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反咬一口
第121章反咬一口
盛明遠和元寶見明月九已是六年之前的事。
那個時候的明月九還是臉上帶著面具的翩翩少年。而如今,盛明遠和元寶忍不住錯愕……
眉目間依稀還是早前的明月九,也依舊是那盞銀質的月牙面具,只是風度和氣魄卻遠非當年那個不苟言笑的羞澀少年,而正風華萬千。
獨自飲茶的模樣,眸間黯沉,似是等了許久,又似不想等到他們來。
唯有眼中的波瀾不驚,直至蜜糖罐子喚他那聲「九叔叔」,他才放下茶盞。
應聲抬眸。
邱更和雲凈拔劍上前,護在盛明遠和蜜糖罐子身前,明月九也似並不意外,抬眸看向面前時,眼中也無多少漣漪。
「不必緊張,此處只有我一人。」明月九語氣清淺。
隨意翻開另一個茶杯,慢慢斟上。
他斟茶時,邱更和雲凈交換眼色。
雲凈未有動彈,邱更離開去查看周遭情況。
片刻,邱更折回,只是朝盛明遠幾人頷首。
明月九說的不假,此處確實只有他一人。
明月九並沒有帶旁人一道來。
眾人眼中驚異,更是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而明月九斟完茶,目光才掃過盛明遠和蜜糖罐子一眼,最後落在陳暖昕身上,好似平常道:「我想過會有這一日,也想過這一日遲早會來……」
他將茶推至對面的位置,平淡道:「前方便是濱城,過了濱城就是蒼月,北輿的勢力不敢貿然伸到蒼月。」
換言之,過了濱城,他們便安全了。
明月九什麼都知曉,眾人也心知肚明。
「侯爺,不如坐下飲杯茶。」明月九伸手。
「爹爹。」蜜糖罐子攬緊盛明遠脖子。
盛明遠看他。
他亦未移開目光。
蜜糖罐子從來同他疏遠,而喚得盛明遠這聲「爹爹」卻極其親厚。
他如芒刺在喉。
但他們是父女,也理所應當。
明月九再伸手,嘴角微微勾勒。
「罐子,去舅舅那兒。」盛明遠將懷中的蜜糖罐子遞於元寶。
元寶接過,還是遲疑喚了聲:「姐夫……」
他是怕這其中有詐。
盛明遠卻駐足,朝他搖頭。
而後,又看向元寶身後的陳暖昕,微微笑了笑,點了點頭,示意她不必擔心。
陳暖昕亦頷首,所有的不安藏在心裡,也並不顯露。
盛明遠才朝邱更道:「先領夫人上車休息,這裡風大,她不宜久站。」
邱更照做。
明月九手間一滯,不宜久站……
目光滑向陳暖昕的背影,似是猜出幾分,又似全然黯沉。
元寶亦帶了蜜糖罐子上車。
雲凈同盛明遠四目相視,也會意往馬車上去。
早前,他便同盛明遠達成過一致,兩輛馬車並不穩妥,遲早要換成一輛馬車。
而盛明遠先前眼神的含義,便是讓他先上馬車,若是不對,便帶一車人先走。過了濱城便出了長風,長風蒼月僅半日之隔,他們到了蒼月便安穩了。
雲凈心領神會,便也照做,是不想讓盛明遠分心這頭。
明月九雖未入仕,但在北輿國中卻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一人。
明月樓的勢力滲透到北輿的每一處角落,便連英國公都忌憚他。
而明月九的心思,常人也根本捉摸不透。
但越是如此,這樣的人越是讓人忌諱。
他今日獨自一人來此處,又邀盛明遠飲茶,便都不知曉明月九此番要作何。
但不得不小心便是了。
雲凈目不轉睛看向涼茶鋪那處。
只見盛明遠踱步上前,在明月九對面,掀起衣擺入座。
明月九正好飲完一杯,便又端起茶壺,斟了一杯。
盛明遠看他。
他端起茶盞輕輕嗅了嗅,嘆道:「是侯爺最喜歡的白牡丹。」
盛明遠還是看他。
明月九早前跟在他和丫頭身邊一段時間,也知曉他飲茶喜歡白牡丹。
他不知明月何意。
明月九卻也看他,慢悠悠道:「今日不宜飲酒,便以茶代酒,這一杯,先敬侯爺,多謝侯爺當年的救命之恩。」
言罷,笑了笑,一飲而盡。
盛明遠遲疑,心中並非沒有想過這杯中有毒,但見明月九一飲而盡,落杯。
盛明遠還是沒有移開目光。
明月九笑道:「杯里沒毒,酒里也沒毒,我今日是真心實意想同侯爺一道飲茶,侯爺若是不信,可同我換杯。」
