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上藥膏
第123章上藥膏
這一晚,陳暖昕便睡得極其踏實安穩。
許是自三四月以來,連軸奔波,許久未曾如此安心過。許是盛明遠牽她逛苑中時,那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也許是,她終於回到了,早前洛青婉生活過的地方。
……
翌日醒來,身側的床榻是空的。
陳暖昕伸手撫過,暖意都散了,應是離開很久了。
陳暖昕想起昨夜盛明遠同她說起過,此次北輿之行,他授命出訪北輿,是燕韓國中出訪的使節,結果事出從權,他偽造了君上的密旨,私自離開北輿,並從南部十二城搬了沈傾城來救急。此事君上已經知曉,他明日一早便需進宮請罪。
欺君罔上並非小事,在他口中卻似輕鬆一般。
臨睡前,又怕她擔心,才又補了句,怕是要挨上幾板子才能讓君上消氣,所幸此事知曉的人只有君上,沈傾城和葉秋平三人。便是隨行的鴻臚寺卿都蒙在鼓裡,旁人更不知曉此事,不會鬧大。
見他胸有成竹的模樣,陳暖昕也不知真假。
翌日醒來,他盛明遠真入宮去了。
陳暖昕撐手起身。
剛起來,正好聽見自外閣間有腳步聲傳來。
陳暖昕抬眸,只見踏雪端了水入內屋。
踏雪不知曉她醒了,撩起簾櫳入內,正好同她目光遇見。
「夫人……」雖然早前便聽侯爺說起,夫人已經記不得早前了,不要給夫人太大壓力,可在見到陳暖昕的時候,踏雪還是忍不住淚盈於睫。
「踏雪?」陳暖昕嘗試著問。
盛明遠說過,早前她身邊的丫鬟喚作踏雪,聰明伶俐,又護主。
這些年一直是踏雪在照顧盛明遠。
踏雪年紀也不小了,若非她突然『過世』,盛明遠好似忽然變了個人一般,踏雪忍不下心離開,或許踏雪早就成親嫁人了。
踏雪的親事定在九月,盛明遠說回來的時間正好。
陳暖昕莞爾。
踏雪聽陳暖昕喚她,連連頷首:「奴婢就是踏雪,夫人,沒喚錯。」
陳暖昕輕聲道:「快把水放下吧,端了許久了。」
踏雪才想起手中的水盆來,趕緊尋了一側的木架上放下,「夫人洗漱吧。」
旁的事,一句多的都沒問。
陳暖昕想,應是盛明遠早前在府中打過招呼了。
記得初見元寶那日,元寶拉著她一直問記不記得,她實在還有些窘迫。而眼下,踏雪除了先前見了她激動落淚之外,並無旁的舉措。
陳暖昕安心洗臉。
溫熱的毛巾貼在臉上,似是洗去了一身疲憊,也似將整個人的精神都喚了起來。陳暖昕又緊了緊毛巾,繼續擦臉。
踏雪便一直在身後遠遠看她。
六年了,她似是都快連夫人的相貌都記不清了。但在方才見第一面的時候,所以的記憶便都紛至沓來。
說話的語氣,緊毛巾的姿勢……
恍然間,彷彿她從來都未離開過一般。
踏雪想起侯爺早前的囑咐,瞥過頭去,悄悄擦了擦眼眶。
再回頭時,臉上已掛了一絲笑意,只是眼底還隱約帶了幾分氤氳。侯爺說的是,夫人再記不起早前的事也無妨,只要夫人還活著,便是最好的事。
思緒間,陳暖昕正好放下毛巾回頭:「蜜糖罐子呢?」
「哦。」踏雪趕緊應道:「小姐在苑中同周媽和徐伯玩呢,先前已經用過早飯了,是周媽親手做的,小姐吃了兩大碗。」
踏雪娓娓道來。
親厚又並不做作,也無半分疏遠。
同她相處,令人如沐春風。
陳暖昕笑笑。
踏雪便上心,詢問般看她:「奴婢扶夫人去苑中看看?」
是擔心她不習慣。
陳暖昕頷首。
