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家
四喜也不是個痴傻的,聯想到先前的情況,她神色一變,直接跑上前抓住顧攸寧的袖子就問:「姑娘,姬世子是您救的?您剛剛是在這,對不對?」
怪不得她翻遍了整個寺廟都沒找到人。
是了,
剛剛她在寺里尋找姑娘的時候,還瞧見侍棋和大小姐在一起,要往大殿的方向去參拜,怎麼突然就來了落英山,還正好救了姬世子?!一想到本來這些都該是姑娘的,偏被人搶了功勞,四喜氣得直發抖。
「不行!」
她死死抓著帕子,開口,「不能讓她們白白搶了您的功勞,我這就去同姬家那些人說!」她說著就要撐著傘去追馬車,可還沒邁出一步就被顧攸寧抓住了胳膊,「好了。」
顧攸寧的聲音很淡。
她還站在山洞裡,沒了柴火,這座山洞顯得陰冷極了,那山洞口的風更是不著邊際的往裡頭吹,她神色淡淡的攏了攏身上的斗篷,說出來的話不帶絲毫情緒,「你覺得他們會信嗎?」
僅僅一句話就澆滅了四喜所有的情緒。
是啊,
會有人相信嗎?
如若不是她先前一直在找姑娘,又在這山洞裡找到姑娘的帕子,只怕就連她也會以為是大小姐救了姬世子。「可是……」她小臉上滿是不忿,夾雜著委屈和不甘,「難不成就這樣算了?」
那可是姬家!
要是能跟姬家牽上關係,她們以後的日子肯定不會那麼難過,若是姑娘能進姬家,那她們也就能跟著享福了……可偏偏如今這些全被二房那些人佔了功勞!
這讓她如何不恨?
看著四喜面上的憤憤不平,顧攸寧的心底卻沒什麼波動的情緒,她原本救姬朝宗也不為了什麼,雖然顧婉這番做法實在不堪,但也沒到讓她生氣的程度。
有時候想想,人長大了也挺好的。
從前碰到這樣的事,她早就去同人爭吵了,她不要的東西就算扔了毀了,也不能被別人白白佔了,可如今……她只是覺得有些好笑。餘光瞥了一眼身邊的四喜,見她還是那副模樣,她語氣淡淡地說道:「把這件事埋在心裡,誰也別去說。」
她一邊往外走,一邊緩緩道:「記住我們如今是什麼處境,別為了不必要的東西,毀了現下的安寧。」
走到外頭,
眼見風雪竟比先前還大,身後人還不曾跟上,顧攸寧微微側眸,「還不走?」
四喜咬著唇,跟了過來。
顧攸寧見她這幅模樣也不曾多說,有些東西只能由她自己去消化,旁人說再多也沒用……不要去奢想不屬於自己的,這是三年時間,這世道教會她的東西。
等她回到禪房。
姬家那些人早就不見蹤影了。
顧家的人也都在收拾馬車,準備下山了,她這三年活得格外低調,見她回來,那些奴僕、丫鬟也只是垂下眼眸朝她問了一聲安,而後便繼續去忙自己的活了。
翠荷看到她回來,眼神微閃,過來的時候倒是同往日一樣掛著一張笑臉,「還想著要去找您。」又同人說起要緊事,「大小姐受了風寒,雖然已經服用了薑湯,但夫人還是擔心,二小姐若無事的話,奴婢便去同夫人告一聲,準備下山了。」
顧攸寧原本還想回到禪房把濕了的鞋襪換下,餘光瞧見徐氏等人扶著臉色蒼白的顧婉已經出來了,便知道這事沒戲了。
倒也不是什麼大事。
她點點頭,「我沒事,大姐的身體要緊,回去吧。」說完便自行回了自己的馬車。
等她走後,徐氏等人也過來了。
「夫人。」
翠荷朝她問安。
徐氏點點頭,囑咐侍棋幾人,「把大小姐先扶上去。」目送著她們把人扶上了馬車,才問翠荷,「她怎麼樣?」
翠荷低聲答道:「還跟從前一樣,看不出什麼。」
「看來這三年,她是真學乖了。」徐氏朝顧攸寧馬車的方向看了一眼,唇邊泛出一抹嘲諷,「也不知葉氏在天之靈,作何感想?」
「……夫人。」
到底是佛門清凈地,裡頭還放著大夫人的牌位,翠荷心裡還是有些畏懼的。
徐氏卻半點不曾畏懼,反而朝佛堂的方向看了一眼,嗤笑道:「你怕什麼?活著的時候,她就不是我的對手,難不成當了鬼還變得厲害了?倘若她真有本事,三年前就該來索我的命了。」
等到顧昭掀起車簾催她,徐氏這才收回目光由翠荷扶著上了馬車。
*
烏衣巷。
等到杜仲等人駕著馬車回到安國公府的時候,門前早就侍立了許多下人,馬車換成軟轎,直接抬著姬朝宗往他的院子去。
姬朝宗不喜吵鬧,府中上下平日很少過來打擾他。
可今日,除了還在上朝沒有回來的安國公姬衡和太常寺卿姬鴻之外,其餘人都在這了。
站在最前頭的一個老婦人,看起來也有六十餘歲了,穿著一身紫檀綉佛手蓮紋服飾,額頭上綁著一塊和衣裳同樣顏色的抹額,這會手裡不住撥動著佛珠,目光看著月門的方向,嘴裡焦急道:「不是說已經找到了嗎,怎麼還沒回來?」
她身邊站著兩個婦人。
