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傅番外 重逢·上

女傅番外 重逢·上

這幾天,泠女傅的狀態有點不對。

往日做事一絲不苟,把手下一切事物打點得井井有條的泠女傅近段時間一直魂不守舍,一個月之內,呈錯了三次奏摺,人也時常顯得很憔悴,朝堂上議事的時候總是走神。

甚至有一回,北辰泠將朝服穿反了,滿朝文武全都忍著笑,北辰泠對此卻一無所覺,還是林傲雪在下朝之後,言語委婉地向北辰泠提了一句,北辰泠才一臉通紅地叫了馬車到宮外候著,一出宮就鑽進馬車裡,又羞又惱。

朝堂上一團糟也就算了,就連北辰泠府上也時不時出些問題。

昨日打個碗,今日寫寫畫畫竟在那練字的紙上,畫出個人形。

那畫只能意會,沒有畫得十分具體,讓人猜不出北辰泠的心思,只是府上下人將這事情傳了出來,讓人覺得北辰泠近日來恐怕是沒有休息好,所以才如此不振。

宮中對泠女傅有些好感的才俊私下裡關切地問候,送了不少養身的補品到北辰泠府上,並時不時旁敲側擊,詢問泠女傅近日是否身子不適,所以休息不好,才這般狀態不佳,若實在難以為繼,可向女帝請奏,再多休息幾天。

北辰泠疲憊地嘆了一口氣,硬是拖著繁複的心緒將這些人一一敷衍過去,擺手說自己無事。

又過了幾天,當北辰泠第五次呈上錯字連篇的奏摺,林傲雪終於將北辰泠私下叫去了御書房,打算和北辰泠好好談一談。

林傲雪先是和那些大臣一樣,詢問了一番北辰泠近日來是否身子抱恙,北辰泠搖頭否認之後,她又問,那是否有什麼心事。

但以前什麼話都和林傲雪講的北辰泠今日卻什麼都不肯說,口風極為嚴實,林傲雪半晌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心裡不由越來越疑惑。

最後,她只能囑咐北辰泠以後小心一點,待北辰泠應了,她就讓北辰泠退下。

林傲雪為此愁眉不展,總覺得北辰泠心裡藏著事情,而且不與她講了,這讓她有些難過。

她將北辰泠當妹妹看待,自然希望能替北辰泠解憂,但看樣子,這憂難解呀。

正當此時,雲煙從御書房外進來,見林傲雪愁眉苦臉,便問起了這件事情,林傲雪當即像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講說一通。

雲煙聞言輕笑,眼裡像是藏著一抹氤氳的光彩,聰慧又機敏,讓林傲雪心裡也騰起希望,問道:

「煙兒有法子?」

雲煙卻沒有直接回答林傲雪的話,而是說起另外一件事情:

「近來北境那邊通往草原的商路似乎出了一些問題,也到了該派人前去巡查的時候,已經好幾年沒有派過京中使臣前去查看。」

林傲雪聞言點頭:

「是啊,那邊一直交給裴青負責,京內的確沒有派人去看。」

雲煙便笑起來:

「近日泠兒既在京中待得煩悶,上回草原使臣來了,原本你許她的一個月假期硬是讓使臣們給耽擱了去,說來泠兒算是吃了一個暗虧,你要不派泠兒去,遠離了朝堂,路上也能順便賞景,然後放鬆一下心情。」

林傲雪覺得雲煙所言極是,便應了下來,過了兩日,她將自己的打算轉述於北辰泠,北辰泠先是露出一副睏倦的樣子,很快,她緊擰的眉頭便鬆了開來,明確地回復林傲雪:

「泠兒願去。」

此事就這麼敲定下來,北辰泠一改前日里的萎靡,忽然變得精神矍鑠,主動操持起出使北境的事情。

包括馬車、乾糧、清水、衣物,還有途中需要耗費的盤纏,所有事情,她全部親力親為,幹勁十足,讓所有人大吃一驚。

北辰泠起早貪黑,忙得腳不沾地,硬是將原本五日之後的行程提前到第三天,一切打點妥當,北辰泠便又入宮面見了一次女帝,言道自己即將啟程。

林傲雪對此嘖嘖稱奇,她好像突然理解了雲煙話語中的深意。

喲嚯,這個小丫頭片子思春了。

林傲雪當然不會阻止北辰泠,她袖袍一揮,北辰泠躬身告退,車馬已經在宮外候著,北辰泠登上馬車,轉頭便對駕車的小廝道:

