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修)
王家人口簡單,小叔子、小姑子都不是多事的人,韋氏主持家事倒也輕鬆。一般吃過午飯,韋氏會一邊做針線活,一邊照看一對兒女。女兒小名喚做真真,今年八歲了,長得玉雪可愛,端端正正地坐在案桌前面,拿著毛筆認真地描紅;兒子延壽則是牽著鳩車在室內跑來跑去,他才三歲,是個小胖墩兒,穿一身大紅衣裳,圓滾滾的,像個喜慶的獅子球。
午後溫暖的陽光從雕花大窗里灑進來,屋裡溫暖亮堂,韋氏心也如這三月陽光般暖洋洋,滿足地看著兒女,然而想起小姑子那一灘事情,心裡又犯愁起來。延壽玩了一會兒就膩了,扔了鳩車,趴到母親的腿上,眼睛一閉就睡著了。韋氏招手讓他乳母過來把他抱去睡覺。真真描完一張紙,放下筆,捂著嘴打了個哈欠,細細軟軟的聲音說:「娘,我也困了。」
韋氏放下針線,側頭看了看她的描紅,方正的幾個大字,雖然沒有任何筆鋒可言,但是已經能做到七分形似了,她點點頭,「不錯,我們真真是個聰明的好孩子,來,娘帶你回房睡覺。」
開源節流,此乃一個家庭富足的手段。王家現在做不到開源,只能從節流做起,盡量縮減開支。韋氏屋裡只有一個丫頭小秋,延壽的乳母是雇來的,真真之前也有乳母,五歲過後,就打髮乳母回家了,韋氏不得不親自照料女兒。
真真撒嬌,「不嘛,我要睡覺娘這裡,香香的。」她的身子扭得跟麻糖似的,韋氏怎麼忍心拒絕,替她脫了外衣,掖好被子,哼著小曲兒哄她,直到女兒呼吸均勻下來,才放下帳子,坐回窗前的榻上,拿起針線繼續做起來。
太陽漸漸西移,韋氏做得累了,忍不住伸伸腰,天氣漸漸熱了,丈夫與兩個孩子的薄衫要準備起來了,王家沒有針線上的人,韋氏房裡人的針線都是她與小秋兩人做。儘管腰背酸痛,舒展了下,她仍是繼續做起針線來。
突然間,一雙有力的大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指法熟練,揉了幾下,肩膀頓時舒服多了,韋氏喟嘆一聲,「左邊來一點。」
身後的人輕聲笑道:「你倒是會享受。」話雖如此,卻是聽著她指示,給她揉肩捏背。
韋氏把手裡的衣服擱在榻上,閉了眼睛,道:「你也不看看我這麼辛苦是為了誰,我不趕著做衣服,你出門穿什麼?」
王舜揉了片刻,然後挨著韋氏坐著,摸摸她的手,食指上生著厚厚的繭子,心疼與愧疚之情湧上來,「阿韋,跟著我你受苦了,姐夫任少府左尚署丞,我去求姐夫,讓他給我推薦,就算做個小吏也好。」
夫妻多年,韋氏是極了解丈夫,沒什麼能力,快三十歲了,還一事無成,唯有一樣好處,老實本分,待妻子兒女是極好的,聞言,她睜開眼睛,道:「小吏一年也沒有多少俸祿,咱們家裡還剩些田地,你好好的管著,多多下鄉去看看那些佃戶的情況,我嫁進來這幾年,各處省著,也省出了兩三百兩銀子,你都拿著,再置上幾畝良田,田地是生存之本,不可再讓父親糟蹋了。」
按理說韋氏不該說公爹的不好之處,只是王奉光鬥雞走馬,幾乎快把王家敗光的事情,連王舜這個做兒子的都看不慣,韋氏才敢略提一兩句。
王舜滿心感動,「娘子,這些年辛苦你了。」
「有什麼好辛苦啊,你是我的夫君,真真與延壽是我肚子里出來的,我不對你們好對誰好。」韋氏理所當然地說。
王舜扶著妻子的肩膀,艱難地開口:「我知道你的好處,阿韋,妹妹的事情……就算妹妹嫁不出去,以後我們也要養著她。」
韋氏柳眉一豎,道:「你把我當什麼人了,你以為我是捨不得那口吃的嗎?」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娘子,」王舜趕緊哄道,「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只是妹妹是個命苦的人,母親生下她沒兩年就過世了,從小沒娘,還傳出了尅夫的名聲,你看現在來家裡提親的都是些什麼人啊,爹跟我們兄弟商量過了,索性就留妹妹在家算了,我們家不差她一口飯吃。」
「公爹的意思是不叫妹妹嫁人了?」
王舜點了點頭。
「這怎麼行呢,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韋氏急了。
「妹妹現在的情況難得找到合適的人,隨便找個人嫁出去,日後過得不順心,我怎麼對得起母親。」王舜不明白妻子為什麼反應這麼大。
