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三更時分,月高夜無人。
督公府一如往常那般,似乎根本看不出有什麼異樣。
拾光從皇宮回到房中,將原本要伺候他的下人都屏退。
之後他什麼都沒有做,只是坐了下來,等人。
不多時,門被人推開。拾光卻合上了眼,他知道他回來了。
門重新被人關上,黑色衣袍的趙珒來到他一步之外,靜靜佇立在那裡,什麼都沒有說。
拾光緩緩睜眼,朝他勾起一抹淡淡的笑:「你回來了。」
——他的臉色是明顯的憔悴蒼白,鬢邊也無端的多了一些白髮。趙珒掀開披風帽,細細打量眼前這個與他一模一樣的男人。
拾光不是易容,這才是他本來的容貌。
「看你的表情,是已經知道我是誰了。」
趙珒:「你本來也沒有想要瞞著我。」他的聲音聽不出任何的波瀾,「你到底怎麼了——」
拾光聽罷,頓了頓,「我以為你會想問我,為什麼我還會活著,並且易容成另外一個人,成為所謂的一個眼盲的畫師。」
「你等我回來,不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些?」趙珒的神色無悲無喜,眼底卻有複雜的情緒在暗暗涌動。
「當年朱雀樓大火,我確實是難逃一死,我也沒有想到我會活下來。」拾光看向趙珒,「我是被真正的拾光先生救走的。後來我易容成她的模樣,頂著她的盛名行走天下。」
「你說的拾光到底是誰?」趙珒沒法不去懷疑哥哥口中所說的拾光的身份,怎麼會這麼巧,拾光會在朱雀樓大火里救走哥哥?
「你可知道先皇太子的長女?」
趙珒瞭然:「楚容郡主?」
真正的拾光,竟是先皇太子的長女?
趙珒道:「先皇太子膝下僅有一雙兒女,只是這位楚容郡主很早就因體弱和命格的緣故,被送去了道觀,與皇家再無半分關係,而且在東宮之事發生之前,她已經病故了。」
拾光笑了一聲:「那只是楚容郡主在道觀的師父為了保全她而做出的一個假象罷了,若非如此,元曦長公主如何能放過她?」
外人不會想到,以畫技聞名四方的時光,其實是女兒身。
還是皇族的郡主,朱楚容。
「楚容郡主出現在八年前的朱雀樓,想必絕非偶然吧。」
「確實不是偶然。」拾光意味深長道:「誰不想儘力去保全自己唯一的親人呢?」
趙珒頓了頓。
他大概都明白了。
趙珒知道這位楚容郡主的事情,兩歲那年被一個道長算出命格與熹宗相剋,先皇太子為保全女兒,只能將其送入道觀,自此脫離皇族。
其他的事情,再無人知。
趙珒想,朱贇應當是不知道楚容郡主後來還活著的事。否則,在登基后怎會不將他唯一的姐姐尋回來?
「所以,你就跟楚容郡主一樣?」趙珒道,「既然說是唯一的親人,卻不叫我們知道你們還活著?」
「有時候就算知道了又有什麼意義?」拾光起身,「我知道這一路艱難萬險,你極不容易。倘若知道我還活著,你又如何能無牽無掛的走到今天?如何能徹徹底底的成為趙珒?」
趙珒聽罷,沉默了須臾,垂下眸子,說了一句:「可我畢竟不是趙珒,趙珒是你。」
「活著已經很艱難,只要能好好活著,誰是誰又有什麼重要?」拾光抬手按在趙珒的肩上,「我早就不是趙珒了,我只是拾光,而你才是趙珒。我回來,讓你知道我的還活著,只是為了幫你,我不會取代你的一切,你永遠都是趙珒。」
須臾,趙珒道:「你認為我是擔心你會取代我的一切?」
「你擔不擔心,我都要跟你說明。」
趙珒淡淡一笑,他其實並不在意這個:「其實,若是哥哥想要這一切,我都可以給哥哥。」
「若是我真的要你現在的一切,你真的會給?」拾光卻問了這麼一句。
「會。」趙珒不假思索的回道,「雖然我一直很羨慕哥哥,有時候也會心生嫉妒,但哥哥一直都在用命護著我,我從未忘記。」
趙家的一對雙生子,哥哥溫柔懂事,招人喜愛,弟弟體弱多病,性子冰冷,不喜見人。就連他們的父親,都格外偏愛哥哥。
後來他喜歡過的人甚至是愛的人,都只是喜歡哥哥。
他是羨慕和嫉妒哥哥,卻也知自己只配羨慕。
半晌,拾光低低喚他:「阿珩……」
「不管哥哥有沒有想過,我都想跟哥哥說一句。」趙珒說道,「本來站在這個位置的人本就是你,所以,你不存在什麼取不取代我。」
拾光看他的眼神頓時有了幾分探究和狐疑,他這個弟弟是什麼樣的性子,他很清楚,如今這個位置是他歷經多少腥風血雨才得到,縱然他們是兄弟,可就這麼拱手於人……
拾光忽然明白了什麼。