「出發。」

馬車在京城的官道上不能跑得太快,等馬車慢悠悠地出了京城,行至城外官道,小廝一馬鞭下去,駿馬嘶鳴一聲,立時拉著車子飛奔起來。

身後北辰泠帶著一起上路的隨從和家丁也都騎著馬,眼看北辰泠的馬車一馬當先跑在前面,他們也不敢懈怠,立即追了上去。

一旦開始朝北境去,北辰泠反而沒有那麼心急了,中途經過驛館和小鎮,她都會讓隨從們停下來休息一下再繼續趕路。

畢竟,有些事情急不來,若舟車勞頓把人累壞了,生出個什麼毛病,更容易耽誤事。

於是,北辰泠出使的車隊就以十分平穩的速度朝著北境一點一點接近,抵達北境,已是一個月之後。

時值六月,但北境的夏日來得比京城要晚很多,北境此時的氣候,差不多像京城五月份那個時候,氣候溫暖,並不炎熱,一入邢北關,還未抵達軍營,就能聽見震耳欲聾的嘶吼,是軍營里的將士們例行操練,在喊著口號。

邢北關作為通往勝石的第一個關口,比起往年已經十分富庶,百姓們安居樂業,軍民相親,其樂融融。

草原的物資流入北境,什麼馬奶酒,奶糕,還有草原人常穿的皮毛,全都能在邢北關的市集上瞧見,價格也不昂貴,尋常人家亦能承擔。

聽說京城來了使臣,裴青第一時間到軍營外來迎接,見到北辰泠,頗有一種故人久別相逢的欣喜。

「裴將軍戍邊辛苦!」

裴青哈哈笑了,朝北辰泠行拱手之禮:

「女傅遠道而來,舟車勞頓,才是辛苦!」

兩人寒暄完畢,裴青又道:

「本將已將女傅下榻之所收拾出來,這就派人領著女傅下去休息。」

北辰泠微笑著點了點頭,應道:

「也好。」

她從京城一路上來北境,中途偶有停下歇息,也從未超過半日的,一路顛簸,的確很是疲乏,反正巡查商路的事情也不急於一時,先休息一晚,再做安排也無妨。

裴青派了陸升領著女傅去下榻的地方,恰是煙雨樓對面的福雲庄。

自從林傲雪登基,裴青作為大將軍駐守北境,將寧國和草原通商的議案敲定下來,福雲庄就成了軍營的產業,被裴青細細打點了一番,用作接待往來於北境的使臣。

行至街角,北辰泠似有所感,抬眸看了一眼街旁的醫館,但見上邊掛著「煙雪醫堂」的招牌,她眨了眨眼睛,笑問陸升:

「這間醫館就是皇后當初開的那家?」

陸升沒想到北辰泠會突然找他說話,他愣了一下,隨著北辰泠的目光看過去,視線落在煙雪醫堂的招牌上,很快反應過來,臉上不由自主綻開一抹爽朗的笑容,言道:

「是啊,我們女帝大人原本從來不愛離開軍營的,自從當初皇后在邢北集市上開了醫館,女帝大人三天兩頭朝著市集跑!」

陸升毫不猶豫將林傲雪賣了,北辰泠眉眼彎彎,想象著那時林傲雪和雲煙在北境相處時的一點一滴,心裡忽然有些羨慕。

那兩個人雖然相遇算不得早,但能在彼此最蹉跎的年月,互相扶持,一步一步走到今日,也算相當不容易,值得敬佩。

忽然之間,北辰泠又想起了柘姬,那個傲慢不羈的女帝大人。

北辰泠苦笑著搖了搖頭,柘姬怎麼會和林傲雪或者雲煙一樣,這人來去如風,誰知道柘姬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又會否真的如她所言,可以將身上的擔子甩脫。

可是,如果不是心存希望,如果不是走投無路,像是中了毒,迷了心,她又怎麼會馬不停蹄地趕來北境,明明距離當初定下的半年之期,才過了兩個月而已。

北辰泠又嘆了一口氣,她覺得自己有點不爭氣。

福雲庄變成了軍營中的產業之後,上下幾層樓就分開來,只有最下邊的一層接待普通的酒客,像北辰泠如此身份的人,庄內管事直接領著北辰泠上了頂樓,安排了一間雅緻清幽的客房給北辰泠歇息。

北辰泠謝過領路前來的陸升,陸升羞赧地撓了撓頭,然後躬身告退了。

當日晚,北辰泠躺在床上卻沒了睡意,她雙眼清明,身旁的桌案上點著一盞油燈,微弱的光芒在屋子裡明明滅滅,搖搖晃晃。

北辰泠伸出手,借著煤油燈的光看著牆上落下的影子。

在來之前,她的心緒那麼急切,心中的願望那麼強烈,致使她失去了往日的從容和方寸,一門心思趕了來。

甚至在路上的時候,她都沒有好好思量,她來是為了什麼,真的只是想完成林傲雪給她安排的巡查任務,還是,別有所圖?

