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城東有片樹林,中有小獸,木奕珩常帶了鈺哥兒、和張勇、王猛等人一塊兒行獵。
鈺哥兒在院子里養了六七隻兔子,一隻狐狸,儘是行獵生擒所得。林雲暖瞧他們父子玩得高興,只管由得他們去。
小花已經能走能跑,是會說話的年紀。木奕珩雖愛鈺哥兒,於這個小閨女,明顯更溺愛幾分,每每從營中回來,不及梳洗就把撲來的小娃架起來高拋一番,——林雲暖早已見怪不怪了。
閑暇時就去周邊的鎮子熱鬧一番,有時帶著兩個小的,有時就她和木奕珩兩個。
牽著手沿著長長的河堤漫無目的的散步,也不說話,寶石似的星光揉碎在他眼裡,此番已在他臉上瞧不出半點稚氣,他飛速長大,料峭的稜角處處滲透風霜的刻痕。
若原本不曾相遇過,他未必需受這些苦痛。
事已至此,林雲暖知道回頭已是不可能。
她所能做的,只是加倍的償還那份恩情罷了。
誰是誰的劫,誰又說得清楚?
夏季來臨,小城濕熱難當。木奕珩用半年無休換來十來日整假,帶他們母子三人去他處避暑。
「竹香別館」是林雲暖來后才買的地方,靠近一處活泉,叫人鑿了地龍在地板下面,鋪的不是火炭,引流水入內,淙淙從腳下流過,沁潤絲絲涼氣在閣中。
悅歡在床畔給兩個孩子打扇,不知不覺自己也睡著了。
林雲暖自己在書房裡面,因無外人,頗無形象地只穿了輕薄的綃衣,她不時搖晃一下手裡的扇子,片刻又拿起本書來,對著上頭的文字唉聲嘆氣。
木奕珩進來時,就見她咬著扇墜兒,蹙著兩道長眉,眸子低垂,素凈的臉蛋上一層薄汗閃閃透亮。
半載無休,只擠得出極少的一點睡覺的時間往來家中,匆匆看一眼便又要趕回大營。相思難耐,渴念得緊了。
他覺得連自己呼吸都痛了起來。躡手躡腳來到她身後,猛地環抱住她的腰。
林雲暖不妨之下,被他嚇了一大跳,手上紈扇「啪」地一聲墜落在地上。
木奕珩像個討糖吃的小娃兒,黏人得緊。林雲暖不自在地推他:「快起開,熱……」
這天氣潮濕悶熱得蒸籠一般,南方和北直隸氣候差異大得很,木奕珩是北方人,向是他最怕熱了。這會子卻好像渾然不覺似的。林雲暖忍不住瞪他。
木奕珩睫毛掃在她頸畔,帶來絲絲縷縷的癢意。連呼吸都帶了幾分這悶熱天氣的溫度,噴在無暇的皮膚上將那雪白的底色染了一層氤氳的粉。
「……這麼久不見,你就半點不想我?閨女可說了,你和她背後埋怨,說我把你們娘仨撂下不管……這話怎麼不當著我面兒說?」
林雲暖有一絲窘,嘴裡埋怨道:「可真是你的好閨女、小棉襖,前腳在我面前裝乖,後腳就在你面前賣好。我這當娘的拚死生她,抱在懷裡喂大她,到頭來不及你這個半道兒殺出來的爹得她的意兒!」
木奕珩悶聲笑了,覺得婦人越年長越發驕縱起來似的,「怎麼倒吃起閨女的醋來?如今沒旁人的醋給你吃,非要橫加幾分錯處給我?我可不依。再說,那是我親閨女,什麼叫半道兒的爹?沒我能有她?」
林雲暖不住地推他,臉上神色淡淡的,有氣無力地埋怨:「你不熱么木奕珩,你離我遠點……」
木奕珩嘿嘿一笑:「熱……恰是正好,這園子里原有一眼泉,咱倆不若就在裡頭泡一泡,涼快些罷了。」
林雲暖給他抱起來,勾著他脖子,突然想到令她頭疼的長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說道:
「我正要與你商量,如今鈺哥兒便要開蒙,你鎮日帶他滿山跑不是辦法,我適才瞧了瞧書我也實在不是那塊料……」
「你在這兒多少有些人脈,不若託人打聽打聽,尋個合適的先生教導鈺哥兒。這個年紀的孩子也該寫讀書寫字了,你可別不當回事,免將來孩子學問不成要怨咱們。」
木奕珩胡亂點頭應了,跨過游廊穿過月洞門,後頭就是細竹掩映下的泠泠泉潭。
竹枝籠在那泉水上頭,映下一大片陰影。加之水的涼意,霎時四肢百骸都通透舒展開來。
木奕珩跟她坐在泉池邊的石壁上頭,低頭替她除了繡鞋叫她把白嫩的雙足浸到水裡。
林雲暖心滿意足地嘆了一聲,眯起眼睛透過竹葉縫隙去瞧頭頂一束束的光亮。
