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侶
也不知過了多久,仙魔十二象才漸漸散去,被勾去心神的眾人也逐個回神,意識到發生了何事,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沉默起來,庭間鴉雀無聲,連月宵和夜瓏都遲遲未語。
季遙歌重重吐口氣,知道自己此舉怕是出格了,不過適才那種情況她也無從選擇。坦然走到舞堂正前方,她向兩個師姐抱拳一揖。
「這怎麼可能,才三天哪。」月宵仍在呢喃,不可置信的目光望向夜瓏。
夜瓏離開了一天,也不知她是如何練就這仙魔十二象,一時竟也錯愕得說不出話,偌大空庭,只有季遙歌的聲音不疾不徐地響起:「舞已經跳完,多謝夜瓏師姐的教導與月宵師姐的指點。遙歌還要趕回藏玲閣料理這幾日積下的雜務,就不耽擱了,還望師姐見諒。告辭。」
語畢,她轉身便離,也不問試煉結果。
既無一鳴驚人的驕傲,也無低修的謹小慎微,有的,不過是笑看輸贏的自信,她已經儘力,結果所有人也都看到,何需他們定論,不是嗎?
「季……」夜瓏剛想叫住季遙歌。
「是你教她的?」月宵卻出聲打斷了她。
「我……」夜瓏竟不知如何解釋,仙魔舞是她教季遙歌,可練出仙魔十二象卻是出人意料之事,她只演示過一次,誰知道季遙歌就能自行領悟,這事說來叫人匪夷所思,所以解釋了也沒人相信。
夜瓏欲言又止的神情被月宵當成心虛,她紅唇抿作直線,眼圈不爭氣地紅了,指著夜瓏的鼻子顫聲道:「你幫著她打我,還把十二象教給她?好,你很好……」
「我沒,你別哭……別哭……」夜瓏將彎刀收回鞘中,擰了眉忙著哄人。
月宵那淚已經滾出眼眶,見夜瓏靠近,狠狠抬腳踩在她鞋面上:「夜瓏,你好樣的!」再一伸手推開人,徑直出了舞堂,躍飛離去。
夜瓏跳了兩腳,狠狠捏著眉心,追著月宵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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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遙歌急步走在去藏玲閣的路上,轉過一牆九重葛時忽被人攔了去路。
朱紅花簇之下,任仲平踏著滿地花影緩步而出,衣袖輕展,勾唇道:「恭喜師妹,練就十二仙魔象,一鳴驚人。」
季遙歌舔舔唇,道:「那也是拜任師兄所賜。否則我哪有機會修習仙魔舞?」
她說話之間未見多餘舉動,可不知為何,那眼眸就是澄澈得叫人心慌,很有些妖嬈情光,竟讓這平庸的容顏倍顯鮮活。
任仲平低聲笑了:「師妹還在怪我?」
「不敢,我是在謝任師兄。」季遙歌眉眼一垂,似在他逼人的目光下生出幾分羞澀。
任仲平眯了眯眼,想起剛才她起舞時那柔軟身段,忽然心癢,低啞的嗓音里便透出三分誘惑:「既然如此,師妹可要拿些誠意出來謝我。」
這打蛇隨桿上的人!季遙歌捏捏拳,不動聲色問道:「師兄想要我如何謝你?」
「前日的約定,可還記得?」任仲平說著將她鬢邊散落的髮絲一勾,指腹順勢劃過她臉側。
季遙歌朝後仰了仰頭:「怎麼敢忘?試煉已經結束,我正琢磨著師兄幾時得空,我好去找你。」
「擇日不如撞日,不如就現在?」任仲平摩挲著指腹,體味著她皮膚的觸感,溫熱滑膩,摸起來很是舒服。
「現在不成,大白天的人來人往,讓人瞧見不好,況且藏玲閣還有要事,不如……」季遙歌頓了頓,尾音勾人,「晚上吧。亥時正我去找你,師兄可要等我?」
任仲平摸了摸下巴,笑道:「也好,那亥時正我在洞府內等你。」
季遙歌笑了笑,算是默認,任仲平便不作糾纏,轉身離去,季遙歌的神情卻漸漸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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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認任仲平離開,季遙歌並沒回藏玲閣,而是繞了一個大圈子,去到赤秀宮西面的鸞和林外。
午後的太陽依舊熾烈,鸞和林中並沒別人,她左顧右盼一番,確定確實沒人在後,才小心翼翼地踏進林去。