穿著一身淡藍色的長褙子,上頭綉著清雅的蓮花紋,模樣清麗的婦人是姬鴻的妻子,姓馮,名聽荷。而另一個,穿著一身大紅綉牡丹花的豎領長褙子,領子用得是盤龍戲鳳的金玉扣,氣質高貴的美艷婦人便是姬朝宗的母親,當今天子的胞妹昭德長公主蕭雅。
蕭雅雖然心裡著急,但還是先寬慰起人,「母親別擔心,杜仲親自派人來送的信,他既然說找到了,就肯定是找到了。」
馮聽荷也跟著勸道:「是啊母親,六郎吉人有天象,肯定不會有事的,今天雪下得大,保不準是路上耽擱了也不一定。」
姬老夫人被兩人安慰的定了定心,剛要說話,便聽到身後傳來姬雲狂的聲音,「六哥回來了!」眾人一聽到這個聲音,立刻循聲往月門處看去,杜仲並著幾個護衛正抬著姬朝宗進來。
雖然先前在馬車裡,杜仲已經替人清洗過傷口了,但那一身殘破的衣裳以及蒼白的臉色還是立時讓姬家幾個主子白了臉,就連先前神色還算鎮定的蕭雅,此時也不禁變了臉。
姬老夫人更是差點就要暈厥過去,還是馮聽荷伸手扶了一把,才不至於讓人摔倒。
「老夫人,長公主。」
杜仲走到跟前,朝幾人問了安,見蕭雅揮手也不敢耽擱,連忙扶著人往屋子裡走,姬雲狂和姬無雙兩兄妹更是直接追了進去。
蕭雅深深吸了一口氣待平復了氣息,這才轉頭去看被馮聽荷扶著,神智還有些不大清醒的姬老夫人,囑託道:「二妹,你先扶母親去歇息。」
馮聽荷剛要應聲。
姬老夫人卻已經清醒過來,一聽這話當然不肯,她的寶貝孫子受了這麼嚴重的傷,她哪裡坐得住?「我沒事。」她一邊說話,一邊重新振作起精神,推開兩人的攙扶往裡頭去。
「嫂子。」
馮聽荷面露為難。
蕭雅知道姬老夫人的脾氣,輕輕嘆了口氣,「罷了,我們也進去吧。」
屋子裡早就燒起了地龍,姬雲狂兄妹睜著通紅的眼睛一錯不錯地看著躺在金絲床帳里昏迷不醒的姬朝宗,而床邊,正有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在替他診治,一群人誰也不敢說話,等老者收回手,姬老夫人這才出聲詢問,「譚大夫,我孫兒沒事吧?」
「老夫人,長公主。」
譚邱起身朝幾人拱手道:「世子的外傷不算嚴重,這次會出事也不過是因為舊疾犯了,我過會替世子施一次針,晚上應該就能醒來。只是外傷可愈,舊疾……恐怕還得休養一陣子。」
姬老夫人一聽這話,鬆氣之餘又忍不住嘆道:「六郎那病就不能徹底根治嗎?」
譚邱面露為難,「老朽不才,暫時還沒法讓世子徹底根治。」
他從前是太醫院的院判,也是當今天子蕭弘的親信。
可兩年前,姬朝宗被蕭弘委派去外地秘密探查江州知府貪墨的事,他那會到底還年輕,做事也沒如今那麼老練,和人周旋的時候不慎中了毒,雖說及時救了,卻留下了個後遺症,蕭弘對自己這個外甥又是心疼又是愧疚,便找了個理由讓譚太醫辭官出了宮。
之後,
譚太醫便一直秘密侍候在姬朝宗的身邊。
聽到這話,屋子裡一眾人的神色都不大好,但也知道他已經儘力了,蕭雅先出聲寬慰起姬老夫人,「母親,六郎既然沒事,您就先回去歇息吧,從昨晚到現在,您還沒合過眼。」
知道她擔心姬朝宗,又道:「這裡我看著,等六郎醒來,我便給您遞信,要是讓六郎知道您為了他都不肯歇息,只怕醒來就該自責了。」
姬老夫人的確是累了,她如今年紀大了,也不似從前那麼有精氣神了,這會看著躺在床上的姬朝宗,猶豫一番還是點了點頭,啞著嗓音說道:「那我先回去,六郎要醒來,你立刻給我遞信。」
聽人鄭重應諾,她這才由馮聽荷扶著往外走。
蕭雅又看著站在一旁的姬雲狂兄妹,眉目溫和,「雲狂,你和無雙也先回去,等你們六哥醒來,我再差人給你們遞信。」
兄妹倆聞言也沒多待,說了聲「伯娘再見」便先告退了。
屋子裡的人走了大半,蕭雅先前還強撐著的精神一下子就萎靡起來,她露出幾分疲態坐到床邊看著昏迷不醒的姬朝宗。
已經有人替他重新換過衣裳也清洗過了。
若不去看他身上那些傷,只怕都該以為他只是睡著了,沒了外人,蕭雅也不再掩飾自己的心疼,她低著頭,拿著帕子替人好生擦了一回臉和手,又探了探他的額頭確定沒有起熱,這才鬆了口氣。
貼身丫鬟棲霞打了帘子走了進來,看了眼姬朝宗,走過去,附在蕭雅耳邊輕聲說了一句,「杜護衛還在外頭候著,道是有事同您說。」
蕭雅點點頭,又看了眼姬朝宗,叮囑人好生照顧。
這才重新收斂起神情往外走去,走到外頭,杜仲果然在那跪著,看到她出來,恭恭敬敬喊一聲「長公主」,她目不斜視徑直坐到椅子上,等人上了茶,這才握著茶盞,淡淡開了口:「說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