有了孩子后她比從前忙得多了,只要是關於孩子的事兒,事事都不敢大意。能這樣愜意地和木奕珩一塊兒泡著泉水說著話兒,覺得這樣的自由時光好生珍貴。
陽光透過樹隙灑下來,木奕珩凝視身邊的婦人身上鍍了一層柔光,臉龐小小的,下巴尖尖的,脖子那麼細,如此的美麗柔弱,讓他癲狂至此淪落至此。
就過著這樣的小日子也不覺憋悶,反倒是十分的滿足。
也許是他骨子裡一直在嚮往著家的溫暖吧。
從小過的太苦了,總想在長大之後補償自己幾分甜意。
林雲暖握著身邊人的手,長長地嘆了一聲。
千里奔逃依舊被他擄回去。
她便是不甘,也只有祈求來世。
若有來世,大抵他會盼著再不遇到她。
這樣損耗性命的事,但願來世不要再重複下去。
唯今生,傻便傻這一回。
不論過程如何艱難,最終她扔在他懷裡。
已是上天與他的慈悲。
陽光照的林雲暖漸漸張不開眼睛。眸子裡頭被光線滲入,蒙上了一層淺淡的霧氣。恍恍惚惚從睫毛間隙看見,男人俊朗的輪廓就在面前,他面如冠玉,身上有種叫人不敢輕覷的凜然氣質,從前那個有些痞氣的少年人,如今已經長大成為她和孩子們的天。
不止如此,他守衛這方疆土,用血肉之軀替無數的人保護著家園。他是如此高大,如此威嚴。
林雲暖知道自己這顆心,已經再也不會變了。
她知道她沒得選。
上天給她來此一遭的機會就是為了不叫她重複從前那沉悶無趣的人生。她知道她是他的命。
再走一回焉知這男人又會做出何等驚人的事。
他把性命托在她掌心。連著那份卑微的渴望、對幸福的憧憬一起,交託給她,如果她不接著,他的真心和靈魂就落了地,摔碎了去。
為酬這份心意她願再試試。
這一試就是兩年,她在小城裡開始每日守望城樓,等他歸來的日子。
他披甲在外,命懸在刀下。她能給的只是溫和一些的笑臉,說來無用卻能熨帖他的關懷。
讓他身上的傷少一點,再少一點。
兩個受過傷的人,其實是一樣的自卑和忐忑的在嘗試。
從來不是她一個人在努力適應,他也在學著用讓兩個人都舒服的方式相處。
乾熬著入骨的相思,徹夜奔回只在窗外偷偷瞧她一眼,確定她還在,他的家還在,便安心離去。
她愛自由,便給她自由。
他小心呵護著兩人之間難得的相守。
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又將她失去了。
若她不在,他就再也沒有家。
這個給予他許多溫暖的女人,註定是要在他身邊陪伴一世的。
他不敢逼得太緊,在一起時熱烈親密,她想喘口氣時他就遠遠避著,木奕珩從來沒試過這樣在意一個人。而奇怪的是這種感覺竟然不錯,有個人壓在頭頂上左右著他的情緒,他沒半點厭煩。
也許這就是命吧。木奕珩認命,並樂在其中。
……………………
又兩年,林雲暖有喜。
木奕珩在軍中接到報訊,當即撒銀子大賞了一番。他來不及換下甲胄就縱馬出營,奔回城去。
此刻林雲暖正為鈺哥兒的事兒發愁。
一年多來請了兩三個夫子,盡數被那孩子折騰地請辭而去,這回又闖下禍,在人家先生吃飯的碗里扔蛐蛐兒。
她肅著一張臉坐在屋裡。吩咐撂了帘子,看也不看垂頭跪在外頭的長子。
木奕珩一回來就見著這一幕,站在院門處朝他兒子招手,待鈺哥兒挪近了,伸指頭戳了他一把,「又胡鬧惹惱你娘了?這回因什麼?是打架鬧事了,還是又捉弄了先生?」
鈺哥兒不敢抬頭,拿眼瞭他一眼:「是爹你說……你說那先生偷瞧我娘……」
木奕珩一張臉霎時精彩起來。伸手原想在兒子頭上揍一巴掌,手到鈺哥兒頭頂忽地就變成了雷聲大雨點小的輕揉。嘴角擠出一抹看不出是笑還是怒的複雜表情,「行了,你再跪會兒,等會兒我哄你娘消氣了你再進來。」
鈺哥兒嗯了一聲,轉身又跪了回去。
木奕珩一副牙疼的模樣,摸著下巴打量自家兒子。他人不在家,自然得有眼線盯著家裡,誰想這小子如此上道,就是不知有沒有把他老子供出去。
木奕珩大步朝屋裡走,還沒撩帘子就見悅歡在廊下朝他擠眼睛。
木奕珩心裡琢磨,這意思是,媳婦兒此刻還在氣頭上,心情不好?
