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書歸一?
這座漆黑石塔,季遙歌只在方都內見過。她腦中閃過幾個畫面,未封的棺槨,終年不散的寒霧,和藏在霧色間蒼白的容顏。記憶在一瞬間被拉得遙遠,關於過去現在未來的猜測,讓那座黑塔顯得極不真實。隱隱約約的,他們似乎離這個結局越來越接近。
關於這個提前獲知的結局,他們曾經有過一場對話。兩個人都曾大言不慚地說過無懼無畏的話,然而事到如今,卻誰也不能再坦然說一句,毫不在乎。
赤秀殿的門被人重重打開,季遙歌聽得動靜回神,與韓星岩一起轉身。幽深的殿內走出兩人,季遙歌記憶中被寒霧籠罩的蒼白容顏陡然鮮活。元還著一身荼白的寬袍,幾抹淺淡的墨灰在衣上勾勒渲染出素凈的蓮花,頭髮似綰未綰,叫這崖上的風一吹,飄然如仙的姿態間又透著無端而來的邪性。
三年沒見,這人一回來,就給她好大的驚喜。
韓星岩還沉浸在五獄塔所帶來的震撼中,讓石塔飛天成為法寶,光憑這一件事,元還就足夠笑傲整個三星掛月閣了,不過若再與這赤秀浮島相比,似乎飛上天的石塔又算不得什麼。從他進入北聖齋到現在,所見所聞均已大出意料,赤秀宗從實力上來說,宗門弟子並無特色,但是論及宗門機關法陣與種種奇思妙構,在萬華之上,恐怕也有三星掛月閣可與之一較長短。然而三星掛月是萬萬年積累的底蘊,可這赤秀卻是一夕之間出現在萬華。
憑此作為,元還早已獨佔鰲頭,他根本無需參加奇物會的比斗,真正強悍的人,何需去爭一時高下?
元還卻只看著季遙歌,眼中別無他人,半晌才揚唇而笑:「怎麼?不歡迎我回來?」
季遙歌收起心思,斜飛一記白眼,是勾魂的嗔色:「回來也不打個招呼?」
「你既不肯來太初,那隻能我遷就你,順便看看你有沒背著我做壞事。」元還一邊笑道,目光一邊從身後跟的青冠身上掃至韓星岩身上。
韓星岩見二人言語親昵隨意,季遙歌媚色大發,全然不似對著外人的模樣,便已猜中來人身份,因尚未介紹,也就回以不動聲色的眼神。
「做了你又能奈我何?」季遙歌不以為然,軟綿綿一句話勾得元還笑出聲來,她卻又正色介紹起韓星岩來。
「韓仙友,久仰大名。」元還拱手淡道。
「元仙友,幸會。」韓星岩也是淡的。
二人皆是雜術之道的佼佼者,既有惺惺相惜之意,也有針鋒相對的競爭,何況這一路行來所見所聞已激起韓星岩的好勝之心,他的君子之風裡便自然而然帶上一縷不肯退讓的氣息。
簡單的寒暄過後,季遙歌就招呼眾人入內殿說話。不過元還是個淡泊的,韓星岩亦不擅長應酬交際,二人說了幾句都覺無趣,季遙歌知道他們心性皆傲,都不愛與人打交道,索性先令花眠帶著韓星岩到赤秀各處走走看看。此語一出,韓星岩果然眼睛一亮。季遙歌與元還便將人送到殿外,目送花眠與韓星岩飛離赤秀峰。
「他有些像你。」季遙歌遣退青冠,有感而發,話音才落就被人圈入懷中。
他這一抱,帶著兩分強勢,神情難明:「是嗎?」並非高興的口吻。季遙歌挑挑眉,知道他不悅與人相提並論,她只是隨興笑笑。若是從前,她不爭辯,他也不會主動挑起口舌之爭,這次卻不知為何,他不肯放過:「這才三年,你連男侍都收了,一個接一個往身邊引?」
這酸得毫無掩飾,季遙歌順勢一軟,對他這難得的醋勁竟很是受用,綿綿開口:「何止呢?你要是再晚些回來,我可能連男寵都不知收了幾房了?」她一仰頭,滿臉都是「你奈我何」的表情,眉梢微揚,眼角翹勾,很是誘人,惹得元還臂力一沉,她還不知死活地逗他,「要知道我的幽精尚未大成,風流多情那不是正常嗎?這花花世界……」沒等說完,唇就被他噙住。
她雙眸大睜,都來不及看清他的容顏,便感受到他微涼柔軟的唇,心裡也是一盪,先前堵心的疑慮都被吻散,骨頭彷彿被抽走,身體化作水。這滋味甚是撩人,她卻又暗暗生氣,先前面對青冠她明明能為所欲為,卻偏偏心如止水,遇著元還倒像是水和入泥一般。這氣是沖著自己來的,可又撒在元還身上,她狠狠咬回去。元還只覺唇瓣一疼,自己的舌被她尖尖細齒嚼著勾回她口中,他眉心微蹙,回應她的熾烈如火。
待到鬆開,元還唇色濃艷,如同抹了層胭脂,季遙歌比他還要艷,春/色從唇瓣渲染到臉頰,再淌入眼中,化作酥心銷魂的媚姿,叫人把持不住。元還聲音似蒙上霧紗:「季遙歌。」只叫了她的名字,換來一聲勾人的「嗯」,他手臂再收,圈著她的腰就往五獄塔飛去。
「帶你去五獄塔看看。」他淡道。
五獄塔原本只缺一味最要緊的靈源,用靈玉消耗太大且暴殄天物,如今有了黑油,他的改造便有了重大突破。
「五獄塔已經改造完畢了?」季遙歌勾著他的頸。
「還沒,我只是先將飛行裝置構建完畢,以便我來赤秀,如此我便能在這裡閉關,也省得你我分別,你不得滿足真要在房中豢養男寵。」他說得意味深長,換來季遙歌一爪子攻擊。
她掐著他的臉頰,臉色不快:「別說得我好像欲/求不滿。」
「難道不是?你可是堂堂媚宗宗主,都曠了幾年,哪裡滿足?」
「元還!」季遙歌被他氣到。
