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趙權負手而立,他穿戴一新,換了一件雪青色衣袍,十分妥帖,身上似乎散發著氤氳的濕氣,還有一絲杜若的香味,想來是沐浴過了,趙權在朝中素有清廉的賢名,可出身天家富貴,他穿衣宿食自然是十分講究,雖是出來遊玩,他日常用度都備得十分齊全。
趙權似是心情還好,淡淡道;「免禮。」
長亭直起身來,也不知說什麼,趙權不著痕迹地看了她一眼,長亭穿的是晉王府給她備的宮裝。
水綠的衣,下穿了條月白的輕綢裙,綢裙上和著極細銀線綉了朵朵盛開的荷花,綢裙十分柔軟熨帖,微風一吹,便裊裊娜娜起來,極襯女子婀娜之態。長亭挽發的絲帶柔柔地飛揚,倒襯得她比平日里多了幾分婉約柔順之態。
趙權看著她,心中微微一動,卻想:這是江南官員為討好他,今夏才送來的上好綢緞,穿在她身上倒也合適,少了平日里的剛強,多了幾分柔媚。
趙權臉色柔和了幾分,信步上前,停在長亭身邊,舉目四望,悠閑自得又隱有傲然的神色。
長亭並未覺得不妥,與他並肩而立,含笑四顧,卻聽趙權似是柔和地說道:「你以後要做本王的侍從,需知道,與本王並肩乃是不敬之罪。」
長亭想起自己許諾的事情,看了趙權一眼,老老實實地答應道:「王爺說的是,在下不懂禮數衝撞了王爺,還望王爺海涵。」說完退了兩步,站在趙權身後,心中卻不未然。
趙權見她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心中十分舒暢,今日天氣不錯,江風一吹,心中煩擾倒也輕了許多。
趙權就這樣臨風而立,神態怡然自得,偶有并行的船,船上女子見了趙權的模樣,不知是哪家翩翩公子游湖,竟生得這般好看。
紛紛攜了同伴來看,有那看得雙頰通紅的,神色間顧盼流轉,紛紛掩口而笑,有膽大的,甚或拋了鮮花過來,長亭看得不禁抿嘴而笑,暗想:趙權若真是這樣走在街上,怕也會像衛階一樣被看殺。
想想又搖頭,這人哪會任人看殺,他只會殺別人罷了!
趙權面色早已變得冷然,眉目間似乎隱隱籠著一絲殺氣。
幸而那船很快便迎面而過,長亭剛看了看趙權的臉色,暗暗吐出一口氣,抬起頭來,卻見趙權正看著她,長亭像是偷說別人壞話被抓了個現行,又像是看別人笑話被抓個正著,總歸很尷尬。
左顧右盼間,還是抵不過趙權的眼神,訕訕地低下頭,不敢再腹誹,眼睛轉了轉,卻不知道說點什麼來緩解現在的尷尬。
趙權臉色沉沉,看著神色有些緊張的長亭,半晌方道:「做下人的若是敢在背後妄議主子,可是要……重罰的!」
長亭抬頭訝然道:「王爺,我想您誤會了,我只是答應要護衛您周全,卻從未說過要奉您為主,所以我可不是您的下人……再者說,我也沒有在背後妄議您,我可沒說什麼。」長亭理所當然。
趙權不想長亭竟敢反駁他,冷笑道:「牙尖嘴利,看來本王應該要好好教教你王府的規矩,你既答應用命護衛本王周全,本王自會成全你這番苦心!」說完,輕哼一聲,拂袖而去。
長亭皺眉回望著趙權的身影,心想這人可真是喜怒無常,自己這一年的日子真不知怎麼過,也不知會不會小命難保,長亭嘆了一口氣,正胡思亂想間,卻聽趙權隱帶責備的聲音傳來,「還不快跟上來!」
長亭提了提裙角,快步上前,趙權在長亭即將跟上他時,提腳又往前去了,長亭正好跟在他身後,心中忍不住已開始暗暗罵自己作繭自縛,這人哪裡是好伺候的。
趙權嘴角微松,卻見婢女來報,「稟殿下,方才救的那位落水的姑娘已經醒來,她想過來謝過殿下的救命之恩,奴婢不敢擅自帶她過來,請殿下示下。」
趙權正要進船艙大廳,聽婢女回報之後,側頭看了看長亭,見她一臉喜悅,想來是為自己救了一人而雀躍,心中不禁嗤笑她淺薄,自身尚且難保,還惦記著她人。
這樣萍水相逢又身份不明的女子,他自是不會費心耗時親自去見的,隨口吩咐道:「告訴她不必掛在心上,等上岸后,本王自會派人送她回家,今日之事也不會宣揚,讓她不必擔心,若有難處,你去找張勉處置吧。」