盛明遠不置可否。
明月九又笑:「侯爺也可以不飲,原本,這杯也應是我敬侯爺的,若不是當年侯爺的馬車經過,將我救下,我應當被人打死在臘月初九的那場大雪裡,還哪有今日的明月九?這一杯,侯爺信與不信,都是應當我敬侯爺的,明月九心中一直未敢忘。」
言罷,又自飲一杯。
盛明遠攏眉。
明月九放下杯盞。
卻見盛明遠已放下杯盞,應是不會再飲他敬的這盞茶。
明月九心知肚明。
「說完了?」盛明遠自是不信明月九今日是來尋他飲茶的。
六年來,他一直以為丫頭死了。
丫頭也記不起早前。
他同丫頭天各一方,即便不是全然,也是拜明月九所賜。
尤其是,明月九明知丫頭已是他的髮妻,還與丫頭定親。
若不是此次出使北輿的使臣是他,三月里,興許明月九已經同丫頭成親了。
他心中陣陣后怕。
有時大夢初醒,掌心都是汗水。
於他而言,明月九就似一條毒蛇一般,潛伏在暗處,伺機出現。
他與丫頭之間,被荒廢的六年。
蜜糖罐子自小沒有爹,丫頭險些另嫁。
這些與他而言,都是心底抹不去的傷疤。
他不可能不恨明月九。
他無心與明月九在此處耗費時間。
明月九微怔,即便知曉盛明遠對他的厭惡,也心中有數,盛明遠如此一語不屑,他還是指尖微滯。
便是如今,他是北輿國中人人尊崇的九爺。
但在盛明遠面前,他似是還是早前那個衣衫襤褸,任人踐踏的死奴。
盛明遠知曉他的過往。
再是衣著華麗,權勢遮天,也掩蓋不了他內心的恐懼,掩蓋不了他臉上曾被刺上的那些醜陋的疤痕。
而盛明遠,是高高在上的建平侯。
洛青婉眼中看到的只有高高在上盛明遠,哪會有他?
從前是,如今也是……
明月九並非沒有嫉妒過他。
早前的盛明遠哪裡知曉他那顆掩藏在卑微之下的嫉妒?
偏偏盛明遠又是救他性命的人。
這六年來,他未曾有一日睡得安穩。
良心的譴責,近乎無時不刻不在吞噬著他的內心。
可內心的欲.望又似張著血盆大口的毒蛇,欲.念難平。
他記得懷城時,簾櫳后,洛青婉投來的一束目光,好似星辰一般,叫他在萬念俱灰的時候,有了一絲清明。
他也記得她給他的這張面具,讓他在旁人面前有了自尊。
他更記得她將爹爹那枚項鏈給他時,他躲進她懷中失聲痛哭,從此以後,心中卻忽得有了嚮往和依仗。
哪怕她身邊的人是盛明遠,哪怕自己只是她身邊的侍從,哪怕他心中卑微的念頭,可能她永遠都不會知曉,哪怕他的喜歡只能一輩子窩在陰暗的角落,他都願意……
在北輿,他不入仕,是因為早前在燕韓的時候,他聽她提起過很是欽佩善心商人,他在北輿便只想做個商人。
……
過往他的喜歡很卑微,卑微到見不得光,卑微到只能爛在骨子裡。
只能在麗湖白塔替她擋下一刀。
可六年前,一切都有了不同。
他喜歡她,便並非沒有私心。
過往的他配不上她,但如今的明月九不是。
他手中握著近乎整個北輿的財富,握著北輿皇室賴以仰仗的「明月寶藏」,握著足以滲透北輿的勢力,他既是青帝身邊的肱骨之臣,又是青帝不得不仰仗的脊樑。
這樣的他已有資格娶她。
她既已記不起盛明遠,他才是在北輿的腥風暴雨中一直站在她身邊,替她掃清周圍障礙,扶青帝上位的人。
他終是迎來與她並肩的一日。
這裡沒有人知曉他的過往,只知曉他是扶新帝上位的功臣,他在北輿如魚得水。
爹爹臨終前將北輿皇室交付與他,他也才知曉整個北輿皇室和明月家族的秘密。
其實當年自羌亞潛入中原的那支明月家族便是北輿皇室。
北輿便是在明月家族的巨額財富支撐下建立起來的國度,所以位置很是特殊。
但北輿皇室怕旁人覬覦,便讓臣下最忠心的一支扮作明月家族,替北輿皇室守護著明月寶藏這堆巨額財富。
百餘年來,明月家族,也就是早前北輿皇室臣下這一支,死得死,傷得傷,近乎從未善終。
而北輿皇室卻得以保全。
到了爹爹這一輩,先帝實在不忍見到明月家族背負的荊棘,才讓爹爹做了禁軍頭領,手握重兵,得以從陰暗中走到人前。
這也是爹爹對先帝死心塌地,便是先帝死後,也對陳皇后,以及新帝鞠躬盡瘁的真實緣故!
