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女

兒女

成靜心急如焚,聽著謝映棠的聲音,冷冷便甩開子韶的手,誰知子韶這回這個人拽著他的手臂,抓著他不放,急急道:「郎君進去之後,產婆們只會緊張,屆時有害無利,郎君平日如此冷靜理智之人,為何事情到了夫人身上,便難以冷靜了呢?」

成靜頓時冷靜下來,子韶所言並無道理,是他關心則亂了。

但他此刻聽見她的聲音,恨不得自己代她承受這孕育之痛,滿心只有一個念頭——將來一定不要再生了。

不生了,說什麼也不生了。

再這麼折騰幾回,他怕她還能堅持,他就先瘋了。

不知過了多久,裡面驀地響起嬰兒的第一聲響亮啼哭,產婆笑著道:「出來了出來了!誒,是個白白胖胖的小郎君呢!」

成靜渾身力道霎時一泄,喜不自勝,當下快步沖了進去。

誰知才走了一半,便又聽人驚叫道:「哎,怎麼還有一個!」

成靜眼前一黑,腳下一個踉蹌。

「郎君!」

誰知名震敵國的成靜成大都督,在夫人生孩子這件事上,當真是嚇得一驚一乍的了。

當日,謝映棠誕下一對龍鳳胎。

一口氣得全一雙兒女,子韶和紅杏都欣喜得不得了,連產婆都是眉開眼笑的,連連道喜慶,只有成靜看著兩個乳母懷中的孩子,臉色陰晴不定。

到底是自己盼了許久的孩子,他也不是不喜歡。可是一想到棠兒被這兩個小傢伙給折騰成這樣,成靜就高興不起來。

非但不覺得高興,還覺得沉重。

……養兩個孩子啊。

且不說謝映棠自己就還像個孩子,照顧好自己已是萬幸,饒是他自己,都覺得有點猝不及防了。

成靜細細看過兩個孩子,便揮袖命產婦將兒女都帶下去,起身往謝映棠房中走去,邊走邊低聲問道:「夫人現在情況如何?」

「夫人身子無恙,剛剛生子精疲力盡,故而已經昏睡過去,只要好好調養身子便無礙了。」身後緊跟著的產婆低聲答道。

成靜淡淡「嗯」了一聲,冷淡道:「去找子韶要賞銀罷。」

「多謝郎君,老婦祝郎君和夫人恩恩愛愛,早日兒孫滿堂。」產婆臉上笑開了花,彎腰行了一禮,便轉身飛快離去。

成靜沒有絲毫理會,只在院中稍稍停頓了一刻,便推門進去。

屋內幽暗,一絲燈火也無,夕陽的光透過窗欞,打在床前的地面上。

謝映棠靜靜躺著,面容疲倦,臉色蒼白。

她睡得很沉。

成靜慢慢過去,坐在床邊,伸手撫了撫她烏黑的發,忽然發覺她的發尾有些乾枯,曾經這一頭青絲,烏黑耀眼,是多年的嬌生慣養細細調養出來的,如今……卻是跟著他受苦了。

懷胎十月,實屬不易。若是他能選擇,那日也定然不要醉酒,讓她在艱難的時刻忍受孕育之苦,在最敏感的時期生下孩子,今後還會再多一分牽挂。

他垂下眼,在黑暗中靜靜看著她的臉,忽然低下頭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吻,他柔聲道:「辛苦了。」說著,替她掖了掖被角,起身出去了。

子韶打發完大夫和產婆,便開始著手處理啟程回洛陽的事宜。如今正處于敏感時期,成靜一日不歸京,便可能多一分難以預料的危險,所以只要謝映棠醒來,便要立即出發。

兩個孩子都各自請了乳母帶著,倒是不必擔心,只是取名卻成了問題,還需等著謝映棠醒來。

謝映棠醒來時,問的第一問題便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成靜坐在床邊,輕輕拍了拍手,兩位乳母慢慢進來,對謝映棠福身一禮,抱著孩子湊上了前來。

這是一對龍鳳胎,粉雕玉琢的,煞為漂亮。

兄長生了一對桃花眼,像他;妹妹小巧精緻,像她。

謝映棠驚喜地捂住唇。

成靜將她摟在懷中,抬手輕刮她鼻樑,低笑道:「當真是迷糊了,連生了幾個也不知道?」

她卻不管他的,連忙朝奶娘伸手道:「來,把孩子給我抱抱。」

其中一位奶娘上前,將妹妹遞給謝映棠,小傢伙正睡得香甜,似乎有感覺,伸手在她面前揮了揮,肉乎乎的小手抓著她的衣裳,謝映棠笑得溫柔,低頭親了親女兒,柔聲道:「我是家家呀,叫家家。」

