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重返燕韓
第122章重返燕韓
明月九揮劍擋下。
須臾間,已交鋒數次。
馬車中都能聽見兵器交加的聲音,聲聲震碎人心。
陳暖昕攬緊蜜糖罐子。
蜜糖罐子仰首問她:「娘親,可是爹爹同九叔叔打起來了?」
陳暖昕尚未應聲,又聽蜜糖罐子關切道:「娘親,爹爹能打得過九叔叔嗎……九叔叔一人能打得過表舅舅身邊二十餘個暗衛。」
陳暖昕原本就平靜不下來的心,被蜜糖罐子這一句徹底擾得失了平靜。
陳暖昕伸手去掀簾櫳,元寶攬住:「姐……」
她知曉元寶是好意。
但她心中早就按捺不住,蜜糖罐子的話就似導火索一般,她心中已失了準則。
元寶沒再攔她。
元寶這才摟住也要一道上前的蜜糖罐子。
「舅舅!」蜜糖罐子抗議。
元寶卻道:「蜜糖罐子,勿讓你爹爹分心。」
蜜糖罐子這才不鬧了。
可馬車外兵戎相見的聲音,利器劃破衣裳和血肉的聲音,仍舊讓蜜糖罐子忍不住眼底紅了,在元寶懷中笑聲喚著「爹爹」。
陳暖昕心底如絞痛一般。
但饒是先前便有心理準備,可等她掀起簾櫳看出去,卻見兩人打得極其慘烈。身上近乎都是劍傷,而雲凈和邱更想上前,都被盛明遠喝住不敢上前。
而明月九身邊亦勿旁人。
兩人的打鬥皆如發泄一般,有時候近乎也不躲,只是為了砍傷對方分毫,而接下對方一劍。
如此傷敵八百自損三千的打法,是打紅了眼才會如此。
而盛明遠和明月九兩人是已分明打紅了眼。
全然顧不得自己身上傷得如何,只求將對方置於死地才是。
陳暖昕也知曉元寶先前為何要攬住她,這一幕,確實看得她心中如沉石墜落,連喘氣的餘地都沒有。
陳暖昕起身。
元寶也跟著起身阻止:「姐!」
「元寶,看好蜜糖罐子。」陳暖昕掀起簾櫳下了馬車。
雖然她已記不得早前的事,可性子仍同早前一樣,她要做的事情,旁人如何說都攔不住。
她有身孕在,元寶不放心,也想跟著下去,可蜜糖罐子還在懷中。元寶也知輕重,而無論是盛明遠還是姐姐,都不願蜜糖罐子見到馬車外血腥的一幕。
元寶不由攬緊懷中的蜜糖罐子。
「蜜糖罐子,同舅舅一處,不怕。」元寶是安慰蜜糖罐子,也是安慰自己。
「嗯。」蜜糖罐子果真在他懷中安靜呆著。
元寶掀起簾櫳的一角,見邱更上前攙扶陳暖昕,口中喚了聲:「夫人,小心腳下……」
這些時日,邱更已習慣了喚她夫人,眼下,便也改不了口。
邱更知曉她的心思不在此處。
果真,陳暖昕看向仍舊廝打在一處的兩人,正好盛明遠一劍划傷明月九的右臂,而明月九一劍回在盛明遠的後背。
兩人明明都吃痛,卻都不吭聲。
也一絲時間和餘地都不留給對方。
近處的雲凈都忍不住斂眸。
只是聽見身後有腳步聲,雲凈方才轉身。
卻見是陳暖昕。
雲凈微頓,正欲開口,但見陳暖昕並未停下腳步。
「明月九……」陳暖昕忽得開口。
明月九這端忽然怔住,愣愣回眸看她。
須臾,卻也闔眸。
只這間隙疏忽,盛明遠就可一劍取他性命。
可即便如此,而盛明遠的劍,卻遲遲沒有落下。
明月九又轉眸看向盛明遠。
盛明遠的確是恨不得殺了他,卻終究沒有趁人不備,先前被他一劍划傷的左肩還在流血,整個人都氣喘吁吁。
劍卻拄在一側。
明月九也好不到哪裡去!
