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姬桐雪被父王召見,是禁足半月之後的事情。
那日,父王在召見她之前,見了太僕大人。
不曉得父王跟太僕大人都說了些什麼,那個鬍子白花花的老頭兒,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差點連口水都流出來了。
她伏在宮殿的門口,悄悄地抬起了頭,若是往常這個太僕大人很喜歡跟她聊天,即使有事在身,也會恭恭敬敬地喚她一聲「十七王姬」,可今日,他一邊哭一邊走,竟是連聲招呼都沒同她打過。
這老頭兒要是個美女的話,她當真會以為是她父王怎麼著她了。
太僕老頭兒才將離開宮殿,就聽殿中傳來了父王低沉的聲音。
「小十七!」
「父王,小十七在呢!就是腿跪麻了,您得等小十七一會兒,待我緩一緩啊。」
實際,姬桐雪已經麻溜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沖著門口送太僕大人迴轉的劉侍人擠眉弄眼,想要打聽打聽剛剛都發生了什麼。
劉侍人是父王身邊最得力的,打小就寵著她。
他瞧見了她的表情,扯了瞎嘴角,動了動嘴唇,沒出聲音。
「沒事。」姬桐雪看懂了,朝他甜甜地笑了笑,提起了裙擺,跨過了高高的門檻。
天子的宮殿,就連門檻都高得嚇人,這大約就是世人說的門第之別了。
姬桐雪款款走到殿中,又撩一撩裙擺,恭恭敬敬叩頭。
「十七給父王請安。」
「這不早不晚的,請的是什麼時候的安?」天子高坐於殿中,他頭戴著玉冠,面龐有些發黑,眸子也不如前幾年清晰。
他人已中年,聽聞年輕時,也是翩翩的佳公子,迷的他那些夫人和嬪一日不見他,便要發瘋。
可後宮里哪有什麼翩翩佳公子。
有的不過是將權術和女人翻轉於掌心的天子。
後宮的女人如草芥,有今日得寵,明日橫死的,也有等了半輩子都不受天子待見的。
她的母親焦夫人,屬於乖巧聽話事兒不多,善於看人臉色,又運道不錯的。
小的時候,焦夫人經常摟著她說:「妞妞啊,只要你好,母親這輩子足矣。」
她那時就覺得奇怪,世人的這個「好」字,到底該怎麼囊括呢?什麼程度的好,才叫真的好?
姬桐雪慣會賣乖,一聽天子的話,抬起了頭,一雙瑩瑩有光的眼睛看向了他,「父王,這可怪不得小十七!小十七正在禁足,父王不召見,我可不敢亂闖!這不早不晚的,我也不知父王召我為何啊?但身為人女,不管父王何時召見,這個安,我可是都得問。」
天子被她逗得發笑,眼角的褶子勾出了好幾條。
一旁的劉侍人甩著浮塵道:「大王,我就說了吧,只要十七公主一來,保證您心情大好!」
姬桐雪揪住了話頭,言語誠懇地詢問:「怎麼?是誰惹父王不開心了嗎?」
天子長嘆了一聲,實在是不願去想那些惱人的問題,只道:「起身吧!剛才不是說腿已經跪麻了!」
姬桐雪爬起來的速度,那叫一個迅速,她踮著小腳跑到了天子腳下,一屁股坐在地上,頭一偏趴在了他的膝蓋上。
「父王為國事憂慮,小十七為自己不能給父王分憂而慚愧。」
「哼!說得好聽,你不給你父王惹事就算你有孝心了。」
姬桐雪知道他指的是楚姬的事情,噘嘴道:「父王,打一棍子給個甜棗,棍子是我打的,甜棗是父王給的。父王,小十七還不是在為父王分憂啊!」
天子一戳她的腦門,「就你是個鬼靈精!」
他一共有三十個子女,這些子女中,無論是將要繼承大統的太子,還是那個最年幼的孩子,沒有一個不怕他的。
唯有這個眉心有閃電的小十七,從不把天威放在眼裡。
也正是她,讓他有了尋常百姓家那種為人父的體驗。
旁的人都以為她是因著祥瑞之兆才倍加得寵,可她即使沒有眉心的那個胎記,也是他最疼愛的孩子。
「都說女肖父。」
姬桐雪的話落地。
天子哈哈大笑了起來。
可到底是天子,不喜形於色,他很快就斂去了笑容,問她:「十七,你見過那楚姬,跟父王好好說說,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美麗!」姬桐雪脫口而出。
天子見過的女人太多太多了,美麗這樣的描述,並不能讓他心驚。
認真說起來,他也是見過那位楚姬的。
可楚王很有意思,明明是獻女,卻有故作姿態,讓女人覲見之時,以輕紗覆面。
他只看見了她纖細的腰肢,和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
男人皆好色,尤其是他這種閱女無數的男人。
天子不是楚王,並不好楚腰,要真論起來,他還是喜歡豐腴一點的女人。
「還有嗎?」天子又問。
姬桐雪顯得很是為難,「父王,你是要娉那楚姬做王后嗎?」
「為何有此一問?」
她托起了腮,輕咬著下唇,「嗯」了半天,才不情不願似地說:「父王若當真要娉她為王后,那十七就得多說點她的好話!父王若還沒有那個心思,那十七就……」
後頭的話並不用說,天子曉得。
就連她話里話外的意思,天子也曉得。
那楚姬雖然美麗,卻是個斤斤計較的個性。
可不是計較,小十七贏了她一對兒龍鳳手鐲,還得鬧得人盡皆知。
難不成天家還稀罕她那對兒龍鳳鐲子不成!
