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職
小高同學,起早貪黑,兀兀窮年,將包餛飩的技術,從四不像發展到小巧玲瓏,為此攢下的一年積蓄……都叫葉疏陳跟邱季深給坑走了。
小高同學深切認識到,自遇到邱季深之後,富貴於他如浮雲。從此所有的銅幣,長得都姓邱。
由此,邱季深對他表示出來的苦悶,也是可以理解的。
三人混在一起鬧了一陣,實在太熱,又跑去河邊玩水。葉疏陳向她打聽了宮裡發生的事,邱季深簡要說了下,三人一起唏噓。
高吟遠若有所思道:「若我是皇后,我也是要瘋的。」
「若你是皇后!」邱季深哈哈笑道,「我看是陛下要先瘋。」
高吟遠:「……」
聊不下去,受不了。
葉疏陳拍拍屁股站起來,將衣角的水給擰乾,說道:「你們真是,這種事也敢打趣。還有邱季深,你這樣膽大妄為,能活到今日該算命大。回了回了。」
三人打著水回家,都好好清理了一遍。然後湊在一起,商量著該怎麼賺錢補貼家用。
這樣大熱的天氣,是個人都不想出去擺攤煮餛飩的。
只是,即便是社會大好青年啊,求職依舊沒有方向。他們不考功名,不去自主創業,就要在線失業。
這個時代給讀書人的路子還是太窄了,最後三人齊齊選了個輕鬆的工作——在線抄書。
葉疏陳說他是萬萬沒有想到,在家裡胡天胡地,國公費勁心機都沒能逼他安心念書。離家出走一趟,跟著邱季深混混日子,反而要被關在家裡抄書。
人生的際遇真是太難以言明。
於是這兩天也像快抑鬱了一樣,整個人都提不起精神。不過餛飩倒是沒少吃,弄得高吟遠跟他一樣毫無幹勁。
這也堅定了邱季深的信念,孩子不聽話,打一頓真的可以好。
·
他們的抄書事業還沒步入正軌,身為主力的邱季深就不得不暫停了自己的業務。因為邱三郎前來拜訪。
三哥穿著一身孝服,眼下是一片疲憊的青色,未及時打理的鬍鬚冒出一片細茬,就那樣神色落魄地站在高家院門前。形容看起來比邱季深之前過的要慘多了。
「五郎?你回來了?」
邱三郎見到她很是欣慰,用力拍了她的肩膀,抽了抽鼻子道:「你可算平安回來了!嗯,回來就好,我還一直擔心你出事,所以過來看看。見你這樣我就放心了。」
邱季深說:「前日回來的。你這是……」
「你或許還不知道,父親去了。」邱三郎黯然道。
「啊……」
邱季深回神,忙請他進來,與他坐在院中陰涼處,並給他煮了碗糖水。
邱三郎手中抱著陶碗,說道:「家中事情實在是太多,諸多瑣事需要處理,所以沒顧得上找你。我聽高郎說,你是幾天前去了宮裡就沒再出來,是不是哪裡不當,以致得罪了宮中貴人?你還是要小心些,宮裡不比其他。」
「虛驚一場而已,什麼事都沒有,不用擔心。」邱季深揮了下手,問道:「父親……他怎麼會突然去世?他的身體不是還很康健嗎?」
「他不是病逝……」邱三郎低下頭,輕嘆了口氣,才解釋道:「說來話長吧,要從頭說起。好幾日前,他跟家裡人說要出門一趟,然後獨自一人走了,到了晚間也沒回來。不久家中與任職的官署都收到一封他親筆的書信,說是要暫離一兩日,處理一件私事。因為信上的字跡與父親平時的無異,我等並未起疑,可我擔心他離開的原因,就來了高郎這裡,想提醒你一句。」
邱季深:「多謝了。」
她知道邱三郎雖然不願意對邱父進行那樣可怖的揣測,也實難接受或拆穿邱父曾經的所為,卻還是真心不希望她再受到傷害的。
邱三郎搖了搖頭,繼續說:「高郎說你不在,已經進宮去了,不過院里塞進了一張紙條。我看了,的確是父親寫給你的。我照著上面留的住址找去,發現院子里已經空無一人。父親分明等不到你,卻久不歸家,還失了音信,過於反常。加上京中近日惡賊流竄,連國公府的葉二……都出了事,兇犯至今還未抓到。我不免猜測父親是不是也出了什麼意外。」
「我們派人去找,可是沒有結果。是前日傍晚京城下了一場大雨,將掩蓋的黃土沖開,有人報案,才發現……發現父親已經死了,就被人淺淺埋在草地中間。」邱三郎說,「他身上中了一刀,衣服有掙扎的褶皺,門口還有拖行跟扭打的痕迹,身上財物也都被搜走,應該是被人劫財了。」
邱季深知道他心中是悲痛的,畢竟那是他最為尊重的父親。可邱季深對邱父沒多大好感,甚至已經猜到殺害他的兇手是誰,實難同情,只能一言不發。
可是邱季深不知道,邱三郎心中有股難言的羞恥。那羞恥感源於在得知邱父去世時,有一種淡淡的慶幸。
慶幸父親還是父親,慶幸他是帶著同情死去的,慶幸自己不必再為了所謂的真相左右為難。
邱三郎:「父親出殯的時候……」
邱季深說:「三哥等人操辦吧,不過我會去的。在外,人還是叫我邱家五郎的。」
「好。你懂事就好,我到時過來接你。」邱三郎低頭從懷裡拿了一個錢袋出來,塞進她的手裡,說道:「這個你拿著,有需要的地方先用。我想你住在這裡,日子過得也是窘迫的。」
邱季深:「!!」
三哥在她眼中的形象瞬間就不一樣了!