真正到了北境,她又開始猶豫彷徨,先前一直沒有來得及思量的事情,在這一刻喧囂地涌動在她的腦海里,將她的心攪得亂糟糟的,找不到半點頭緒。

「等明天天亮了,去集市上散散心。」

她壓著聲音喃喃自語。

忽而,她輕嗤一聲,自己如此煩惱,也不知道那個沒良心的東西對她究竟有幾分在意,又會否像她這樣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說來,人一旦動了心,就沒有什麼公平與不公平,只有願意和不願意,歡喜與不歡喜。

北辰泠溘然長談,感覺經此一事,自己變得更加多愁善感起來。

一直到大半夜,北辰泠才迷迷糊糊地睡著,然後天不亮,她就醒了,當她翻身坐起,看著窗外灰濛濛的景象,心思還沉浸在剛才那個夢裡。

她夢見柘姬守著她的王位不肯放開,然後決絕地不願與她見面,她前來北境就是一場笑話,最後無疾而終。

北辰泠坐在床鋪上,心裡砰砰直跳,她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也有如此脆弱的時候。

明知道那是一場夢,她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怨怒,甚至開始憤恨起來,咬牙切齒地怒嗔一聲:

這個沒良心的狗東西!

在外威嚴無匹的草原女王,到了北辰泠嘴裡,竟變成了沒良心的狗東西。

北辰泠抿了抿唇,翻身下了床榻,將桌上已經冷了的茶倒在杯中,飲了一口,清了清心神,而後才撐著桌沿,惡狠狠地又說了一句:

「別以為我會給你羞辱我的機會,哼,門兒都沒有。」

這可能是北辰泠這一輩子,說得最狠的兩句話了。

她長出一口氣,感覺把胸中鬱結的情緒說出來,心裡暢快多了,也沒有剛醒那會兒那麼難受。

既然已經起身,便沒了睡意,北辰泠揉了揉眼睛,乾脆開始穿衣,讓隨從去打了水來,收拾了一番,這才拉開客房的屋門。

北辰泠耽擱這一會兒,屋外的天已經蒙蒙亮了,她朝二樓的大廳走去,並對身邊的隨從吩咐:

「備一些清淡的吃食,待會兒天亮了咱們去市集上逛逛。」

她這一次來北境,主要還是遵循林傲雪的安排,要巡查兩境之間的商路,便先從邢北關開始看,將邢北關的市集逛一逛,改明兒再出關,去一趟勝石。

勝石才是兩境通商的樞紐,也是草原和寧國之間,最為富庶繁華的地方。

通商兩年多以來,勝石經過幾度擴展修建,其佔地面積已經堪比邢北關,不過因為分為南北兩城,區分管理,所以實際上寧國管轄的部分,也只有半個勝石。

北辰泠在福雲庄用了早膳,一切都與平日沒什麼不一樣,但今日北辰泠卻感覺格外沒有胃口。

她沉默地將飯菜加起來放入碗中,手裡拿著筷子,搗鼓半天,吃了兩口,就不想吃了。

狀態真是糟糕透了。

北辰泠心道。

這樣下去不行,但是她又沒有別的辦法。

明明在屋裡的時候已經儘可能調整情緒,豈料她自己根本沒有她預想的那麼理智從容。

她又嘆了一口氣,有些手足無措。

自從兩個月前柘姬走了,她的狀態一天比一天差,人也瘦了不少,卻沒有半點改變的辦法。

但任務加身,不能半途而廢,總還要將生活繼續下去,總不能因為一個柘姬,她就不要自己了。

不可能的。

北辰泠心頭冷哼,但沒堅持一會兒,又開始長吁短嘆,她無奈極了,想著讓小二將飯菜收下去,不打算再吃了。

卻在此時,二樓的樓梯口突然傳來一道輕佻至極的話語:

「誒!女傅,怎麼本王走了,你連飯都不好好吃了?可是為著本王茶不思飯不想?你看看,小臉兒都消瘦了。」

北辰泠聽見了意外之人的聲音,她捏著筷子的手猛然一頓,眼裡顯出不可置信之色。

她甚至以為自己因為想得太多而生了耳疾,竟出現了幻聽,青天白日的,做起夢來了。

又或者,今日晨間的夢還未醒,又在她不知不覺中,改換了新的場景,這感覺,真是不太美妙。

在愣怔了數息時間之後,北辰泠才驚詫地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

一道挺拔的身影正從樓下走上來,腳步踩在木質的階梯上,發出嘎吱嘎吱地聲響,每一下都像是叩擊在北辰泠的心口上。

北辰泠屏住呼吸,滿臉不可置信,在她幽深的眸子里,那一道身影漸漸清晰,越來越近,最終將那一張臉孔完完全全呈現在北辰泠的視線里。

柘姬臉上的笑容依舊爽朗,像是天邊的月亮,將籠罩在柘姬心裡晦暗的天空一下子照得敞亮非常。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讓本王算算,咱們隔了幾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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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說她不娶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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