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臨近黃昏,鄭貴妃抱著那把琵琶已經坐在承德殿內坐了一下午。
她在等他來。
「娘娘。」宮婢從外面快步進來,稟告道:「督公來了。」
她撥著弦的手指一頓,抬眼過去,殿門口便是那人。
她未將起身,仍舊是拿著琵琶,將殿內所有宮人屏退。
拾光立在下面,微微欠著身子,畢恭畢敬的行了一禮:「微臣拜見貴妃娘娘。」
鄭貴妃在看到他來時,眼裡都是明媚的光。
「我已經很久沒有給你彈過琵琶了,你想不想聽?」
「微臣不敢。」
「我給你唱《浪淘沙令》,好不好?」
他朝她看去,彷彿又看到了多年前在蘇州,十四歲的她抱著琵琶,坐在畫舫里給他唱歌。
彷彿她還是那個纖塵不染,明媚單純的姑娘。
鄭貴妃彈撥琴弦,低聲哼唱:「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拾光默立在大殿中央,靜靜聽她唱。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
琵琶聲止,她忽然不唱了。
她再也唱不出當年的婉轉——
拾光抬眼望去,卻見她眼眶泛紅,抿著唇望著他。
他平靜說道:「物是人非,娘娘還是放下吧。」
「你叫我放下?」鄭貴妃聽罷,冷笑:「你來告訴我,我要如何放下?你是我的丈夫,我怎麼能放得下?」
拾光沒有說話。
鄭貴妃眸光一冷:「你如今對我這樣的冷,是不是因為你已經不愛我了?」
「不是。」拾光迎上她審視的目光,那眼神里沒有絲毫的波瀾,「我們曾被父母指腹為婚,自小我知道你會成為我的妻子,所以在我心裡,你一直都是我的家人,就像是我弟弟那樣的家人。」
「家人?」鄭貴妃突然明白了什麼,「所以你的意思,我在你心裡,其實就是一個姐姐?」
拾光沒有說話。
「我不信。」
「今日微臣前來,就是想跟娘娘說個清楚。也想勸娘娘不要太過執拗,回不去的已經回不去了,娘娘已經是皇上的貴妃。娘娘念著的那個人,在八年前就已經死了,以後,我也再不會出現在娘娘面前,還望娘娘在這深宮之中,多加珍重。」
鄭貴妃聽懂了他最後那句話的意思。
她抓著琵琶的手一緊,可卻什麼都沒有說。
「微臣告退。」
他的背影落在她眼裡,逐漸變得模糊,最後消失在殿門口。
四周靜的沒有一點聲音。鄭貴妃面無表情,眼睛卻被水霧氤氳。
眼淚順著臉頰落到琵琶弦上,她的食指勾住一根弦,啪嗒一聲,琴弦斷開。
食指指腹被劃破,鮮血滴落在琵琶上。
她流著淚,面目突然變得猙獰,接著狠狠將那琵琶砸了出去。
宮人們聽到動靜忙進來,看到鄭貴妃這副模樣,卻是一句話也不敢說。
「滾出去!都給我滾出去!」
宮人們哆哆嗦嗦皆退出殿外,只余鄭貴妃一人頹然跌坐在地。
她望著那把斷了弦的琵琶,失聲笑了起來。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哈哈哈哈,竟是如此?!」
——竟真是她一廂情願,執念太深?
他說故人已死,不要回頭。
她也不需要回什麼頭了。
……
一轉眼過去三日,這三日薛令微過得枯燥無聊極了,整日都在掰著手指頭算趙珒回來的日子。
這三日都是李焱在照顧她,給她做飯。只是她吃慣了趙珒給她做的,就吃不慣李焱的手藝了。她嫌李焱做的不好吃,便自己試著下廚,讓她意外的,是她竟然真的會做生火做飯菜,更是能學著做趙珒平時給她做的那些菜,雖然不比趙珒做的美味,但也不差。
薛令微覺得自己也不是那麼笨,雖然趙珒在的時候她沒有下過廚,但她喜歡坐在一邊看他做,所以一來二去也就會了。
每次做好飯菜,她總是會得意好一陣。
薛令微一開始其實對李焱有防備,縱然他是趙珒的朋友,但她還是多揣了個心眼。不過這幾日李焱為人還算老實,也不怎麼愛說話,只是會遠遠的看著自己。
薛令微覺得很奇怪,具體她也說不上來,就是覺得看到李焱的時候,感覺怪怪的。
之前她覺得自己對李焱有種莫名的熟悉,但李焱說她失憶之前他們就見過幾面。如此,薛令微也就不怎麼奇怪了。
第四日早晨,薛令微一覺睡醒,腦袋裡又開始鈍痛了。
昨夜半夜她就被那幾下鈍痛給痛醒,只是很快那痛感就消失了,她就沒有在意。只是沒想到,今早一起來,又開始發痛。
她想喚李焱來去給她請個郎中,只是連喚了好幾聲,都不見李焱前來。
她才發現,李焱並不在家中。
她拍了拍鈍痛處,想起身出去找李焱。只是剛走到門口,便突然有人攔在她面前,實實把她嚇了好一大跳。
站在她面前的是個女人,後面還跟著兩個男人,薛令微定睛一看,除了左邊的那個中年男人她覺得有點眼熟,其他的人她根本不認識。
攔在她面前的女人率先開口喊了她一聲:「郡主。」
「你們是什麼人?」薛令微下意識後退一步。
那女人已經抓住她的胳膊:「郡主不要害怕,我們是長公主殿下的人。」
「我母親?」薛令微心裡暗道一聲不好,她知道李焱平時不會去太遠的地方,於是開始扯著嗓子喊李焱。
那女人見狀,立馬捂住她的嘴將她按了進去。
女人朝另一個人眼神示意,其中一個男人便將門關上,在外面把守著。
薛令微被那女人捂著嘴,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她懷著孩子,不敢掙扎,生怕不小心會傷到腹中的孩子。
「郡主,你不認得我們正常,但你不想知道你都失去了什麼記憶么?!」
薛令微不解的看向她。
「若是郡主答應我不亂喊亂叫,我便放開郡主,郡主大可放心,我們不會傷害郡主,只是想讓郡主知道真相而已。」
薛令微聽了,點點頭。
那女人這才慢慢放開薛令微。
「李焱!李焱快來!——」
那女人瞳孔一縮,當即便從懷裡掏出一塊浸了蒙.汗葯的帕子,上去捂住了薛令微的口鼻。沒一會兒,薛令微便被迷暈了過去。
女人接住薛令微下滑的身子,對那個中年男人說道:「看來只能先帶郡主去我們那裡,否則趙珒的那個手下很快就會察覺不對尋回來。」
中年男人頷首表示認同,「也只能這樣。」
.