「是因為安陽郡主?」
趙珒沒有回答,或許這是另外一種默認。
拾光繼續問道:「你是要為安陽郡主捨棄現在的一切?」
「我並沒有那樣無私。」趙珒目光深邃,「不是捨棄,只是選擇一個對所有人都比較好的結果罷了。」
拾光頷首:「我知道你跟安陽郡主的事情,這回你也是為了她……阿珩,你是真心喜歡她的吧?」
趙珒只是沉默。
沉默不是因為不喜歡,而是他不配說出口。
「她有身孕了。」
拾光微微錯愕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復平靜。片刻,他道:「那樣也好,不過……」
拾光頓了頓,沒有繼續說下去。
「但她喜歡的是哥哥你。」
趙珒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頭突然掠過一絲複雜。或許是因為他太清楚那個事實了。他愛的女人,喜歡的並不是他。
「阿珩,你介意這個的,是嗎?」
「我是介意。」趙珒突然笑了一下,像是對自己的嘲笑,「我縱然再裝的像,也不是你,我沒有你這樣好,沒有你的大度和溫和,我只會不擇手段。」
「她已經忘記了。」拾光頓了頓,繼續說道:「可縱然你在扮演我的身份,可一直陪伴她的是你。」
「我之前一直沒有想明白過,我一直都在扮演你,卻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說實話,我曾一度不知自己對薛令微的感情是什麼樣的,我只是想得到她,所以一度將她禁錮在自己身邊,直到變成了一種水火不容的地步。她總是想要離開我,我不知道怎樣才能留住她……」
「所以,你就只能強迫她?」
趙珒沒回答。
拾光嘆了口氣,問:「倘若是你不知道我還活著,你又打算如何處理你跟她之間的事?還是丟到現在的身份,帶她遠走高飛?」
「縱然我真的想帶她遠走高飛,又談何容易?」對此趙珒很清楚,「若是沒有權利,我又拿什麼保護她?」
「那看來,在你說要將你現在的一切丟給我之前,還是有另外一種選擇的了。」拾光笑了下,「你是我的弟弟,是我唯一的親人,這一切都是你好不容易得到的,我怎能說拿走就拿走呢——不過,即便我真的想取代你,恢復我原來的身份,也沒有那個時間了。」
趙珒眉頭輕輕一擰:「你到底怎麼了?」
來之前錢仲跟他說過了拾光最近身體的事情,雖然趙珒大概猜的出他到底怎麼了,但還是不想讓心裡的那個想法成真。
「我活不久了。」
拾光的表情很是坦然,像是早就在等這一天一樣,「八年前我本就該葬身亂劍火海之中,能多活八年,已經上蒼眷顧,讓我能最後為你做一點事。」
趙珒沉默了半晌,最後只是堅定的說了一句:「你不會死的,我會救你。」
拾光笑著搖搖頭,「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頂著拾光的身份活著么?其實我不用特意頂替別人的身份也能安然無恙的活著——只是,我想在餘生里,替她看看這世界罷了。」
趙珒突然明白了什麼:「難道楚容郡主她已經——」
「是的,她死了。」拾光的語氣聽著平靜,但眼中卻還是流露出隱藏不住的對摯愛之人離去的哀慟,「是病死的,就在前年。我一點都不想相信她死了,所以便成為了她。」
看到拾光的落寞,趙珒頓時便明白他與楚容郡主是怎麼回事了。
拾光喃喃了一句,「阿珩,不論如何她都還在你身邊,千萬不要等到無可挽回了才知道後悔。」
——
次日,趙珒在面聖回東廠的路上被鄭貴妃身邊的婢女攔了下來,但那婢女只是傳了幾句話,再交給他一封信便離開了。
那封信只是用漂亮的小楷寫了一首《浪淘沙令》。
趙珒只是看了一眼便收了起來,若有所思。
這讓趙珒不由得猜測,鄭貴妃是不是知道了他身份的事情。
在蘇州時,馮清月最會唱的便是這首浪淘沙令。
而且她只會給哥哥唱。
就算是跟哥哥有著相同容貌的他,她也從未唱過。
他回到督公府,將這封信交給了拾光。
拾光看完,什麼也沒有說。
但也是一種默認。
拾光知道鄭貴妃的意思。須臾,他只說了句:「那我就去見一見她。」
有些事情,是該說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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