天子的眼睛閃過了寒冰,一低頭,又戳了戳她的腦門,嘆道:「你啊,你啊!當真是把你母親那套看人臉色下菜碟的法門,全部學會了!可你啊你,你可是堂堂的王姬,又不是你母親那種…普通出身!你且得記得,這一世都給父王活得無需看任何人的臉色!」
「連父王的臉色也不看嗎?」姬桐雪很認真地詢問。
天子噎了一下,輕輕地捏了捏她的肉臉頰,「你是故意的對不對?」
「沒有呀,父王!」她嘶了一聲,苦著臉說。
父女兩人又閑扯兩句,天子賜了她幾批彩緞,還有好幾對兒金銀玉做成的手鐲,便擺擺手讓她告退了。
想也知道天子找她個小女孩能聊什麼事情呢!
不過是心疼她,生怕她因為禁足,會被後宮其他的人欺負。
後宮的等級深嚴,可不論是女人,還是孩子,想要活的好,靠的全是恩寵。
她與旁人不同,自打出世,就被天子捧在手心,即使是王后在世,也從不敢輕易苛責於她。
說起來,她的臉如此之大,怎可能不招人嫉妒呢!
焦夫人的位分不高,雖位列三夫人之中,卻是最靠下的那個,娘家又無權勢。
試想,若是失了天子庇佑,她的日子該有多難熬。
十七王姬復寵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王宮每一個角落。
大約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司鋮這晚的晚飯多了一隻超大的雞腿,就連那匹棗紅馬的草料也從劣等的雜草變成了優質的草料。
司鋮靠在馬廄的木樁上吃飯,嘟嘟囔囔地同馬說:「馬兄,以後你就有好日子過了!」
這位十七王姬啊,能耐可不僅如此。
過了幾日,姬桐雪才知道那日太僕大人為何哭泣。
那楚姬與太僕夫人交好,宗周人人皆知。
太僕大人受王令占卜王後人選,卦象上顯示,王后的人選在楚國境內。
太僕不敢相信這一結果,又算了楚姬的八字,不止她,還有趙姬、晉姬、齊姬,得出的結果,竟只有楚姬的八字與國運相合。
那日,他痛哭流涕地同天子表衷心,真的不是他徇私,而是天意如此啊!
姬桐雪聽那太僕老頭兒同她嘮叨起這個的時候,嗑了一小把葵花籽,這東西越吃越香,她吃得津津有味,樂呵呵地問他:「那我父王怎麼說?」
太僕老頭兒的臉色難看,嘆了口氣說:「十七王姬啊,聖意難測啊!我要是能看得懂……」才不會求到你面前呢!
姬桐雪被他苦惱的表情逗樂了,又一顆瓜子落入了口中,振振有詞地道:「叫你整日多同人打交道,你偏偏不聽,不是抱著你的易書,就是抱著你的烏龜殼兒!死心眼兒!」
太僕大人沒懂,一雙渾濁的眼睛盯著她看了半晌。
姬桐雪真想戳一戳他的腦門,可又不敢,只好撇了嘴道:「你欠我一個人情!」
「十七王姬就是要了小老兒的命都成!」
「我要你的命作甚!」姬桐雪嫌棄地說完,沖他勾了勾手指,又一抬手,揮退了身旁的侍人,同他嘀嘀咕咕。
「卦象上顯示王后的人選在楚境……」
太僕老頭兒猛點頭。
「可咱們的楚姬現在可在宗周呢!」姬桐雪吐掉了嘴裡的葵花籽皮兒,一雙狡黠的狐狸眼睛落在了遠處。
太僕大人聽是聽懂了,但他榆木一樣的腦袋一時片刻轉不過來,「那楚王可就只剩楚姬這一個未嫁的女兒了!」
「說你愚,你還真的傻了!楚王就沒有兄弟了?楚王的兄弟就沒有女兒了?」
一石二鳥!
太僕大人的眼皮兒一跳,再看面前這還不曾及笄的小丫頭,眼睛里蹦出了火花。
還真是龍生龍,鳳生鳳啊!大王的王姬,也如大王一般,是個眼尖嘴利的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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