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忽然聽到這道聲音,崔世君主僕皆是一驚,她抬頭一看,不知幾時,眼前出現一個身穿道袍的男子,只見這人身形頎長,留著一把黑色長須,他看向崔世君的目光沉穩冷竣,此時正站在梅花樹下,肩頭落了幾片花瓣,整個人顯得仙風道骨,頗有些世外高人的意味。
崔世君看他穿著道袍,想必是清風觀的人,再見他衣著舉止,又不像觀里的出家人,她看了阿杏一眼,阿杏出聲說道:「我和我家姑娘路過這片梅林,看到這裡的梅花開得好看,正要折幾枝,就被你喊住了,難不成你是這片梅林的主人?」
那男子看了她們一眼,語氣冷淡的說道:「無知小婦,這片梅林是當年先皇親手栽下的,豈可隨意攀折?」
聽說這片梅林是先帝種下的,崔世君有些驚訝,便是阿杏也嚇了一跳,她連忙望著崔世君,等著她發話。
崔世君來過清風觀許多次,從未聽說先皇在這裡種過一片梅林,不過,先皇曾在清風觀修行,看這人又不像說假,興許這梅林真是他老人家種的也不一定。
崔世君隨際輕聲說道:「小婦人有眼無珠,險些折壞了先皇的梅樹,還請真人不要見怪。」
那男子並不為難她們,他揮了揮手,說道:「罷了,不知者不怪,你們快離開這裡吧。」
崔世君朝著他行了一個萬福,帶著阿杏轉身就走,等走到遠處,阿杏回頭張望,梅林里的那個男人已經不見了,她道:「姑娘,這真的是先皇種的梅花樹嗎?」
「回去問問觀里的人不就知道了。」崔世君說道,阿杏拍了拍胸口,一副后怕的樣子,嘴裡小聲說道:「梅花沒折到,差點闖了大禍呢。」
崔世君笑了笑,她本來就是閑逛來到此地,沒有折到梅花不過是有些遺憾而已,只是也不知那男子是誰,看他氣質脫俗,斷然不像尋常人家出身。
主僕二人回到清風觀,剛好和河陽侯府的一個僕婦迎面相遇,那僕婦笑著說道:「崔姑姑,讓我們好找,我們太太醒了,此刻正在洗漱,太太說天色不早,咱們該回城了。」
崔世君點頭,隨著僕婦進到後面的客房,河陽侯夫人早已穿戴整齊,那隨行的婆子們將東西收拾妥當,一行人便要告辭離去。
下山時,玉陽道長並未相送,仍舊是志文和志明二人送她們出門,不想還未走出門外,就有一個小道童急匆匆跑過來,對志文說道:「師叔,老侯爺回山了。」
志文臉色一變,他失聲說道:「真是該死,師父特意跟我囑咐,今日老侯爺要回山,我竟給忘了。」
崔玉君和河陽侯夫人互視一眼,正要開口說話,就見一個人進到觀里,志文和志明看到那人,忙不跌的迎上前,齊聲喊道:「老侯爺。」
崔玉君定眼一看,頓時楞住了,原來志文口中所稱呼的老侯爺,就是不久前她在梅林遇到的那個男子。
這位歸來的老侯爺跟志文閑話幾句,扭頭看了她們一眼,當他目光落在崔世君身上時,停留片刻,隨後對著她們微微頷首,便走進內殿。
崔玉君看著他漸漸消失的背影,心道,不想他還是一位老侯爺,只不過,她在京里這麼多年,未曾聽說誰家的老侯爺在清華觀里修道,這人到底是哪家府上的呢?