那他更得進去才是,媳婦兒辛苦又懷上了,自己總不能不表示一番關心。
他舉步而入,才跨過門檻,身前就飛來一隻蒲墊。
木奕珩抬手輕而易舉地將蒲墊接住,笑著朝裡屋走:「做什麼氣成這樣?鈺哥兒這小子不長進,就知道氣你,適才我已經批過他了,你再不解氣,我揍他幾巴掌給你出氣!」
他不說話還好,這話一出,林雲暖更氣的不行,她手一甩,連案上的茶碗也拋了出去。
木奕珩穩穩把碗接住,掀起碗蓋喝了一口,「你身上有孕,可彆氣壞了身子。」
林雲暖抿了抿嘴唇,望著眼前這位事不關己的模樣,委屈得眼睛一陣發紅,撲在桌上就輕輕啜泣起來。
這回可把木奕珩嚇壞了,當即也不敢嬉皮笑臉的,把茶碗往旁邊一丟,撲上去把人抱在懷裡。
「這是怎麼了?孩子頑皮,咱們慢慢教,鈺哥兒又不是第一天胡鬧,你怎麼這般想不開呢?」
林雲暖順勢揚起手猛捶他肩,「都怪你!木奕珩!你教壞了我兒子,帶歪了我女兒!好好一對兒女,給你教的兒子打架鬥毆,女兒爬樹掏鳥,我好好的兩個孩子,給你教成這般,你倒好意思勸我!」
木奕珩聲音一哽,忍不住有點想笑。
鈺哥兒自小隨他騎馬打獵,性子是跳脫了些。至於小花兒嘛,他這不是怕閨女長大了如果像她娘親一樣柔弱給人欺負了?所以才教她一些功夫和暗器,原也只是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誰知那妮子是個學武奇才,小小年紀不但能打得她哥抱頭鼠竄,隔臨張勇家的幾個毛小子更全不是她對手。
為這事林雲暖埋怨他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木奕珩向來厚顏,也不十分在乎,把媳婦抱在腿上小心地哄著,一會兒自打嘴巴說「都怪我」,一會兒賭咒發誓「我以後再不教壞他」。等林雲暖緩緩平靜下來,看自己坐在人家腿上,眼淚鼻涕抹了人一身,心裡有些赧然,掙扎著想從他身上下來。
木奕珩手一緊,把人緊緊勾住,右手撫在她肚子上,眉眼亮晶晶的,儘是欣喜,「媳婦兒,你又有啦?」
林雲暖霎時蹙了眉頭。
木奕珩意識到不妙,連忙捏著她下巴把她固定住叫她看向自己,「是不是有什麼不好?剛才來的人沒說清楚,只說你今兒請了郎中診出喜脈來了。是……有什麼事?你不舒服,還是這孩子有什麼……」
林雲暖伸手把他嘴捂住了。
「哪有你這麼咒自己孩子的?」
第三回懷胎她已經駕輕就熟,其實心裡早有了預感,是怕弄錯了才拖到這時候找郎中來看。
「那……你怎麼不高興?」
林雲暖長嘆一口氣,伸指頭戳了戳他的額頭,「還不是你?我都什麼年紀了,還有孕,今兒瞧大伙兒笑著給我道喜,沒把我臊死。」
三十來歲在這個時代幾乎可以做人岳母了。
木奕珩心裡石頭落了地,笑嘻嘻地在她嘴角親了一口:「這有什麼?什麼年紀?正是好年紀,瞧瞧這臉兒、這身段,能迷死小夥子!我跟你說,連鈺哥兒都發現了,他那個先生好幾回偷瞧你。這是我不在家,我若在家,瞧我不大巴掌下去拍死他!敢偷瞧我媳婦兒!不要命了他!」
林雲暖登時黑臉:「這麼說,鈺哥兒今兒犯事,是你教他做的?」