全身都已挂彩,稍一動彈,全身都似鈍器劃過一般。
似是連站都站不穩。
都已是檣櫓之末,可若讓他二人眼下再打下去,他二人還都能立即拎劍死拼。
這便是盛明遠與明月九。
陳暖昕心中都再知曉不過。
眼見陳暖昕還有繼續上前,盛明遠喚住:「丫頭!」
陳暖昕看了他一眼,似是連喚住剛才那一聲都耗盡了力氣,陳暖昕便朝他身後的邱更道:「金創葯呢?」
邱更上前,自袖間掏出兩瓶金創葯來。
「給他上藥。」陳暖昕口中的『他』自然指得是盛明遠,可盛明遠死死看著她,未吱聲,也未做旁的。
盛明遠眼中明顯不悅。
陳暖昕又自邱更手中接下另一瓶金創葯,踱步到明月九跟前。
明月九抬眸看她。
精疲力盡,並著氣喘吁吁,而眼中卻似是不甘。
陳暖昕並未擰開藥瓶,而是自袖間掏出一面手帕,上前擦拭明月九臉上的血跡,輕聲道:「多大的人了,還終日打打殺殺的。」
一瞬間,明月九眼底便有淚痕。
就似再多便藏不住一般。
陳暖昕轉身看向盛明遠:「我同阿九說兩句話。」
盛明遠不應聲,也不移目,而是死死看著她。
見她莞爾。
便知勸不動她。
盛明遠才賭氣般扔了手中的劍,頭也不回離開。
陳暖昕心底微緊。
邱更看了看陳暖昕,會意去攆盛明遠。
雲凈還是守在原處。
畢竟有明月九在,如何放心讓陳暖昕同明月九單獨一處。
只是隔得稍稍有些距離,也聽不清他二人說話,只是若有危險,雲凈還能趕得及上前。
這端,陳暖昕給明月九擦拭臉上的血跡,明月九的眼淚就似斷了線的珠子一般顆顆滾落,也不說話,也不鬆開手中的劍,只是看著她哭。
從一開始的哽咽,到後來的出聲,到再後來的大哭。
到最後,似是孩子一般,止不住的嚎啕大哭。
陳暖昕便也不開口。
只是明月九這麼一哭,臉上的眼淚和血跡,灰漬混在一團,她也擦不下去了。便由著他哭,她將手中的金創藥瓶擰開,沿著明月九手臂和肩上的傷口,緩緩將葯倒上。
許是吃痛,明月九才抬眸看她。
陳暖昕道:「方才打打殺殺的時候不覺得痛,上藥的時候就覺得痛了?」
明月九的哭聲小了些。
便如受了氣的孩子一般,乾脆拄劍坐下。
只是她說話,他並未應聲。
明月九坐下,陳暖昕便好拿著金創葯給他背上的傷口上藥。
明月九背上的傷口同樣觸目驚心。
盛明遠也下了重手。
明月九如此,盛明遠更是如此。
陳暖昕抬眸,看向遠處的盛明遠和邱更。
許是賭氣,盛明遠背對著她,並未看她。
她見邱更給他上藥,他也一聲不吭。
陳暖昕便才低頭,一面繼續給明月九上藥,一面道:「也是二十二三歲的人了,又不是十六七歲孩子,怎麼還是這麼毛躁?忘了早前如何說的?」
她並非斥責,卻似語重心長。
「暖昕。」他哽咽喚她。
他記得一年前,他替青帝辦事,因是潛入西秦國中,極其危險,最後丟了半條命才討回來。事後在榻上養了兩月,陳暖昕來看他的時候,他為了安她的心,詛咒發誓日後再不如此拚命。
原來她都記得。
是啊,她都記得。
因為她一直對他溫柔以待,卻都似長姐一般,他分毫進不得,她分寸拿捏,便逼得他永遠停在原處。
六年來,他傾盡所有,也未讓他進得她的心中分毫。
但盛明遠出現不過幾日,她便可以為他丟下北輿國中的所有。
可她明明應當記不得盛明遠了!
盛明遠於她而言,應當同半個陌生人一般。
而他卻是同她朝夕相處六年,如同親人,為何,她會為了盛明遠將他棄之不顧?
六年來,他能做的都為她做了。
他能忍耐的,也都忍耐到了極限。
對她,他從未有過一絲怠慢,只盼著有一日,她能朝他敞開心扉。
但他心中並非沒有憑藉。
她是長寧郡王的女兒,青帝是她的表弟,北輿皇室與她息息相關,只要他一日還是青帝和北輿皇室的憑藉,他便終有一日能迎她過門。
去年臘月,他將蜜糖罐子從獵場虎口救下。
青帝推波助瀾,賜了婚。
這也是六年來,她唯一一次沒有推脫。
他終是在虎口下,為自己贏得了機會。
原本四月他們就要成親了,偏偏,這個時候盛明遠來了北輿國中!