薛令微醒來的時候,正躺在一間茅屋裡。頭比之前還要昏沉鈍痛。
她掙扎著坐起來,聞到這間茅屋裡蔓延著一股沁人心脾極好聞的清香。四下巡視一眼,才發現這清香是從床腳的香爐里傳出來的。
下一瞬,耳邊突然響起斷斷續續嘈雜的聲音。
「在我沒有回來之前,你好生待在府里,哪裡都不能去。」
薛令微瞳孔驟縮,這是母親的聲音!
「你可別忘了,她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的女兒!」
「在你看不見的地方,我殺過許多人——」
……
薛令微頭疼欲裂,這些聲音究竟是從哪裡傳來的?!
這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腦袋裡十分嘈雜,她已經不能去辨認那些嘈雜都是什麼了。她一手捂著腦袋,一手撐著床沿,下意識將那隻小香爐推翻。
有兩個人進來了。薛令微看過去,是那個迷暈她的女人,還有她之前見過一回的中年男人。
女人看了眼翻撒在地的香爐,走過去撿起來,又重新點上。
薛令微質問:「你點的是什麼?」
女人回道:「普通的香,能讓你寧心安神。」
「你別騙我!」薛令微才不信這是普通的香,就憑剛剛她腦子裡響起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聲音。
女人點好香,轉過身,直言道:「其實此香也能助你恢復記憶。難道郡主不想記起忘掉的事情?」
「不想!」薛令微根本不相信她。
女人笑了下,「郡主何必嘴硬?哪個失去記憶的人不想找回自己的記憶?」
「這跟你們也沒有關係!」薛令微一點也不想繼續待在這裡,道:「放我回去,我要回去!」
女人的神色開始變得認真:「回去?郡主是想回到害死自己母親的仇人那裡去?」
薛令微不解:「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郡主,你可知道長公主殿下手上有另外五萬精兵?還有數以萬計的金銀財寶,這是長公主殿下留給你的,你就要這麼棄之不顧了?」
薛令微根本不明白她在說什麼:「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失去了最重要的一段記憶,自然不知道我在說什麼,郡主,你可知我們到底是誰?」
「我不想知道,現在放我回去!」薛令微根本不想跟他們多說。
女人見她執迷不悟,沉默須臾,對她道:「你以為我們是長公主殿下派來尋你的么?你錯了!」
薛令微狐疑的看向她。
一旁的中年男人大約是意識到女人要說什麼,想要阻止她,便輕斥了一聲:「明珠!」
——安陽郡主現在什麼也不記得,倘若是明珠一下子告訴她真相,這小郡主未必能接受,也未必能相信。
叫明珠的女人只是瞥了眼那中年男人,繼續說道:「你醒醒吧,長公主府已經不存在了,你母親早就被處死了,這天下的皇帝,已經不是你舅舅了!」
薛令微只覺得她莫名其妙,蹙著眉怒道:「放肆,你在胡說什麼?!」
「我是不是胡說,郡主只要想起來那些忘掉的記憶不久一清二楚了?」明珠繼續說道,「你母親,已經死了快兩年了。」
「你住口!」薛令微的情緒忽然激動起來,「你竟敢詛咒我母親?!我離開京城不過只有大半年的事情而已!」
明珠譏諷一笑:「這是趙珒告訴你的吧?郡主,你就如此信任趙珒?你可知他一直都在騙你?」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誰,跟我說這些又有什麼目的,但你休想跟我說趙珒的不是,他是什麼人,我比你清楚!」薛令微臉色徹底難看下來,在她眼裡,這個叫明珠的女人就是個瘋子。
「是嗎?郡主真的清楚趙珒的為人?若是郡主想起那些事,可還會如此信誓旦旦?」
薛令微已經惱了,她怒視著明珠,說了一句:「瘋子!」
「你被趙珒騙的團團轉,在你眼裡,我們這些曾為長公主殿下出生入死的人,自然都是瘋子。」
中年男人拉住明珠,道:「先不要說了!」
明珠甩開那男人,不甘道:「現在不說,又要什麼時候說?難道不該讓郡主知道真相?」
「郡主不記得一切,你說這些只是徒勞。」
明珠看了薛令微一眼,冷笑了一聲:「倘若不先跟她說這些,她怎麼肯恢復那些記憶?陳據,你現在怎麼變得如此畏手畏腳的?難道要等趙珒那個假閹人回來?到時候等待我們的,就是被他一網打盡!」
薛令微聽到陳據這個名字,只覺得萬分耳熟。
對了,她想起來了!
她曾經常聽到母親在房中時喚起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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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浪淘沙令》是南唐後主李煜的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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