奶娘笑道:「夫人,孩子才剛剛出生呢。」

謝映棠卻不管這麼多,又指著成靜道:「這是阿耶,你阿耶將來保護你們,將來誰也不能欺負到你們。」

成靜低笑著,伸手戳了戳這丫頭的小臉蛋兒,低聲道:「生得像你,將來定捧在手心護著。」

謝映棠轉眸輕睥他一眼,又將女兒交還給奶娘,接過了兒子。

這孩子不像剛剛出生的孩子那般皺巴巴的,非但是白白胖胖的,眉眼也格外秀氣,睫毛格外的濃密,此刻雖被轉交出去,卻格外的安然恬靜,可想而知將來亦是個雋秀無雙的好兒郎。

當初的少年成靜,也是被稱作無雙。

謝映棠眉開眼笑,低頭親了親兒子的臉蛋兒,說道:「看著他,就好看看見了幼時的靜靜,靜靜當初也是這般可愛嗎?」

成靜失笑道:「我怎麼知道?照我看,天下孩子皆是一般模樣,卿卿還是好好調養好自己身子,與其將心思花在可能像我的孩子身上,不若好好珍惜珍惜為夫?」

她嗔他一眼,唇畔的一絲溫柔微笑卻如春日慢慢綻放的花兒,帶著溫柔的綺麗笑意從唇角漾到了眉梢,眼波盈盈,嫵媚動人。

像那一池春水,被微風吹起了几絲漣漪。

他帶笑看著她,眸色漸沉,終於再也壓抑不住,將她攬入懷中,就直接隔著這懵懂無知的小小嬰兒,吻住了她柔軟的唇。

採擷住滿齒芬芳。

連名字都懶得想,翌日,兩人便啟程歸洛陽。

舟車勞頓,路途遙遠,謝映棠強忍著身體不適,勉強趕路,成靜記得大夫叮囑過產後也需好好調理身子,不可落下病根,便每到一個客棧,便要停下來讓她歇歇。

與家家相反,兩個孩子卻安安分分的,不吵也不鬧,謝映棠都有些驚奇,對成靜感慨道:「或許兩個孩子,都隨了你的性子。」

成靜笑問:「我是什麼性子?」

「安之若素,穩如泰山。」謝映棠嘆了一口氣,支著下巴道:「不像我,我年幼時,可比十三歲遇見你時更頑皮,那時鬧得我阿兄,整日恨不得揮著鞭子抽我,可他偏偏又捨不得,只能被我氣得渾身發抖,繼而冷著一張臉,拿下人出氣。」

「我也許沒有告訴過卿卿,我從很早開始,便已經聽說你了。」成靜笑道:「那時,我在東宮,三郎從宮外來,經常與太子妃提及你,說你又如何胡鬧的,非得抽死你不可。那時,太子妃便會勸三郎消消氣,讓我陪他對弈一局。」

謝映棠好奇地抬頭瞧他,「也就是說,靜靜早就注意到我了?」

「謝家翁主是個妙人兒,我自然會注意到。」他抬手為她攏了攏垂落的髮絲,垂眸,聲音涼淡,似在回憶,「那日你被華萍戲弄,我原本在作壁上觀,不欲干涉他們的玩樂中事,卻看見你抱著我的貓兒,我那時想,這般愛貓的小娘子,想必也是個極為討喜的丫頭,卻不曾想,竟是聞名已久的端華翁主。」

她有些赧然,「說來也是巧,冬冬打碎了我的琉璃盞,它又帶著我跑到了你的面前,不然之後也不會有這麼多事了。」

「那便多謝它了。」成靜笑著捏了捏她的耳垂,柔聲道:「……多謝它,將你送到我的面前。」

他聲音低沉喑啞,尾音酥軟而撩人,令她后脊輕輕一綳,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酥軟之感。

她伸手抱緊他的腰,耳朵貼著他的胸膛,傾聽他沉穩的心跳,「答應我,等回了洛陽,也要小心行事,不要與他們糾纏,洛陽城中的那些人難以對付。」

他點頭,安撫地摸了摸她的腦袋,「我有分寸。」

很快,他們回到了洛陽。

回洛陽那日,整個洛陽都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子磐和金月撐傘在站在城外,翹首等待著,遠遠便看見子韶駕著馬車趕來,喜不自勝地迎了上去。

子韶跳下馬車,對子磐眨了眨眼睛,子磐單膝跪地,「子磐終於等到郎主和夫人回府之日!」

成靜掀開帘子,走下馬車,低聲問道:「府中諸事可好?」

「府中一切井井有條,郎主不必掛心。」

成靜道:「好,速速回府,再去請一個郎中來,為夫人診脈。」

「是。」

府中一切如故。

金月伏在謝映棠的膝頭,又是哭又是笑,便又回頭罵紅杏,「好啊你!當初你隨夫人離開了,偏生將我留在了這處,我這一年來,當真是提心弔膽的,唯恐再也見不著夫人了……」

謝映棠親自給她擦淚,無奈笑道:「我已經回來啦,金月別哭了。」

金月卻一把抓住她的手,殷殷詢問道:「夫人身子如何?夫人近來可是染疾了,為何郎主要去請大夫?夫人若是哪裡不舒服,儘管與金月說……」

謝映棠無奈一笑,與紅杏帶笑的目光隔空相撞。

紅杏噗哧笑了出來,「夫人自然無恙,只是剛剛生下小郎君和小娘子,還在坐月子呢。」

金月一呆,硬生生一句話也沒說出來,眼淚糊在了臉上。

「好啦。」謝映棠掩唇笑道:「紅杏,你快領著她去瞧瞧兩個孩子,也讓她高興高興罷。」

紅杏高興地應了一聲,一把將還在發獃的金月拖了起來,往外邊走邊笑道:「我可跟你說,小郎君可乖了,特別像……」聲音漸漸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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