她這人有個優點,舉凡在什麼未知的事物上吃過虧,就一定要把那件事物摸得透徹。鸞和的特性,她在吃過那次虧后就已打聽得清清楚楚。此花是門派栽培,由指派的弟子前來收采,要接近也很簡單。鸞和能感應活物身上溫度進而攻擊,只要他們在接近鸞和時能將膝蓋以下位置以霜封住,那麼鸞和便不會有反應。
鸞和乃春行散的主葯,功效都是房事助興之葯,然則若是服用過多,便對元神有所影響,輕則昏闕休克,重則元神受損,變成傻子。春行散不易弄,但鸞和草卻可隨意採摘,門內並無規定。
季遙歌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劣質霜符往自己腳上扔去,膝下部分一陣冰涼,肉眼可見的白色霜凍覆在了小腿及鞋上,她這才放心往樹林走去。
任仲平這個大麻煩始終要解決,而且必需越快越好,從那天任仲平找上她開始,她就在思考對策了,這些都是她為任仲平準備的大禮。
滿地的鸞和仍舊開得茂密,一叢叢一簇簇在林間瑩綠的幽光艷麗非常。季遙歌屏住呼吸,試探地踏進一腳,鸞和果然沒有反應,她便取出乾坤袋掛於腰間。乾坤袋巴掌大小,是每個弟子的標配,一般用以採藥,可以容納的草藥數量遠比它表現出的大小要多許多。
采鸞和的動作必須快且精準,在鸞和感應到指間溫度時就要準確掐下整朵花,不能傷及底下莖葉,否則會引起整叢花的異變。這點難不住季遙歌,她眼明手快,動作利落,採摘得很順利。霜符的支撐時間約為半個時辰,接近半個時辰時冰霜便開始融化,季遙歌掂掂乾坤袋,採摘的鸞和已將乾坤撐得微鼓,她方滿意地跑回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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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已日暮,算算時間,離與任仲平的約定還有兩個多時辰。季遙歌在屋裡翻出一套普通的大青石的葯臼和銅葯杵擺上桌,又將整袋鸞和倒入籮筐,竟有滿滿一筐之多。
咚咚——
她戴了皮手套飛快杵葯,將鸞和搗成汁水。
玉管的塞子被頂開,高八斗從管中鑽出,飛到半空中,觸鬚往葯臼里一探,馬上又縮回,嫌棄:「你在做什麼?」
「杵花留汁。」季遙歌頭也不抬,豆大的汗珠從額間滑下。
「這麼多鸞和,你……想和誰顛鸞倒鳳?」高八斗驚嘆。
「任仲平。」她道。
「……」高八斗一愕,飛到她頭上,趴下,「你終於開竅,打算試試美人計?」
季遙歌扯下他就往邊上一擲:「這些是給你準備的。」
「什麼?!」高八斗嚇得觸鬚都綳直。
「任仲平境界高我太多,尋常媚術對他沒用,我需要藉助外力。這些萃取的鸞和汁,一會你吸到身體里,以你的修為,應該可以暫時壓制住它的毒性,等我到了任仲平那裡,會施法迷惑他,你找機會把毒液注入他體內。」季遙歌一邊解釋,一邊繼續杵葯。
「我不幹!」高八斗拒絕。
季遙歌抬頭,手裡的葯杵磨著葯臼,發出沙沙聲音。
「你不想知道你的對頭來沒來雙霞谷?」
「那我也不幹。再說了,以你的修為,要如何迷惑他?」高八斗飛離她身邊,生恐那葯汁沾上自己半分。
「用這個。」季遙歌把夜瓏給的那瓶髓蜂毒往桌上一放
任仲平的修為在築基後期,本身也修鍊媚術,憑她如今媚術入門的道行,贏不了他,只能取巧。髓蜂毒可以強行提升她五感敏銳,勉強讓她對情緒的掌控達到築基修為,再加上大量的鸞和毒混亂他的元神,雙管其下,她才有把握能控制住他。
高八斗見多識廣,觸鬚飄了飄,就已經知道瓶里是何物。
「你瘋啦?這玩意兒用多了會傷及你的經脈。」
「我有分寸,不會有事的。」季遙歌繼續杵葯。
「別指望我會陪你瘋。」高八斗覺得自己應該鑽回玉管里繼續睡覺。
「高八斗,啼魚州每半年有一次修仙市集,今年的就在三個月後。許多道友都會將東西帶去市集售賣交換,其中不乏各類功法……」
高八鬥眼一亮。
「你幫我一次,到時我帶你去,如何?」
高八斗陷入沉默。
季遙歌也不逼他,繼續杵葯。
星月滿天,她將杵完過濾后萃取的一杯毒汁放在桌上,靜靜看著高八斗。高八斗經過一番思想鬥爭,觸鬚一震,慨然道:「你說的,別忘了。」
「一言為定。」季遙歌點頭。
高八斗慷慨赴義般投入到毒汁中。罷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誰讓他就好那一口呢?