木奕珩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溜了嘴,笑嘻嘻抱著人親了又親想敷衍了事。
林雲暖被他解了衣襟扣子弄得喘不過氣,小臉一皺,小手一捧肚子,嬌聲道:「我……我肚子……」
木奕珩陡然鬆脫了手,手足無措地站起身來,「你……你沒事吧?媳婦兒我……我……」
炕上原本抱著肚子輕哼的婦人抿了抿頭髮坐起身來,指著門的方向道:「木奕珩,你給我出去。我現在不想看見你,一點兒都不想!」
木奕珩氣得跳腳:「你他媽欠收拾是不是?拿自己身子嚇唬我?有本事啊你!」
他氣呼呼地一撩帘子,轉身就衝出院去。
冷眼睨見鈺哥兒巴巴地瞧著他,臉色一黑,指著兒子道:「你繼續跪著!你娘不來與我服軟,你不準起來!」
鈺哥兒:「……」
他睜大了眼睛,一臉無辜地看向盛怒的父親。他又做錯什麼了?連他娘與他爹置氣也要拿他當出氣筒?
他突然有點羨慕妹妹。妹妹就不用讀書,天天拿只木劍到處稱王稱霸,不知多快活。
…………
沒想到,幾天後,那個被羨慕的妹妹小花也被她娘揪了回來,按在桌子前面,丟給她一本論語,逼著她跟先生念。
兄妹倆互視一眼,心底里有了主意。
當夜,林雲暖所住的小院雞飛狗跳,悅歡、張勇、煙柳和王猛等人四處尋人。林雲暖在屋裡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幾番想出去尋孩子,又怕他們半途折回來家裡沒人看守著。
是夜城樓上守衛的是木家老熟人。——木奕珩的下屬燕長安。
他哭笑不得地接過半大小人肅容遞上來的金令牌。
鈺哥兒板著面容,騎在自己的棗紅小馬上,囂張地道:「瞧清楚了,小爺這枚是可自由出入城門的令牌,南疆最高統領木大帥是小爺親爹!」
他身後還坐著個梳兩條羊角小辮的小姑娘,臉蛋紅撲撲的像蘋果,大眼睛水汪汪的,嬌軟可愛得不行。說出的話卻比她哥還橫:「還不開城門?叫木大帥親自來找你說話用不用?」
這兩人,著實繼承了乃父之風,把這囂張跋扈不講理的勁兒學個十足。
燕長安招手喊來一個侍衛:「這兩位,瞧見沒,手裡可是有金令牌的,你趕緊開城,恭敬地送二位至其想去的地方,好生護送著,不得有半點越矩,聽見了?」
那侍衛哭笑不得地應了命。
回頭燕長安又招來一個親兵:「趕緊的,往城裡木家宅子報一聲,小公子和小姐出城找他爹去了!」
木奕珩在帳中瞧堪輿圖,聽見親兵回報說「少帥和小姐來了」,他有一瞬愣怔。
好一會兒才明白這是他閨女和兒子來了。木奕珩出了大帳,瞧瞧天色,漆黑無月,陰雲密布,這種夜晚兩個小鬼敢離家出走,不愧是他姓木的孩子,真真膽大包天。
可是瞧見兩個小人被一個高大侍衛一手一個抱著,滿臉黑泥的模樣,他眉頭跳一跳,把一肚子教訓的話都咽了回去。
那侍衛把人放在地上,朝木奕珩抱拳一禮:「稟大帥,出城的路不大平坦,小人屢勸無效,兩位小主子又不準小人出手相助,小……少帥和小姐不免吃了點苦頭……」
木奕珩揮揮手,摸出一塊碎銀子賞了來人,把兩個小的脖領一提,丟進帳中。
「你們這樣跑出來,你們娘可知道?」
那大驚小怪的婦人不見了孩子,還不知得急成什麼模樣。