那時人們已經近乎忘卻了明月寶藏一事。
都以為是傳聞。
而任有覬覦著,而他,便是幼時被賊人擄劫而走的明月家的子孫。
他自幼遭受的痛苦又哪裡是死奴這麼簡單,便都是想從他口中套得明月寶藏,他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卻始終相信爹爹有一日會尋到他。
擄劫他的人發現從他口中套不出任何消息,便將他打個半死,賣到了懷城泄恨。
他才是世上最恨透了明月寶藏的那個。
而偏偏,爹爹最後將守護明月寶藏的職責交予他。
這便是命運最大的諷刺。
可他不傻。
要他守,他便要制衡青帝和陳太后。
要他守,他便建了明月樓,讓明月樓這樣盤根錯節的機構唯他所用,名曰守護明月寶藏,實則據為己有。
但他在爹爹面前發過誓,要效忠青帝。
他便效忠青帝。
青帝根本是個頭腦簡單,任由陳太后擺弄的棋子,就連英國公意識到這一點,也已經來不及。
如今陳太后挾天子以令諸侯。
但唯獨忌憚的人,只有他。
他也有足夠的屏障自保。
若是少了他,那整個明月寶藏的去向,這世上便再無一人知曉。
他才是如今這北輿國中,人人都想拉攏的人。
但他想要的,只有心中那束「光」。
便是讓他拿這個明月寶藏交換,他都甘願。
只是這束「光」對他沒有心。
盛明遠才是她的心。
明月九抬眸看他,戲謔道:「盛明遠,你同她成親不過一年,我卻守了她六年,你憑何將她從我身邊帶走?」
盛明遠一盞茶水潑到他臉上:「明月九,她是我髮妻!!」
明月九沒有避開,茶水不燙,他幽幽伸手擦下臉上的茶漬。
盛明遠將杯子扔在地上,清冽道:「這筆帳我還未找你算,你卻反咬一口,明月九!若不是你,我同丫頭為何會分開六年?你心知肚明。」
明月九卻輕笑:「盛明遠,洛青婉記不得你,與我有何關係?」
見他如此模樣,盛明遠怒從中來。
明月九也起身:「當初洛青婉動了胎氣,蜜糖罐子早產,她為了生蜜糖罐子丟了半條性命的時候,你去了何處?」
明月九踱步上前:「當初在燕韓,為了麻痹將軍府,建平侯詐死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洛青婉險些就跟著尋了自盡?」
明月九到他跟前,繼續問道:「還是,當時她以為你身死,回了北輿,被北輿亂軍圍在城中的時候,你拚死救她出城?」
盛明遠怔忪。
明月九卻笑:「那我告訴你,當初被北輿亂軍圍在城中,是我拚死救得她出城,她和腹中的蜜糖罐子毫髮無傷,我中了幾十道刀劍傷口;當初建平侯詐死,洛青婉險些尋自盡,是我勸她腹中還有你的血脈,一定保住孩子,她才活了下來;當初蜜糖罐子早產,她為了生蜜糖罐子丟了半條性命,命是保住了,卻一直昏迷不醒,是我千里迢迢去了羌亞,取了明月寶藏里唯一那根回命草,她才醒了過來……」
盛明遠攏眉。
明月九繼續道:「這根回命草,是千年前留下的最後一根,食用者身體恢復如初,卻會忘記最珍視的東西,永遠不會想起……」
明月九自嘲一笑,轉眸看他:「盛明遠,她忘掉了你和元寶,永遠都不會想起來。她同你再相見,也不過只是陌生人而已。」
明月九從袖間取出一頁信箋,自他眼前展開:「可還認得這個?」
盛明遠錯愕。
明月九揶揄:「你當年親手寫下的休書,洛青婉以為你死了,當作身邊最珍視的遺物,看一回哭一回,你親手寫下的休書,你們早就不是夫妻了,她也記不得你,同你只是陌生人,我才是這六年來一直照顧她們母女的人,你有什麼資格將她帶走!」
明月九凌目:「她已同我定親,是我明月九未過門的妻子,這筆帳我還未找你算,你才是反咬人一口的那個!」
「明月九,你已經瘋了是不是?」盛明遠惱怒。
明月九卻道:「盛明遠,蜜糖罐子你可以帶走,陳暖昕留下,否則,你們一人也離不開濱州。青帝遣來的殺手,受死命追殺元寶,你以為昨日到眼下為止,是誰幫你們擋下的這波人?此時關於青帝皇位,你認為他會善罷甘休?把暖昕留下,你們幾人可以安穩回燕韓,我也保證青帝以後不會再找你和元寶的麻煩,否則,一個都走不了。」
「明月九!」盛明遠拔劍。
明月九卻笑:「正好,還有一條路。」明月九言罷,也拔劍,「盛明遠,若你勝得過我,我便放你們過濱州。」
他早前便是死奴,早習慣了以命相搏。
他不過是逼盛明遠就範。
話音剛落,盛明遠已一劍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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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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