季遙歌另去準備別的事。既然是演戲,那便要全套做足。
她換了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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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萬事妥當,高八斗也將毒汁盡數吸入腹中,蟲身不見變大,但蟲腹中有血色透出,蟲軀便呈現出詭異的金紅色。它飛快地鑽進玉管里,顫抖的聲音傳來:「這藥劑量太大,我只能撐一炷香時間,你快點。」
季遙歌按上管塞,往外走去。
屋外已是清暉滿地的星月夜,山野只聞風聲簌簌,蟲鳴獸語。任仲平的洞府在另一邊,也是處靈氣頗佳的山頭,不算遠,但要穿過片小樹林。季遙歌走得很快,不多時就到出口。
嗖——
眼見林外滿地月光與林間黑暗的分界線,空氣里卻傳來輕微異響,有人偷襲。
季遙歌本能地往旁邊避閃,可避開了第一下攻擊,卻沒逃過緊隨其後的第二個攻擊,這攻擊來得異常快速,然而並沒有傷害性。待季遙歌反應過來,人已動彈不得,被一段碧青繩索縛住了上半身。
「誰?」季遙歌驚駭非常,下意識就往樹上望去,那上頭什麼時候藏了人,她竟一無所察。
枝葉間的縫隙漏下些許月光照出模模糊糊的身形。
「師姐,這麼晚了要上哪裡去?」熟悉的聲音響起,覆了霜一樣冷,不見溫柔。
「白硯?」
茂密的葉間鑽出張臉,仍舊模糊,只有那眼神,隔著黯淡昏色,透出陰晴不定的光,落在季遙歌身上。
「很久不見你作此打扮了,今夜怎麼突然改了?」白硯從樹上躍下,手裡攥著繩索另一頭,繞著季遙歌慢慢地走。
她今晚摒棄那件不起眼的斜襟褂,改穿杏黃的對襟襦裙,露著胸口一抹綾光水亮的翠兜,上面是朵白蓮,腰肢束得不足一握,連頭髮也梳成斜髻,風情漣灧。
「怎麼是突然?我從前不一直如此打扮,現在換回去,有什麼不對?」季遙歌掙了掙,發現掙不開那繩索,「你這是何意?快點鬆開繩。」
「師姐打扮成這樣,是為了見任師兄吧?」白硯嗓音壓得很低,低到無法摸清他的情緒。
「是又如何?與你沒有關係吧,我已經同你說過,這是我的事,不勞你操心!」季遙歌聲音冷了三分,動了怒。
「沒有關係?師姐從前求我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腦子一壞,這過河拆橋的本事見漲。還是說師姐現在有了更大的靠山,嫌棄起我來了。」白硯的眉眼都籠在黑暗裡,像是戴了張面具,溫柔不再。
「我沒有,從前的事我也不記得了。」季遙歌邊說邊攥拳運氣要掙脫繩索。
「可是師姐答應我的第一句話,我可都記得清清楚楚,本來想等師姐自己記起來,現下看來是不行了,沒事,白硯告訴你。」白硯說話間將繩索一抽,季遙歌便被捲入他懷中。
「師姐,你答應過白硯,待我築基,便與我結為道侶。」
「……」季遙歌詫異地瞪大眼。
「現在,你卻要當著我的面,去勾引另一個男人?你讓我怎麼放開繩子?」白硯的唇幾乎要貼上她的耳廓。
季遙歌深吸兩口氣平復心情,待要解釋,腰間玉管卻突然震了幾震。
一炷香的時間,沒剩多少了。
她來不及解釋。
「你我之事容后再議,我找任仲平是為了別的事,你若不信只管跟來,不過我有個要求,你需伏在屋外聽我號令,若是有險,我自會叫你。」
季遙歌只能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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