踏雪上前攙她,動作仔細,眉目間還依稀有晶瑩之氣,陳暖昕想,早前踏雪應當同她親厚。在長寧郡王府的時候,她身邊的丫鬟並無如此親近的。長寧郡王府的丫鬟,多是陳太后和青帝遣來的人,阿諛奉承的多,卻沒兩個能說知心話的。
踏雪應當不同。
她雖記不得早前的事,但卻喜歡踏雪的性子。
便轉眸打量她。
踏雪微怔:「夫人,我臉上可有東西?」
陳暖昕笑:「踏雪,我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陳暖昕主動問,踏雪便應道:「夫人早前剛回洛府的時候,老爺便讓奴婢來伺候夫人了,應當是十六年前的事情了。」
十年六前……
陳暖昕看她,踏雪竟跟了她這麼久,難怪……
踏雪笑道:「奴婢還記得初見夫人的時候,夫人還有些清瘦,也就臉上有些嬰兒肥,但一雙眼睛機靈得打量四周,奴婢後來才知曉,原來夫人是過目不忘的。」
陳暖昕跟著笑起來。
同踏雪說話不累,她也喜歡從她口中聽早前的事。
自屋中出來,一路行至前苑,便聽踏雪說了許久。
等到前苑的時候,果真見蜜糖罐子在同周媽一道玩。
陳暖昕心底澄澈。
蜜糖罐子自幼在自己身邊長大,但整個長寧郡王府,出去邱更之外,本也沒有幾個知根知底的知心人,更無像周媽這樣的老媽子可以同蜜糖罐子說話。
蜜糖罐子心中是嚮往的,又覺稀奇。
陳暖昕上前的時候,正聽周媽在給蜜糖罐子說盛明遠小時候的事情。
蜜糖罐子雙手托腮,應是聽得很起勁兒,眼睛里都能迸出星星來。
而周媽也說得開心,一臉慈愛得看著蜜糖罐子,彷彿看著自己的孫女一般,可見同盛明遠親厚。
聽到腳步聲,周媽和蜜糖罐子都轉回頭。
「娘親!」蜜糖罐子歡歡喜喜蹦上前來。
陳暖昕伸手迎她:「罐子,在聽什麼故事?」
蜜糖罐子歡喜道:「周媽在說爹爹小時候的趣事,很是有趣呢,娘親要不要來一起聽?」
蜜糖罐子說完,周遭都笑起來。
陳暖昕順勢抬眸,只見周媽眼淚汪汪怔在原處,雙眸含淚,咬著下唇顫了顫,似是想說話,又有些說不出來。
這裡的人見了她都是這幅模樣,陳暖昕想,若不是她早前人緣太好,便是盛明遠這幾年過得太凄慘,這府中見到她才都是這幅模樣。
陳暖昕主動開口:「周媽……」
「誒……」周媽顫顫巍巍應聲,只是這一聲一應,眼中淚水便止不住得跟著留下來,便一面摸眼淚,一面哽咽道:「我就說夫人沒死,夫人這麼好的人怎麼可能死,啊,他們都不信……夫人這不是好端端得回來了嗎?我就說我們夫人……」
周媽已泣不成聲。
踏雪趕緊上前寬慰。
周媽看來穩重,此時卻哭得像個孩童一般,陳暖昕竟是沒想到。
方才瞧模樣,周媽應當不是好相處的人。
可這樣的人,似是也待她親厚。
她早前在建平侯府可是真的如此招人喜歡?
而這建平侯府內的人,形形色色,卻多待她溫暖如家人,比起早前冷冰冰的長寧郡王府溫暖了許多。
恰逢邱更來了苑中。
踏雪便在一側繼續安慰周媽。
「夫人!」邱更上前拱手。
「怎麼了?」陳暖昕早幾日便讓邱更去打聽北輿國中近況,邱更應是有事同她說。
陳暖昕便喚了蜜糖罐子同踏雪一處,自己則同邱更去到一側。
邱更道:「夫人早前讓屬下打聽北輿國中之事,眼下略有回應。」
「說吧。」陳暖昕言簡意賅。
邱更道:「不知九爺回北輿國中說了什麼,北輿國中上下皆是夫人過世的消息,陛下還以國禮下葬,將夫人與早前長寧郡王和夫人的衣冠冢葬在一處,舉國哀悼了三日……」
她過世?