正當崔玉君暗自思忖,無意看到河陽侯夫人神色帶著詫異,崔玉君猜她或許是認得這位老侯爺,只是河陽侯夫人既是沒有聲張,崔玉君也就默不作聲立在一旁。
一時,志文親自將她們送到山門處,她們一行人沿著山路下山,路上,崔世君和河陽侯夫人都不曾說話,上了馬車,河陽侯夫人靠在車上閉目養神,崔世君只當她累了,便一語不發,安安靜靜的坐在車裡。
行了半日,馬車快要進城時,河陽侯夫人睜開眼,她輕嘆一口氣,說道:「誰知竟在這裡看到他了。」
河陽侯夫人沒有明說,崔世君心知她指的是今日在清華觀里遇見的那位老侯爺,崔世君說道:「往常我總自誇長安城十個侯爺,我倒見過九個,今日打了嘴,這一位老侯爺到底是哪家府上的,看著實在眼生得很。」
河陽侯夫人看了她一眼,說道:「怨不得你不認識他,說起他的名字,你父親崔老爺就該知道了。」
河陽侯夫人停了一下,又說道:「我也從未見過他,聽到觀里的道長喊他老侯爺,那必定就是寧國侯府的老侯爺霍雲了。」
猛然聽聞這人是寧國侯老侯爺,崔世君不禁有些震驚,她雖說沒有親歷過三十年前的雙王之亂,也曾隱約聽過當年的一些傳聞,這位老侯爺身份顯貴,只是這幾十年,幾乎很少在人家露面,故此崔世君這才沒有認出他。
先皇慧帝一生仁厚寬容,在位二十餘年,雖無大功,亦無大過,晚年時,安王和成王為爭奪皇位,一母同胞的親生兄弟互相殘殺,無數文武百官被牽連其中,侯門將府人人自危,生怕引火燒身,最終,成王奪嫡,被封為皇太子,不久,先帝退位,遷入清華觀專心修道。
至於今日見到的寧國侯老侯爺霍雲,他生母本是寧國長公主,長公主與安成兩位王爺皆是先皇后嫡出,身份自是尊貴不凡,便是他生父霍朝恩亦是景陽公府的嫡次子,后因被指為駙馬,先皇賜了寧國侯的封號,哪知,霍家捲入奪嫡之爭,不光景陽公府一夕之間滿門抄斬,就連寧國長公主和駙馬霍朝恩也被賜死。
威威赫赫的霍家轉眼只留下了一個霍雲,成王登基后,念他年幼無知,免去他的罪責,只削去寧國侯府的爵位,先皇可憐他怙恃無依,便帶他上了清華觀,親自將他撫養在膝下。
只待先皇駕崩,霍雲長到十幾歲,聖上復了寧國侯府的爵位,又幾年,寧國侯霍雲娶妻生子,只不過他身份尷尬,幾乎不與京中的名門貴族來往,十年前,寧國侯夫人染病仙逝,等到獨子霍嘉長大成人,霍云為兒子請封后,便離開長安城,輕易不再回來。
這些是是非非,有的還涉及皇室秘辛,崔世君也是道聽途說,真相究竟如何,她不得而知,今日見了傳聞中的寧國侯老侯爺,崔世君難免有些意外。
河陽侯夫人感嘆幾句,說道:「當年的那些事,我至今想起來還打寒顫呢,偌大一個霍家,說沒就沒了。」
崔世君看到河陽侯夫人滿臉唏噓,輕聲說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總歸不是我們婦道人家能管得了的。」
話是如此,天子一怒,流血百里,看看今日的寧國老侯爺,還是聖上的親外甥呢,站錯了隊,往下幾代人,也別想再得朝廷重用。
河陽侯夫人嘆了一口氣,又道:「說起來,寧國老侯爺比我還小几歲呢,不到四十歲的人,就把爵位傳給兒子,像他這樣的人,也少有了。」
這老侯爺不貪權倒是真的,可是現今的寧國侯霍嘉,跟他父親一樣不愛與人交往,都長到十八歲,還未曾娶親,便是外人看了,也會替他嘆息幾聲,偏偏自己的親爹並不心急,彷彿兒子娶不娶親,都與他不相干似的。
崔世君默默回想了一下,她道:「前年科舉,寧國侯被聖上點中探花,我記得他似乎是在翰林院修書?」
河陽侯夫人笑道:「你倒記得清楚,霍侯爺年紀輕輕就襲了爵位,又是京里的青年才俊,可惜…」
她後半句話沒有接著說,崔世君卻能猜到河陽侯夫人想說的,霍嘉本有大好前途,可他被霍家先祖連累,長安城的權貴人家不敢將女兒嫁給他,那些門第不顯的,只怕霍家又看不上。
沒過多久,馬車進了城,河陽侯夫人和崔世君不再談論寧國侯府的事情,過了半日,馬車到了河陽侯府,崔福也趕著馬車,早早的等在侯府來接崔世君。
崔世君將河陽侯夫人送進屋裡,跟她打了一聲招呼,便要回去,走前河陽侯夫人囑咐道:「過幾日,還要煩你替我去陳家一趟,請他家看一看玉陽道長選的日子。」
崔世君說道:「我記得呢。」
眼看天色不早,崔世君沒在侯府多留,便帶著阿杏回家,一路上,崔世君回想起今日之事,霍雲正當青年,就將爵位傳給兒子,如今更是做起修道之人,看來真是淡泊名利,霍家僅剩這一支,又被當今聖上冷落,若是無人扶持,恐怕就要沒落了。
胡思亂想了半日,等崔世君回神,馬車已到了崔家,她剛進二門,就聽到一道脆生生的聲音喊道:「大姐,我回來了。」
崔世君抬眼望去,只見一個挺著肚子的小婦人站在門口,那正是她三妹崔世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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