為何偏偏是盛明遠!
明明六年的苦心經營都到了最後一步。
「盛明遠……究竟有什麼好?」他忽然開口,語氣中極盡悲涼。
陳暖昕手中的藥瓶一斜,將好落在他背心。
好似將他心底戳穿。
明月九吃痛。
陳暖昕沒有應聲,手中卻未停下。
許久,明月九才沉聲開口:「即便沒有盛明遠,你也不會與我成親,可是?」
陳暖昕手中微滯。
不消她再開口,明月九心中已有答案。
六年來,她的心思不難發現。
只是這層窗戶紙一直不曾捅破,他便一直抱有希翼。
只要他們還在北輿,只要他們還在一處,總有一日,她會為他動容。
可真正到了眼下,才曉一直以來不過都是他的一廂情願。
他又何嘗不知?
只是自欺欺人罷了。
便是沒有盛明遠,她也不會與他成親。
只是當時他在虎口救下蜜糖罐子,她心中感激。
可感激換不來旁的,更換不來人心。
即便不是盛明遠,她也不會喜歡他。
明月九忽得仰首,悲從中來。
只是悲到極處,便成了笑意,笑不可抑。
笑得方才上了葯的傷口,又重新撕裂開來,重回血肉模糊的痕迹,卻不足心中剜心蝕骨的萬分之一。
陳暖昕蹙眉。
明月九從她手中搶過藥瓶,一面發笑,一面往自己身上的傷口上撒。彷彿想用皮肉上的疼痛來掩蓋心頭滴血。
卻最終不過飲鴆止渴。
一瓶金創藥用盡,明月九將瓶捏在手中,狠狠擲了出去:「你們走!」
「阿九……」陳暖昕面有憂色。
明月九拔劍。
雲凈立即上前,將陳暖昕護在身後。
盛明遠聞聲上前。
眼中緊張之色溢於言表,先前同陳暖昕置氣的模樣彷彿倏然間拋到了九霄雲外,只剩眼中的關切,未見分毫。
見得陳暖昕搖頭,他才一顆心放心。
看得明月九心底如同墜入無盡的深淵崖底。
呵呵,到最終,他無論做了多少,都是拆散旁人的那個。
他是自懷城深淵走出來的惡魔。
他以為的光,其實是別人眼中的光。
他不過想據為己有。
可始終事與願違。
他便是將命給她,她眼中也不會有他。
過去是,眼下是,往後也是。
「走!立刻離開濱城。」明月九眼中已笑出眼淚,「趁我沒有改變主意,能走多遠走多遠!」而這般笑意如同將心撕裂一般。
「阿九……」陳暖昕開口,將被盛明遠打橫抱起,頭也不回走掉。
雲凈和邱更立刻跟在身後。
馬車飛馳,故地彷彿根本沒人來過一般。
只剩周遭的狼藉,和先前打鬥留下的痕迹。
「九爺!」許久之後,明月樓的人來尋。
明月九躺在地上,眼中無神看著空中,並未吱聲。
來人只得道:「九爺,陛下的派人又追來了……要,要如何做?」
九爺是青帝的心腹,明月樓都知。
可自昨日青帝的殺手在成州刺殺未遂后,九爺便吩咐暗中做掉青帝派來的殺手,還要不留痕迹,到今日,已是第三波上。
便是他們再不留痕迹,也會被人猜出端倪。
他是實在無法,才來此處尋九爺。
可見明月九躺在青草地上,渾身都是乾涸的血跡,眸間無光。
「殺了。」明月九平淡道。
馬上便要出長風地界,青帝已經殊死一搏,派來的殺手一波強過一波,便是他們幾人再厲害,又怎麼架得過殺手的車輪戰術。
他若是不殺,他們如何能過蒼月,回燕韓?
