來殺母不祥,二來大郎君喜事將近,沒得白添晦氣。我有一計,不如嚇她一嚇,嚇得她如同驚弓之鳥,將后見了大郎君都不敢生出別的心思來。」
江石便問:「不知何計。」
閑漢笑道:「你們村外頭的墳地大有可用。」他湊到江石附在耳邊說了一計。
江石聽罷笑起來,難得帶了少年人的張揚與躍躍欲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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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無星無月,北風嗚嗚,深山裡幾聲寒號鳥凄厲地叫了幾聲,平添幾分蒼涼。江二一家為省燈油,天沒擦黑就吃罷了飯,一鍋稀水湯飯,人影可見。底下三子正在長個,低聲抱怨不得飽。
江二娘子滿腹的怒火正沒去處,一筷子扔在三子頭上,罵道:「冬日農閑,你又沒下過地,揀過柴,躺屍了一日,還嫌飯稀,哪來餘糧供你糟踐。」
三子無法,扁扁嘴,灌完稀飯,生怕頂不得一二時辰的餓,早早就躺去床上。江二娘子罵罵咧咧,嬢他吃得多睡得早幹得少,直念得全家縮頭縮腦不敢吱聲,江二也是避之唯恐不及,躲進屋中連著喘氣都透著小心。
天一暗,江二娘子也回了屋,躺進床中嫌被冷,冷歸冷,不知怎的,眼皮卻沉沉發墜,怎也抬不起來,推推江二:「今夜怎困得早。」
江二早已鼾聲如天。
江二娘子打個哈欠,罵了幾句,也鑽進了被中,不一會就沉進黑甜鄉中。卻不知,一把尖刀從門縫裡插進來,抵著門栓一點一點移,幾下大門便洞開,又有幾條大漢從矮院牆翻進來,跟著開門的賊人一道摸進江二娘子屋中,摸出麻袋將睡得死沉的江二娘子往裡一裝,系了口子,抬了就走。
一賊人嫌抬著費勁,便想一力扛了,抓了麻袋兩臂一用力正要往肩上甩,哪知江二娘子生得肥碩,他愣是打了個趔趄,差點沒把人給摔了,不由小聲道:「真是奇也怪哉,莫不是這家的糧米都餵給這婦人,丈夫兒郎都是瘦條條,只她胖扽扽。」
另一賊人譏道:「放屁,明明是你這月日日大魚大肉吃得一聲肥油,肉鬆沒了力氣。」
賊人聽了大怒:「扯你娘的臊,祖宗虎都擒得,龍都降得,屁得沒力氣。」
開門的那賊人罵道:「爭個屁,快抬了人走,只你們口舌多。佘癟三賣得迷藥不咋地道,當心這婦人驚醒。」
另兩賊趕緊扛起江二娘子,卻又道:「再不地道,你跟熏豬似得熏了一支的迷香,她如何醒得。」又贊道,「說起來還是嫂子妙主意,將迷藥揉進線香里,誒喲,簡便得很。」
「閉嘴,你的嘴莫不是糞坑,什麼都往倒。」
兩個賊人縮了縮脖子,再不敢多嘴多舌。幾人輕手輕腳出了屋,那賊人照舊用刀在外頭栓上門,擄著昏睡不醒的江二娘子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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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二娘子做了一個惡夢,好似身在十八地獄的,朔風小刀似得,颳得皮肉切片似得往下掉,不及她痛喊,鬼卒扛起她扔進寒池中,凍得她直打哆嗦,一個激靈,風邪往鼻子里鑽,一個噴嚏打了出去頓時驚醒過來。
這一睜眼,整個魂飛魄散。周遭老舊新墳,老樹虯枝橫生如鬼似怪,墳塋間鬼火飛舞,幾根火把昏昏慘慘,當中幾個不知是人是鬼的聚在當中,拿刀的,拿繩的,拿錘的……見她醒來,齊齊轉過頭桀桀怪笑。
江二娘子嚇得眼珠子險離了眼眶,要叫,嘴裡被塞了一團麻草,要逃,整個被牢牢縛在枯樹上,一時涕泗橫流呼哧喘氣。
聽一鬼道:「這婦人要訛過繼子,當如何?」
另鬼答:「活剮。」
一鬼又問:「借我等之名治喪阻婚,當如何?」
另一鬼怒喝:「碎屍萬斷。」
一鬼嘿嘿怪叫:「為母不慈,當如何?」
又一鬼陰森道:「剁骨。」
一鬼再問:「貪財無得,當如何?」