三哥你高大了啊!
·
邱家幾位公子中,老大別無所長,只在衙中謀個閑散職位安穩度日。老二無心朝政,是個不願吃苦的個性。老三毫無野心,只管整日與書冊打交道。
無人像邱父一樣喜好權力,汲汲營營,甚至不擇手段。
「邱季深」原先是最成器的一個,卻叫邱父自己給害了,如今邱季深能去參加他的喪事,已是仁至義盡,更別提會為他「光復門楣」。
邱家確實是要沒落的態勢。如今全靠邱三郎還在垂死掙扎。
出殯當日,邱季深前去幫忙,發現邱家如今快要亂成一團。
邱淮安去得急,事情都沒有做好安排。邱三郎那樣的性格,本就不大硬得起心腸,加上不是家中長子,自然不能服眾。邱夫人因邱淮安亡故,受了刺激,一時病倒,邱父留下的幾位小妾立馬就翻了天,生怕好處被人佔去。
一群人哭哭嚷嚷,賓客來了也不好好招待。邱季深去了一趟後院,發現就是這樣的大日子,她們也還在面紅耳赤地吵些不相干的東西。
不過這些都與她無關,管他們是要鬧翻天去。只是苦了邱三郎,這兩日出現,整個人都憔悴了不少,看誰都是瞪著眼睛,想用眼神威懾他們。
邱季深覺得他就不應該。要是只管自己好好做官,就什麼煩心事都沒了。腳踏實地一些,以後未必會比邱淮安來得差。
不過如人飲水,想必他自己是有打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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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父的喪事結束之後,邱季深又空閑下來。
大概是因為之前的允諾,太后鬆了口風,同意她回去做一名光榮的公務員。唐平章立即興沖沖把她找去,說要給她走後門。
邱季深也很興沖沖,因為一家三口,一個領固定工資的都沒有,而抄書的日子根本沒有盡頭,現在她終於有俸祿了。
按說,邱淮安剛死,讓她繼承邱父的衣缽——自然不是官職,官職要從下一級別的調任,但邱季深如果去了父親所在的官署,長輩同僚也會幫忙照拂——那樣的話,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可是經過二人促膝詳談,唐平章遵從她的意見,給她塞進了工部。
工部這是個什麼地方呢?大概就是個技術宅群聚的地方。工程、交通、水利、土木……諸如此類,人家都管。其實在職權安排上,還包括了屯田。
但是工部的屯田司,一般是有名無實,並沒有多大實權。各地開荒耕地這樣的大事,都是地方長官自己管理,不會聽由工部的安排。
那群技術工對於空降兵這種事情基本上已經習慣,因為一般那些人都會調去管理崗位或者行政崗位,結果邱季深一飛就飛到了技術崗位上來,眾人瞬間就不淡定了。
他們等著邱季深可以做出個什麼來一鳴驚人的東西來,好叫他們也震驚一下,結果她掏啊掏,掏出了棉織品紡織全件套,眾人頓時就……
誠然來說,那套機器可能是不錯的,百年,或者只要數十年後,會在農作上引發革命式的變化與進步,但就目前來講,沒多大用處。想要推廣,也不建議,因為……
因為根本就沒有棉花啊!
大梁國內的棉植業並不發達,只有西南區,以及外邦有少量種植,連商業發達的京城都有許多百姓不了解所謂的吉貝子。那東西究竟長什麼樣?在哪裡種植?如何處理?這些全然不知,更不要說平時少有接觸的其餘地帶了。
要知道,古代可是都沒有「棉」這個字的。
想要批量種植?這就是件大事了。前面說,屯田的事,他們實際上管不到。就算管得到,這樣的大事,也不是他們工部可以解決了。
現在溫飽都尚且是個問題,無人示範,誰也不樂意拿著良田去種棉花,來年的稅賦、收成、食物,可都是他們的命。
冷,不一定能把人冷死,但餓,是一定能把人餓死的。
明朝時期,是靠著稅賦優惠、獎勵植棉,才將棉紡織大幅推廣出去。而這兩項舉措,必然需要唐平章的幫助。
唐平章他……需要努力。
在他努力出結果之前,邱季深只能自己身先士卒了。
為了證明其中確實有利可圖,她咬咬牙,將所有的積蓄都投了進去,又找邱三郎與唐平章借了一些,決定就從最簡單的棉被量產開始做起。
今年京城的天氣可謂反常。
入夏后異常灼熱,許久不雨。三伏天過去之後,又迅速冷了下來。
往日是一場秋雨一場寒,現在一場秋雨直接將十場寒都給補了過來。昨日還穿著薄衫,第二天起來就要把厚床褥抱出來。不知入冬後會是怎樣的場景。
由於乍暖乍寒,京城已經有不少人患上風寒。雖然這樣想有些不道德,但今年的棉被真能打開銷路也說不定。
因為邱季深說要大量收購吉貝子,葉疏陳正好認識不少混跡三教九流的人,就由他出面,牽了不少商戶。
於是金秋時節,一批行商的人,為她帶來了幾十車吉貝,與此交換,是一批夏天開始製作的紙傘。如果不要紙傘,那到明年再交付棉被也是可以的。
反正就是沒錢。
高吟遠忙活了一年,全給邱季深打了白工,半點好處沒撈著不說,還被分配了新的工作。他每天都在上頭,但每天都強忍著怒火任勞任怨地出門。
在冬天正式到來之前,根本沒人想得通邱季深究竟要做些什麼。
凜冬突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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