早死,晚死,不過都是個死字罷了。
來人稍楞。
還是拱手應好。
只是走出兩步,還是忍不住駐足,回眸:「九爺,你的傷……」
明月九卻已闔眸。
來人跟隨他多年,知曉再問,他亦不會回答,只得轉身走。
明月九果真沒有睜眼。
他的傷要不了他的命。
他不過是懷城走出來的低賤死奴罷了,命賤如此。
他從前是一人,往後也只能是一人,不過做了一場春秋大夢。
夢醒了,他依舊可以光鮮得活著。
青帝說得不錯,他們是一類人。
他是,青帝是,陳皇后也是。
因為早前受過凌.辱,更才變本加厲尋求安全與穩妥,他心中的安全與穩妥是洛青婉,而青帝和陳皇后心中的安全穩妥則是皇權皇位。
他何嘗不知曉元寶不會在意北輿這個皇位。
沒有嘗過權力的滋味,便不會滋生野心。
洛元寶心中只有洛淮林和洛青婉,與洛元寶而言,洛淮林能醒來比北輿皇位更重要。
北輿國中初定,好容易才得的安逸,誰會因洛元寶的緣故而起了推翻青帝的心思?
北輿這些年吃過的內亂之苦,北輿國中最為清楚。
如今太平盛世,百廢待興,青帝在百姓心中的地位牢不可破,便是洛元寶才是這北輿真正的天子又如何?
青帝和陳皇後過不了的是自己心中那關罷了。
當年的杜澈對青帝多好?
青帝竟受陳皇后挑唆,為了一個莫須有的空想,以為杜澈要接回元寶,而失手殺了杜澈。
若非如此,哪有後來的一系列的風波?
興許杜澈還在,爹爹未死。燕韓國中之亂得平,盛明遠接回洛青婉,蜜糖罐子足月出生。而他,亦可以如同朋友一般,出現在建平侯府,將對她的愛慕同早前一般藏在心中。
而不是當下,拼得魚死網破!
誰人知曉,他最懷念的日子,並未在北輿權傾朝野,而是當年自懷城出來,跟在盛明遠和洛青婉身邊,還有中二的賈容和豆子,還有份外照顧他的踏雪。
他最懷念的年關,便是在冠城洛家,日日去踏雪家中蹭吃蹭喝,又同賈容和豆子一道,拎了足足幾大包年貨到處招搖,回到洛府,便見到盛明遠同洛青婉在同元寶一處說話……
大年三十,他在南苑點燃的鞭炮。
瑞雪兆豐年,鞭炮聲聲辭舊歲,只是,永永遠遠都再回不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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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四,燕韓國中已入秋。
陳暖昕已經顯懷,也比旁人怕熱,衣裳便比盛明遠等人都要薄一些。
這將近兩月的路程里,一直安穩平順,她也比早前胖了一輪。
京城近在眼前,聽盛明遠和元寶說,建平侯府的人會來城門口接,她還在想,早前盛明遠同她說起的建平侯府內的人。
她從來過目不忘,但自從壞了身孕,記性卻不似早前好。
又尤其,是她並無印象之人。
倒是蜜糖罐子還更歡喜些,從先前起便一直在馬車內蹦躂,就盼著馬車快些到京中。
盛明遠怕蜜糖罐子踢到她,只得將蜜糖罐子抱出去。
馬車內,還能聽到父女二人說話的聲音。
這兩月來,陳暖昕份外嗜睡。
眼下,便又似困意上頭,耳旁是馬車外父女二人說話的聲音,不遠便是京城,這一路的曲折總算可以將一顆心放心。
陳暖昕就也不知何時入睡的。
等到城門口,樓蘭,賈容,豆子,徐伯和周媽,踏雪等人來迎,翹首期盼,卻聽盛明遠道:「一路風塵,累了,睡著了,先回府再說。」
眾人難免有些失望。
可再等看清盛明遠懷中那個古靈精怪的蜜糖罐子,不正同侯爺和夫人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嗎?
踏雪捂住嘴角,眼底濕潤:「小姐……」
盛明遠朝蜜糖罐子道:「這是雪姨。」
蜜糖罐子也覺得她莫名親厚,便在盛明遠懷中甜甜喚了聲:「雪姨。」
只此一瞬,踏雪便失了衣襟。
「雪姨抱,雪姨不哭。」蜜糖罐子伸手。
踏雪趕緊伸手抱她,蜜糖罐子替她擦拭眼淚。
踏雪心底好似抹蜜:「夫人,小姐回來便好了,奴婢日日都盼著,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光這第一日,踏雪便已記不得說了多少個太好。
陳暖昕醒來的時候,已經不在馬車上。
已經到了?
她撐手起身,只見天色都黑了,屋內燈火昏黃,卻透著簡單與溫馨。
「明遠?」她喚了聲。
熟悉的腳步聲便從一側走來,盛明遠溫柔笑意:「醒了?」
她頷首,有些陌生得打量周遭。
她想起身,盛明遠伸手扶她:「丫頭,歡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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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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