另一鬼躍躍:「開膛剖肚。」
江二娘子肝膽俱裂,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嗚嗚叫得好不可憐,眼錯間,那幾鬼將一樣白花花的好似一個被剝得精光的活人掛在了一旁的木架上。一鬼拎起重鎚,重重敲在腦殼上,直敲得腦漿四濺,另一鬼上前一步,拿刀在肚皮上一劃,剎時,肚腸流湯似地掉了一地……江二娘子只感心跳鼓擂,氣喘不順,眼一翻就暈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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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早,江二半睡半醒間,摸摸肚子,轉身要催江二娘子燒飯,這一摸竟摸了個,他還只當自己娘子已經起身,左右冬日無事,翻個身又睡了個回籠覺。等他慢慢騰騰醒來起身,家中子女俱醒,灶間還是冷鍋冷灶,一家人在肚裡抱怨幾句,待開門時才覺不對,這屋門關得好好的,門栓好好栓在門杠上,江二娘子竟沒了蹤影。
一家人肚裡打鼓,開門在屋前屋後轉了好幾圈,仍不見江二娘子身影,眼見日漸高,江二不禁惶急起來,又問左鄰右舍,各個搖頭不知,在村裡胡亂找了一圈,還是沒找著人。
江二怕將起來,求了里正糾集幾個青壯一道找人,這一找便找到山中。一鄰舍不喜江二一家,應付間走到半山,想著索性去給老祖宗們拔拔草,添添墳土,也叫老祖們過個體面年。這一去,險沒嚇死,拔腿飛也似得跑了,邊跑邊疾喊,墳地里有鬼。
一干人皆被驚動,里正喝道:「青天白日哪來的鬼。」他已經疑心是江石作怪,藏起惴惴,領著幾個大膽的青壯趕到墳地。
只見墳地中間,一人被反剪了手,五花大綁跪當中,脖子上斜插一個長木牌,上面血淋淋地寫著幾個大字「陰司有知,此婦有罪。」
里正啊呀一聲,心下發急:可別弄出人命來。他心急之下,丟了拐杖三步並兩步跑到近處,可不是江二娘子,雖汗出如漿,全身又腥又臭,披著頭散著發,面發白唇發紫,好歹還活著。
村裡幾個青壯膽細的退了好幾步,膽大還愣怔在原地,看里正一馬當先,心下佩服:怪道能當里正,好生膽大。
里正伸伸手,想要摳掉江二娘子嘴裡塞得麻草,臨了又縮回,一來嫌臟,二來避嫌,道:「快快快,江二娘子怕是被鬼搬來,快告訴江二將人抬了去。」
幾個青壯心裡發毛,又好奇,他們不認字,指著長木牌上的幾個字,問道:「里正,這上頭寫得什麼?」
里正道:「陰司有知,此婦有罪。怕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惹來鬼差了。」
一眾人紛紛色變,又退出幾步,連著匆匆趕來的江二都嚇得抖如篩糠,抖抖擻擻將麻草從江二娘子嘴裡取出,又費了老鼻子的勁解了她身上的麻繩。江二娘子卻還跪在那,動彈不得,她驚嚇受凍一夜,又添驚懼,半瘋不瘋地念著:「有罪有罪……再不敢再不敢……」念幾聲,又暈了過去。
江二一家快嚇得哭出聲來,趴在地上胡亂嗑頭,嘴裡天上神地下鬼地討饒。
里正輕咳一聲:「先賺去家裡,請了郎中看看。」想想又添一句,「再找個僧人驅邪。」
江二抹著淚,又求幾個青壯拿架子將江二娘子擔回家中。江二娘子受驚受凍,昏昏沉沉睡在床上,清醒時口內說了一車糊話,江二小氣,尋了個假和尚,換了幾包香灰,江二娘子只當救命良藥,吃水必就香灰。
里正眼看江二家又是請醫又是請僧雞飛狗跳,轉身去了江家。
江石負手立在門邊相迎,道:「里正,家中殺了一腔鮮羊,一同來吃酒吃肉。」
里正一笑,道:「也好,可要拿好酒來。」
江石笑道:「豈敢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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