韋氏喝了一口涼茶靜靜心,等平靜下來才說:「你是兄長,為妹妹著想很應該,但不要忘了,你也是父親,你有沒有替真真想過?」
「這又關真真什麼事?」
「真真今年已經八歲了,我們可以慢慢尋訪著給她相看人家了,但是她姑姑沒有嫁人,那些好人家肯定會以為我們王家的女孩兒品行不好,以至於嫁不出去,這樣會耽誤真真啊,那長樂坊李家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李大姑娘挑挑揀揀,二十歲還沒有嫁出去,連累著李家的幾個姑娘都沒有找到好親事。」
王舜是男人,想不到這些細微之處,聽韋氏這麼說,本能地反駁,「那也不能叫妹妹嫁給王公子那種人啊。」
「王公子怎麼了,家境富足,沒錯是有些貪玩,但是男人沒成家之前都是這樣的,等成了家,有了溫柔的妻子,可愛的孩子,自然會安分下來,老老實實地過日子。你自己還不是一樣,沒成婚之前,遊逛市井,打架鬥毆的事情也沒少干。」韋氏嘴皮子利索,一一地反駁王舜。
王舜笨拙,只覺得妻子說得有道理,自己也是成家之後才安分下來的,「你說的也有道理。」
韋氏把手放在肚子上輕輕撫摸,柔聲道:「夫君,咱們又有孩子了。」
王舜驚喜,「真的嗎,太好了,延壽已經三歲了,是時候給他添個小兄弟了。」
韋氏道:「可我覺得應該是個女孩兒,我懷著這個的感覺與當時懷真真的時候一模一樣。」
王舜樂呵呵的,「女兒好,貼心的小棉襖,我都喜歡。」
「可是,」韋氏蹙眉起來,泫然欲哭,「有她姑姑在,她又能找到什麼好的婚事呢,唉,她真真姐姐已經夠苦了,這又是個苦命的,我生她下來也是害了她。」
「別哭,你懷著孩子不能哭,」王舜手忙腳亂地給韋氏擦拭眼淚,「妹妹也不一定就是留在家裡了,我們慢慢地給她相看人家,總會遇到合適的。」此刻,他整顆心都撲到了韋氏與即將到來的孩子身上。
韋氏趁機說:「我閨中好友阿鄭之前也給我說了一人了,年紀略微比妹妹大七八歲,官身,在羽林衛任職,羽林衛可是當今陛下的近衛軍,隨時保護陛下安危的,可謂是大有前途,而且家裡無父無母,妹妹嫁過去也不需要伺候公婆,舒服得很。」
王舜雖然耳根軟,為人又老實,但是不傻,馬上問道;「既然條件這麼好,怎麼還沒有成親?」
韋氏解釋道:「他是鰥夫,前三任妻子都已經去世了,與妹妹正好是半斤八兩,誰也不嫌棄誰。」
王舜猶疑,「這人確實靠譜?」
「絕對靠譜,他是阿鄭的親弟弟,我小時候還見過,是個不錯的人。」韋氏信誓旦旦說。
王舜道:「那我把這事告訴父親去,讓父親做主。」
「慢著,咱們妹妹眼光太高,估計聽說人家死了三任老婆,就直接給拒絕了,咱們等想個法子。父親後日去上林苑見駕,咱們趁著他不在的這段時間把婚事定下來,等他回來,木已成舟,我們再好言相勸,父親必定會順水推舟的。」韋氏獻計。
「連妹妹與父親都瞞著,這不太好吧?」
「好,那你說,依照妹妹的性子,這次能不能成?」韋氏反問道。
王舜不吭聲了。
韋氏把帕子一甩,垂頭摸著肚子,懶懶道:「我勞心勞肺做這些都是為了誰?算了,不操這個心了,隨便你們怎麼辦吧,只是可憐我苦命的孩兒。」
王舜聽不得她說這話,連忙攬住她,「別生氣,都聽你的。」
韋氏轉怒為喜,心裡總算舒坦些了,這個男人雖然沒本事,但是搓圓捏扁任由自己,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娘,要喝水!」床上的小女孩揉著眼睛坐起來。
「哎呦,真真醒了呀,你爹爹也在呢,夫君,你給真真喂點水喝。」韋氏吩咐道。
王舜倒了一杯溫熱的茶水,緩緩地喂女兒喝下,真真靠在父親的懷裡,天真地問:「什麼是鰥夫呀?」她睡得模模糊糊,隱約聽到爹娘在商議著什麼事情。
韋氏道:「小孩子不需要知道這些,廚房裡還溫著桂花糖酥酪,我讓小秋帶你去吃,好不好?」
「好。」聽說有吃的東西,小女孩立刻把鰥夫什麼的統統拋在腦後。
小秋過來牽著小小姐出去了。王舜笑道:「真真就像個小豬羅,一聽說有吃的什麼都忘了。」
韋氏白了他一眼,「哪有人這麼說自己女兒的,能吃能睡是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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