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蓮弒師
黑壓壓的鬼修三分而出,飛出太合八極的銀白光罩,呼嘯著攻向聚集在北聖齋外的獸修與各路修士。數量龐大的鬼修來得猝不及防,叫外界修士震憾恐懼。誰也未曾料想,赤秀宗竟然敢冒千夫所指的風險,明目張胆地與鬼域勾聯,將鬼修帶到萬華,掀起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戰。
而今,赤秀宗在眾修心中已徹底淪為邪魔歪教。
「她竟然召來鬼修?」夏奚重站在北聖齋的雲頭之上,俯望前方壓境而出的密密麻麻人群,氣息急促,胸口起伏。
「你對她太不了解,這是她會做之事。」夏奚重的身後有道模糊人影閃現,語氣淡淡的,「她心中本無正邪之分,天性為獸,肆意而行,與鬼域合作,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夏奚姐弟聞得此聲,各自退開,轉身恭敬行禮,皆道:「閣主大人。」
影子揮手免去二人之禮,夏奚重忙道:「閣主大人,如今有鬼域加入,此戰恐難討得好去。」鬼域力量與萬華眾修匹敵,加上赤秀島的法陣與重寶,這一戰著實難打,先不論勝敗輸贏,勢均力敵之下至少得磨上許久,若叫鬼修攻進萬華,那才麻煩。從前有蕭無珩在,他們對鬼域尚可控制,可現下卻是顧行知當家。顧行知此人,一朝入魔,性格大改,喜怒難測,行事但憑個人好惡,並不賣三星掛月閣的賬。
「無妨,此戰……本也非要攻下赤秀。鬼域已是她的底牌,不足為懼。」那淡漠的聲音說到後來卻忽然挑起興緻,帶了些許難以形容的興奮,「我要她敗得心服口服,我要她心甘情願跟著我。
九百年的情誼,我怎捨得?」
語畢,目光遠望,盯著赤秀宗內率軍而出的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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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風呼嘯間,季遙歌踏奉曦而出,領著身後一眾鬼修,飛出赤秀。有白斐在後指揮,她便是前鋒,能夠放手一搏。師徒之間似乎從來沒有這樣合作過,倒也令人充滿期待。
臨仙之力浩瀚如穹,還沒等她逼近,境界低微的獸修便吃不消壓力從半空落下,正面迎上她的是三個返虛期修士,三星掛月閣的南尊便是其中之一,餘下兩人,季遙歌不知其名。三人同時出招,一人執畫,召出卷中山神河伯;一人掐訣,幻化火雨墜如流星;一人奉寶,拈五色虹光織網,齊向前方鬼修。季遙歌震劍在陣前劃下一道劍光,黑紫二色交織成幛,將虹光攔下,右手聚力,朝上空抓去,捕捉四周五行火靈。臨仙之力非同凡響,她舊日憑藉對五行原力的領悟,已能隨心施展各靈屬法術,現下更是可怕,只見天際紛落的火雨仿如被巨力吸去般,爭先恐後湧入她掌上所佩的熒曜,熒曜發出一陣刺眼紅光,她右手已凝出巨大火團,竟是將對面那人的攻擊化作己用。
「小心!」對面有人暴喝出聲。
山神河伯巍然移至三人身前,齊力攔下那團火焰,只聞轟然一聲巨響,天地都似開裂,北聖齋的冰面已然崩塌。鬼修大軍已沖入冰松林中,與獸修和三星掛月帶來的修士殊死混戰。
天上地下俱是一團可怕景象。
爆沖的火光過後,一道人影掠去,睜著妖嬈的眼眸,只捕捉了其中一人。
「妖女,你休要……」南尊怒喝道,可那話卻沒了下文。
季遙歌的媚惑之術,已是無人可敵,頃刻之間便勾走返虛修士的魂神,才剛還怒不可遏的南尊,轉眼便為她所俘,只憑她號令:「殺了他們。」冷聲之下,前方餘下二人齊齊駭然,不敢再看他雙眸,只一邊暗運功抵禦蠱惑之術,一邊對付南尊。本來一個季遙歌就已棘手萬分,再加個南尊,壓力如山,叫他二人叫苦連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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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秀宗的隱秀峰上,一道帶笑的聲音響起:「師尊,別來無恙。」
謝冷月才踏出傳送裂隙,便被帶著暴戾之氣的血刃偷襲。那血刃鋒銳無邊,有腐蝕金鐵、吸取靈力之能,十分可怕。他堪堪避過之後方定睛看去:「顧行知!」
「師尊竟還記得我這孽徒之名。」顧行知唇角微勾,笑意冰冷,指尖生出一朵血色蓮花,信手拋下。
那朵血色蓮花便在他腳底開成一片紅蓮河,猶如鬼域的赤蓮川,滿目赤紅,與他幾乎融作一體。