幾年未見,一見面這對話就葷素不忌,季遙歌有些吃不消,警告了他一句便閉嘴不理,也不知是氣他言語放縱,還是氣自己果然如他所料,久曠多年……
元還笑笑,識相得不再惹她,免得她炸了毛,苦得還是他。
五獄塔落地的位置並不遠,二人撥雲散霧,轉眼已到五獄塔前。季遙歌對五獄塔的記憶只有方都的那座,兩座塔現下看去雖然外表一樣,可新舊不同。眼前的五獄塔簇新敞亮,而方都那座卻斑駁殘損,仿如傷痕纍纍的士兵,內里也有差別,不過季遙歌記得不太清楚了,只知構造並沒變化。塔高七層,塔梯蜿蜒,每層皆有塔室。前幾層都是元還收納奇寶、推演創物之地,第五層是整座塔的機關腹室。元還領著她往一層層行去,最後停在第五層塔室之外。
「記得這裡嗎?」他問她。
季遙歌眼見他將腹室的門打開,眼睛盯得很緊,口吻卻漫不經心:「不記得。」
「不要口是心非。」元還拉著她的手往裡走。
巨大晶壁出現在眼前,四周景緻呈現晶壁之上,讓這間塔室宛如沒有壁牆。季遙歌輕而易舉就看到赤秀風光,她目光緩緩掃過,最後落在正中法座上。
「坐下試試?」元還道。
季遙歌依言坐上法座,手掌抬起,依著記憶按在卦圖正中的晶石上,只以眼睛詢問,元還不置可否,她見狀便大力拍下。靈氣灌力,只聞轟轟幾聲齒轉音不知從塔的哪處傳來,她又照記憶連按下幾聲晶石,這座簇新的五獄塔轟隆兩聲騰起,壁上景象變高,雲霧繚繞。季遙歌極為興奮,連聲問接下要按哪塊晶石方能操縱石塔。
元還卻不給她繼續的機會,指腹點上兩塊並不起眼的晶石,季遙歌似乎想起什麼,剛想拒絕已然不及。法座蓮瓣層層生長,巨大蓮榻敞開,季遙歌隨之倒下,仰面躺在榻上,三色紗幔如霧籠來,淡淡香氣溢出,瞬間鑽入肺腑。
歡宜香,媚門助興的東西……
季遙歌腦中閃過這三個字,緊接著腦子渾噩。從前她沒有幽精,不受這些香氣誘惑,現在幽精半生不生,這香氣的魔力貫腦,加之又是元還在側,她很快被挑起興緻。元還亦未給她任何拒絕的機會,傾身而覆,將她壓在了榻上。
「元……」她扭了扭身體,情絲爬過,各處皆是隱晦難喻的滋味。
雨露潤花,已情動非常。
「噓,別說話。」他低聲道,氣息拂耳,惹來她一陣顫抖。
季遙歌一直以為自己媚功了得,床/第之歡也素無忌諱,但與今日的元還比起來,似乎還差了火候。他異常的霸道與熱情,彷彿換了靈魂般,將她禁錮身下,動作也大改昔日溫柔,噬骨而侵,於她而言卻別有滋味。
「遙歌,不要忘記我。」
情至深處,他忽然道。
回應他的,只有季遙歌拔高的嚀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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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恩愛並沒像過去那樣持續很久時間,但是兇猛非常,差點就讓季遙歌哭出聲來——不是疼,不是怕,只是痛快。他要得太狠,彷彿要在她身上留下烙印,又似乎在發泄著某些不可說的情緒,這與欲/望無關,只是藉由短暫卻可以令人忘卻所有的歡愛,與她傾訴熾熱濃烈的感情。
季遙歌隱約有些感覺,卻又說不上來,待得雲/雨初定,她方妖嬈起身,身上除了件寬大薄透的男人外袍鬆鬆系著外,別無他物。脂玉似的肌膚上落著細密的紅印,峰影巒形曼妙奪眸,惹得元還再次赤紅雙眸。
「不和你鬧了。」季遙歌第一次落荒而逃,攏著衣襟嗔聲踱出了這間夾雜著幾許糜艷氣味的塔室。
身後只有元還笑聲傳來。
塔室之外只有向上向下的塔梯,她記憶浮現,不知不覺地往上邁出步伐。
第六層塔室空置,第七層塔室……原來安放著元還的棺槨。季遙歌站塔室門外,伸出的手久久不曾落下。作這五獄塔最頂端、最隱秘的一層,這間塔室並沒上鎖,也未設置機關,不知是一貫如此,還是因為來的是季遙歌。她想了片刻,手才剛點在門上,緊閉的塔門便無聲敞開。
五色光芒自塔室內交錯閃出。
季遙歌似乎聽到源自元神深處的召喚,魂海翻騰而涌,無數光點浮現,她似被無形之線牽引,不知不覺踏進光芒里。
緊閉的塔室內,並無她記憶里的棺槨,只有無垠星河,連綿山川。
穹光歲河、山經海脈……溯世之源,天地相合,竟交錯綻起無邊光芒。
溯世妖書,似有歸一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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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請假的時候,其實我外婆已經是彌留了,這兩天在忙後事……順便想了想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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