陳暖昕倒是意外。
邱更又道:「至於小郡主,則說是太後代為撫養,都曉太后久居深宮,太後代為撫養旁人便是見不著也不算什麼大驚小怪之事。如今,國中已經沒有夫人這個人了。」
陳暖昕許久沒有說話。
「還有旁的消息嗎?」陳暖昕又問。
邱更搖頭:「沒有旁的消息了,夫人,我們一路從長風到蒼月再到的燕韓,這一路再未遇到過陛下的人,是不是九爺……」
邱更心中不是沒有懷疑。
當初離開時,明月九躺在青草地里朗聲大笑的模樣,他至今都還記得。
陳暖昕未置可否,只道了一句:「知曉了。」
邱更知曉她是不想多提。
邱更離開。
陳暖昕愣愣尋了一側落座。
他們能如此順利回燕韓,其中應是明月九的緣故。
明月九終於青帝,卻也捏有青帝的把柄。
明月九當初讓她走,便也替她斷了旁的後顧之憂。
青帝早前沒有讓人再追殺元寶,眼下公告天下她過世,便更不會再追殺元寶。
她知曉是明月九。
早前的洛青婉對明月九如何重要,興許除了明月九本人,這世上已無人知曉。但陳暖昕的身份已經沒了,她從今往後便只能是建平侯夫人,洛青婉。
這世上,已再無陳暖昕。
她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愁容中,聽見周媽著急的聲音,並著快步上前:「哎呀,夫人,趕緊起來。」
她微怔。
周媽已上前攙了她起來。
她不知何意,周媽卻已開始絮絮叨叨:「夫人,您是有身孕的人,可得仔細著些,這眼下已經入秋了,苑中最是寒涼,這光禿禿的石凳可坐不得。」
陳暖昕才知她何意。
周媽急急忙忙趕來竟是此意,陳暖昕笑了笑,又見周媽朝踏雪道:「趕緊去給夫人拿個墊子來,再溫杯水來。」
周媽做主,踏雪趕緊去做。
周媽又喚了一旁粗使的丫鬟,取前苑取碳暖來。
一時間,這苑中都似緊張得不行。
每個人都忙忙碌碌的,卻別有一番生氣。
陳暖昕看得起勁兒,蜜糖罐子也看得起勁。
這建平侯府同早前的長寧郡王府相比,很是有人情味和暖意呢!
蜜糖罐子站在陳暖昕身後,「咯咯」笑了起來。
「笑什麼?」陳暖昕問她。
蜜糖罐子笑眯眯道:「娘親,我喜歡這裡呢!」
陳暖昕摸了摸她的頭,心底微暖,才開口道:「這裡是你的家。」
蜜糖罐子彎眸。
……
片刻后,踏雪和周媽都折了回來。
似是珍惜動物一般,將她捂得嚴嚴實實,這裡的老媽子不似老媽子,丫鬟也不似丫鬟,卻比旁的地方更多了些溫馨。
陳暖昕不覺有什麼不好。
苑中有周媽在,總似嘰嘰喳喳,吵個不停,卻委實有了家的充實感在裡頭。
晌午用過飯,陳暖昕小睡。
豆子領了蜜糖罐子去逛京中,過了黃昏才回來。
周媽和踏雪便領了陳暖昕在府中隨意轉轉,帶她熟悉府中的下人和苑中的各處,陳暖昕一整個下午也都過得很是充實,歇歇停停,也不算累。
等到黃昏前後,蜜糖罐子還未回來。
踏雪便道夫人乾脆別等了,應是豆子帶了小姐一道在外用小吃了。
陳暖昕也覺有禮。
一頓飯,便是周媽和踏雪伺候她用的。
她竟胃口大開,吃了許多。
周媽全程笑得合不攏嘴。
等到黃昏過後,豆子正帶了吃得有些撐的蜜糖罐子回來,周媽卻笑,能吃是福,能吃是福!