「顧行知,我知你恨我,然從前之事另有隱情。季遙歌亦受玄寰所用,你別被二人瞞騙。」謝冷月沉聲道,手中卻已掐訣祭出千劍。
「師尊,那些年以我為邪劍之食,要殺我祭煉邪劍的人是你沒錯吧?我曾以你為信仰,為此我放棄道義,放棄白韻,最後卻踏上無歸之路,這一切通通都拜你所賜,我可有說錯。別同我說你有苦衷,我不想知道。」他舉起食指搖了搖,眼中淌出嘲弄,「我先殺了你再問此事,若是玄寰所為,我再殺他也不遲……」他揚起眉,又閉閉眼,滿心期待,「無相劍訣,真令人懷念。師尊,不如你來瞧瞧,弟子的無相劍訣,練得可還行?」
腳下紅蓮朵朵飛起,在他身後化出無數柄血紅長劍,陣勢與謝冷月的無相劍一般無二。
他曾是萬仞山最傑出的弟子,是無相劍宗最年輕的一任宗主,他曾以宗門為傲,也曾手握光明,無相劍訣是他練得最久,也最熟練的功法,他不能忘,而今便盡數還給謝冷月。
往後,便只剩血色化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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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稔的氣息隔著山川,隔著太合八極的銀色光罩傳來,令季遙歌心頭一凜。她脫戰而出,暫時住手,轉頭望去。
隱秀峰上,紅白二光交錯,萬劍錚鳴,是無相劍訣的最高一重。
二光勢均力敵,力量盪開,隱秀峰由上至下連同隱秀樓在內皆化齏粉,待那光芒散盡,顧行知與謝冷月二人相視而立,小小的傀儡人卻飛在謝冷月身前,掌中所握的紅蓮小劍,劍尖盡數沒入謝冷月眉間。謝冷月便如石僵在原地,瞪著眼看顧行知,腦後白髮凌亂而舞,眉間一縷殷紅落下,唇瓣囁嚅幾下,無話可出。
身後正與赤秀弟子苦戰的無相宗弟子已驚急齊喚:「師尊!」至悲至痛。
「師尊。」顧行知也跟著呢喃一聲,微勾指尖。
季遙歌便瞧見小傀儡拔/出紅蓮劍,劍尖勾出一團青光飛回顧行知懷中。顧行知看了青光片刻,抬手將青光拈碎。
那青光,便是謝冷月元神。
元神已逝,謝冷月絕息。
屬於她和顧行知以及謝冷月、萬仞山的千年恩怨,徹底泯滅,只有長夷的面容閃過腦海,依稀間還有她早已記不清模樣的父親,很快又消失。
許是默契,顧行知轉頭遙遙望來,與她的目光似隔著山海相逢,忽然發現彼此皆已不是心中故人。
白韻已逝,她只是季遙歌。
顧師兄已亡,他也只是欺師滅祖的鬼王魔尊。
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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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戰持續了十天十夜,鬼修與昆都的裡外夾擊之下,獸修與萬華修士從最開始的佔盡優勢,到後來被逼退到北聖齋外,再無優勢可言。不過赤秀宗亦未佔到多少便宜,鬼修受陰靈所制,到底不能行動自如,季遙歌、顧行知與眾修車輪戰了數日,雙方都已精疲力竭,各自退回恢復。
不過赤秀島上破損的法陣在玄寰並花眠的努力下,修復七成,闖入島中的修士被清除精光,眼下赤秀宗內於他們而言,仍是最安全的地方。
戰事膠著,這仙鬼之戰,已非短時能夠結束。
獸修在北聖齋外的寒冰窟內暫時築營,賀七、流華等人皆在,眼下營中已爆發了不知第幾輪爭執,皆因慈蓮而起。
「慈蓮君若是不忍,我等不勉強上仙出力,但獸族之仇,這綿延千年的陰謀,總要了結。」流華站在營中,冷聲道,艷光四射的臉龐上薄冰遍生。
「你為何如此固執,信任三星掛月閣的人,卻不願相信遙歌一語?在座諸位都比我與她相處時間長久,難道她在你們眼中就是個為情所迷,連自己受人利用都能罔顧之輩?」慈蓮震桌而言。也許季遙歌是個親情淡泊之人,確實不念血脈之情,但依她那孤傲的脾氣,若玄寰真的利用了她,她又如何願意以赤秀為賭注拚死保他?
「固執的是你。我不信任任何人,我只相信我親手查到的東西。而你今日站在這裡勸說我們,不也是因為信任你的妻子。赤秀宗的人又托花蓁向你進言吧?你莫忘了,花蓁姓花,昆都這些時日在後方殺了我們多少獸族,你心中沒數嗎?她的話如何能信?」流華君雙眉緊蹙,咄咄逼人道。
「流華君。」昊光站在帥旗之下,許是覺得流華言重,不由輕喝。
慈蓮已被她說得面色鐵青,他位列四獸,身份地位超然,從不曾被人如此駁過,其中又涉及花蓁,不免動了真怒:「這世上誰都有可能騙我,獨蓁蓁不可能!」
「她是不會騙你,可難保她為他人所騙。」流華君仍不肯退讓。親族之仇太過慘烈,她等了五千年才盼來這一個機會,如何肯放?