長亭有些意外地看了看趙權,暗道這人思慮倒是周全,這落水女子觀其衣著打扮,不像是平民,若是哪家閨閣女子,傳揚出去倒不利於她的名聲。
人雖是長亭救的,她也不是個施恩求報的人,倒也並沒有非見這個女子的想法。
可還是忍不住探頭問了一句,「她身體沒事吧?秋水清寒,我看她體態柔弱,又受了驚嚇,可別招了病……」
還未說完,就感覺趙權側目看著她,眼神泠泠,似乎在說,「你這下倒知道秋水清寒了……」
長亭訕訕停住,那婢女見趙權並未開口,小心回道:「回姑娘,那位姑娘看起來不是很好,她似乎在落水之前就受了頗重的傷……大夫診治說,若是耽誤下去,怕是有些不好……」
長亭不自覺往趙權看去,見趙權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卻並無焦急神色,不禁有些著急道:「王爺,那我過去看看她吧,好不容易救她起來,可別再出點什麼事。」說著便要走。
趙權見不得她如此跳脫的模樣,皺眉道:「若真有什麼事,你去又有什麼用。」
長亭被他搶白,心中自然有些不忿,看了趙權一眼,還是忍下心中之氣,閉嘴不言,趙權見她這般乖覺的模樣,心中稍解,朝那侍女道:「她既然傷勢如此嚴重,何必再過來謝恩,讓她好好養病罷。」
說完又對身邊的人吩咐道:「上岸后叫張勉好好兒地把她送回家去。」說著看了一眼長亭,繼續道:「若是缺點什麼叫他看著辦罷。」
那婢女應了一聲是,躬身行禮之後,卻步退了下去。
趙權回到大廳,時近晌午,他往身後看了看,便吩咐下人傳餐食,自有下人取了碗碟杯箸等布好,卻有兩副。
不一會兒,侍女魚貫而入,捧著一盤盤餐食進來擺放好,中間一盤竟是大閘蟹,周圍擺有薑絲,醋碟,熱騰騰地冒著蒸汽,讓人望之欲饞。
如今正值秋季,乃是大閘蟹正肥美的時候,趙權施施然端坐在上首,侍女們凈了手,熟稔地取出蟹八件,為趙權將蟹肉剔出來,放在白玉般的碟子上,趙權舉箸嘗了一塊,未見任何神色波動,便又夾了另一碟的鱸魚,神色自若地咀嚼了幾下,似乎對這些吃食毫不動心。
長亭見他一副心若死灰的模樣,腹誹道:這人真是暴殄天物,如此美食當前,竟然毫不動心,簡直豈有此理!
忍不住又看了看桌上熱氣騰騰的大閘蟹,又看了看那清蒸的鱸魚,還有其他各色菜肴,眼饞得很。
趙權頓了頓,舉箸又夾了一塊炙烤的肉,長亭注目一看,以她的經驗來看,也看不出是什麼肉,趙權放在自己面前看了看,似是挑剔道:「這道昇平炙倒是平平。」
長亭一聽「昇平炙」,馬上想起師父提過的這道前朝名菜,聽說是取鮮嫩的羊舌和鹿舌用陳釀花雕浸過,取其酒香,再加香料用果木枝炙烤,然後拼盤在一起,材料雖是難得,最難得的是烤炙的火候,多一份則柴,少一分則腥,火候正好的話,酒香入味,正好激發了肉的香氣,長亭清楚地記得師父說起這道菜時口水直流的模樣,忍不住也咽了咽口水。
雖是極小一聲,趙權卻聽得嘴角一揚,輕咳了一聲,淡淡道:「你怎麼不坐下來一起吃?這些東西都是本王叫下人為你準備的。」
長亭見他神色間有些笑意,像是在取笑自己,本想拒絕,可耐不住腹中的饞蟲,轉了轉眼睛,暗想:可不能和自己口腹作對,如此美食,浪費了可真是大大地可惜。
想罷似是心安理得了些,坐在趙權一側,侍女依舊凈了手,正要上前為長亭剝蟹,長亭起身自行凈了手,朝那侍女笑道:「我還是自己來,自己剝的香多了。」
說完拿著精巧的剪子把蟹腿剪了下來,三下五除二地剔出蟹肉,沾了點姜醋便放進嘴裡,邊吃邊陶醉地搖頭,似是想起了什麼,側頭看著趙權,有些討好地笑道:「王爺,有蟹無酒未免有些美中不足,這等好蟹自然應當配上好的黃酒……」
說完又笑了笑,道:「王爺,您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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