陳暖昕莞爾。
這一日,她認識了周媽,踏雪,徐伯,豆子,賈容,還有府中的其他下人,這一日,她似是笑得比往常一年都多。
……
只是等到入夜,盛明遠還未回來。
賈容說宮中也無消息傳來。
蜜糖罐子本是嚷著要等爹爹,可今日在京中同豆子一道玩得太瘋,到最後也沒抗得住,踏雪便帶了蜜糖罐子去沐浴,而後倒頭便睡了。
陳暖昕睡不著,便拿了冊子,躺在小榻上一面等盛明遠,一面看著冊子打發時間。
後來也不知過了多久,枕著手臂便睡了。
耳邊依稀有嘈雜聲,才聽苑中有腳步聲,還有似是豆子和賈容的聲音。
是盛明遠回來了?
陳暖昕放下冊子,準備撐手起身,踏雪剛好來了苑中。
神色有些支吾:「夫人……醒了?」
她雖第一日見踏雪,卻也看得出她在掩蓋,尤其是心虛看向苑中,陳暖昕這才見苑中有星火點點:「怎麼了?」
夫人今日是一日回來,怎麼好騙她?
踏雪有些說不出口,卻又怕她擔心,才道:「是侯爺回來了,不讓驚動夫人……」
盛明遠回來了,卻沒有回房中看她。
還不讓旁人驚動她……
怎麼想,怎麼都有些古怪。
陳暖昕見踏雪不是心中藏得住事的人,便問:「侯爺怎麼了?」
夫人早前何其精明,踏雪哪裡習慣有事瞞她,只得全招了:「侯爺方才從宮中回來,應是挨了板子,也不方便動彈,是被人抬回來的。怕嚇到夫人,這才讓賈容和豆子抬到書房去了……」
挨板子?
陳暖昕微楞,盛明遠還果真挨板子了。
偽造皇命,自私擅離職守,半年才歸,詔文帝竟然真的只打了他板子!
難怪盛明遠早前如此有恃無恐,是摸准了詔文帝的心思。
「我去看看。」陳暖昕知曉他定然無大事。
踏雪為難:「夫人有身孕,見血不好。」
陳暖昕笑:「他是我夫君,不怕……」
踏雪微怔,待得陳暖昕離了屋。
踏雪才低眉,嘴角微微勾勒。
夫人回來了,一切便都好起來了……
等到書房外,都能聽到盛明遠的聲音:「輕點,輕點,嘶……慢點……痛痛痛……這小太監是不是新來的,連眼色都看不懂……」
應當是在上藥,還打得有些疼了。
書房裡能有什麼人?
賈容和豆子罷了。
聽到腳步聲,幾人都回頭。
「夫人……」賈容和豆子拱手。
盛明遠卻是趕緊扯了被子蓋住,許是扯得有些重,正好碰到最痛的地方,又忍不住「嘶」了一聲。
賈容和豆子都覺得尷尬。
似是夫人一回來,侯爺又變回了早前那個有些缺心眼兒的『貨色』。
賈容和豆子面面相覷,都忍不住笑意,便都跟著低頭笑起來。
陳暖昕果真上前,「把葯給我吧。」
兩人趕緊照做,然後非一般溜了出去。
盛明遠想找個逢鑽下去:「夫人……」
陳暖昕笑。
盛明遠也跟著笑開。
陳暖昕掀開先前被他胡亂扯上蓋住的被子,指尖微微勾了勾藥膏,才輕輕貼在他肌膚上。
「還疼嗎?」她問。
她指尖溫柔輕撫,指尖上的暖意混合這藥膏的清涼,在隱隱有些疼痛的傷口上一抹,盛明遠卻忽得臉紅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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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二貨侯爺回歸,噗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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