「好了,你們別吵了。」坐于帥座一側的賀七沉臉開口,他如今是獸修之中威望最高之人,說話比其他人都管用,「慈蓮位列四獸,流華不可無禮。」他輕斥流華,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又朝慈蓮緩緩開口,「慈蓮,我知你與那孩子緣分深厚,對她心存疼愛憐惜,可恰因此,才更要讓她離開玄寰,迷途知返方是上策。至於你所說的獸族齊聚,有人意欲滅獸毀圖,難道赤秀宗現在所行之事,不是在屠我獸族?再者論,我獸族既然齊聚於此,這普天之下又有幾人能將我等一網打盡?慈蓮,你多慮了。」
「賀仙……」慈蓮還待再勸。
賀七卻擺擺手:「眼下休戰,大家都已疲憊不堪,都散去調息恢復吧,此事容后再議。」
「慈蓮叔叔。」昊光越過帥桌,只朝慈蓮搖頭——獸修之中,支持他的人太少,流華偏執,多勸徒惹不快而已。
慈蓮重重一嘆,甩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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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秀大殿之上,季遙歌與玄寰共坐正中,召集眾人商議已有半日時間。
有鬼修為軍,白斐自有信心贏下此戰,他在人間本是將才,又以帝君入道,論修為他也許不及旁人,但論領兵作戰之事,全萬華亦難尋可與其匹敵之人,他說能贏,便絕非大話。
聽他頭頭是道地分析戰事,季遙歌頻頻點頭,並不插話,眼角餘光瞄到玄寰走神,待白斐言盡,她方轉頭問玄寰:「你有些心神不寧,可有擔心獸譜之事?」
玄寰已將獸譜與心中揣測說予她聽,此時聞言點下頭,開口問花眠:「阿眠,你姑姑那裡可有回信?」
「並無。」花眠目光一沉,給花蓁去信已有數日,卻如石沉大海般一點迴音都沒有,原本希望通過慈蓮勸服獸修撤退,看來已行不通了,他又想起另一事來,道,「不過我父親那裡卻有消息傳來。說來慚愧,三星掛月閣的防衛森嚴,夏奚姐弟狡猾,昆都兒郎沒辦法擒拿這二人,不過我父親親自出馬,倒是窺聽到他二人私下談話,提及在北聖齋已布下天羅地網,獵物逃之不得。」
「天羅地網……」玄寰嚼著這詞陷入沉思。
「有何可懼?便有天羅地網,殺出重圍便是。」顧行知不以為意地摸著小傀儡人的頭道。
「天羅地網……地網,天羅……」玄寰卻忽然似有頓悟般霍然站起,緊攥季遙歌的手,神情冷凝,「我們疏忽了!快,帶我去天上看看。」
季遙歌隨之站起:「你想到了什麼?」
「我一直覺得高八斗大費周折聚齊獸族,為的是毀去獸譜,破去鎮壓之物,但我苦尋不到能夠一舉誅盡獸族之物。」玄寰凝眉道。
就算要借赤秀之手對付獸族,兩軍交戰,要想一個不留盡數誅盡,那也是痴人說夢,故而高八斗必有後手可置獸族死地,但到底是什麼,玄寰卻沒尋出,如今被花眠一語點醒。
天羅地網,他查探過赤秀外的地界,沒有發現異樣,卻忘記了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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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呼呼而刮,將衣裳颳得獵獵作響。季遙歌替玄寰披上披風,又替他戴上兜帽,掖實之後才問他:「可冷?」
玄寰搖頭,道:「暖得很。」
雖是假話,卻也惹得季遙歌一笑:「你就會哄人。」說罷跳上猊獸的背,側身而坐,沖他眨眼。
玄寰一撩披風,亦是動作利落地跳上猊背,跨坐於季遙歌身後,雙手摟緊她的腰肢,季遙歌俏聲道了句:「抱緊了,要是掉下去,我可不救。」話落拍拍猊獸的頭,又道,「走。」
猊獸一躍衝天,玄寰只緊緊摟著她的腰,發出兩聲低笑,並未有絲毫悲傷在二人之間浮現,一切仿如從前。
飛得越高,風越大,也越冷,玄寰也抱得越緊,她的後背源源不絕釋出熱量,溫暖他再不能燙起的胸膛。四周風光變幻,由青山遠巒換成雲海,二人隨著猊獸沖入天際。
雲海之上本是一望無際的湛藍,可如今卻面目全非。
玄寰神色驟變,季遙歌心中亦是一凜。
雲上已為虛空所籠,碎星鋪路,盡處有人斜倚虛空,身前一案一壺兩盅。
「終於來了?我等你們很久了。」
少年清俊的面容,藏在碎星光芒之間,忽明忽暗。
他說著自斟一盅,遙敬二人,一口飲盡:「酸甜苦辣甘辛,這世間的滋味真妙,叫人慾罷不能,你說是嗎?」
高八斗微笑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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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唔,寫得有一丟丟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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