小花嘴一撇,先於兄長撲了過來,一把抱住父親的腿:「爹,娘不疼我們了!娘肚子里有了弟弟,嫌我們兩個礙事,我們只好來投奔爹爹,求爹爹不要再厭棄我們了!不然我們可就成了沒人疼的野孩子,好可憐啊嗚嗚嗚。」
對於閨女的演技,木奕珩是知道的。奈何他就吃這一套,明知閨女是胡謅八扯他也不捨得拆穿了她。木奕珩一低頭把人抱了起來。他目視鈺哥兒:「城外多坑路,埋的好些陷阱,又有瘴林易迷路。你是事先摸清了路線,有十足把握才帶了妹妹一同逃家,還是莽撞之下心頭一熱胡走亂闖?」
鈺哥兒抬頭想說什麼,嘴唇囁喏幾下沒吭聲。
木奕珩語氣變得嚴厲,他抱著小花坐到椅子上,居高臨下望著自己的兒子。
戰場上六載練就那殺伐決斷的氣勢,哪裡是鈺哥兒一個八歲小兒能抵過的?當即鈺哥兒就撇嘴欲哭,「爹……爹我……」
「你自己獨闖也罷了,吃了虧只當歷練。你還帶著你妹妹!男兒大丈夫要細心呵護女孩子,怎可叫她同你一塊兒莽撞犯險?」
頓了頓,又道:「且你娘是如何待你們兩個?她不在意你們,還有誰在意你們?為了生鈺哥兒你,她流了多少血你可知?為了保小花,她拿葯當飯吃,你們有沒有良心?你們這樣跑出來,她得怕成什麼樣?我是怎麼教你們的?我常常不在家,我教你們功夫叫你們替我護著你們娘,你們就是這樣護著她的?」
木奕珩大手一揮,把桌上東西都拂了下去,小花嚇得一顫,也不敢在他腿上坐了。
兩個小人並頭跪在下面,大氣兒都不敢吭。
木奕珩覺得敲打得差不多了,瞧兩個小人兒哆嗦他忍不住想笑,咳了一聲掩飾了幾乎就要露出來的笑意,兇巴巴地道:「說吧!我該怎麼罰你們?」
正說話間,外頭急報說夫人來了。
木奕珩騰地站起身來,越過兩個孩子迎了出去。
林雲暖懷有身孕,是張勇縱馬帶同她前來,此刻形容憔悴,又急又慌走路都不穩當。
木奕珩牢牢把人扶住,指著帳子道:「娘子彆氣,我已罰了兩個孩兒,待會兒帶下去我親自打他們軍棍,打到他們服氣為止。」
林雲暖伸手推開他,急急忙忙走去裡面。一見兩個狼狽不堪滿臉污泥的孩子,這一晚的恐懼和提心弔膽都化成了無盡的悔意。
是她逼的太急。孩子天□□玩,總是坐不住讀書的。幼時他們野慣了,哪是一時三刻就能改過來的?
木奕珩瞧她抱著孩子低泣,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這一晚奔波其實兩個孩子自己也嚇得不輕,沒一會兒就在林雲暖懷裡睡著了。
木奕珩親自端了熱水進來,看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孩子,上前牽住她手溫聲道:「你這身子怎好騎馬,覺著還好么?有沒有不舒服?」
林雲暖搖搖頭,順勢倒在他懷裡,揪住他衣襟道:「木奕珩,我總算嘗到你當初的滋味……兩個孩子沒了,我幾乎就要瘋了……」
木奕珩苦笑了一下,伸手輕輕摩挲她的鬢髮:「是我沒教好他們,今後我全聽你的,再不與他們瘋鬧……」
林雲暖推了推他的手:「不行的。連你也對他們嚴厲,下回他們再跑,就不知要跑到哪裡去了。幸好有你……」
木奕珩有些受寵若驚,厚顏把人抱在自己身上:「當真?你不怪我?」
這一晚林雲暖的心力早就用盡了。
此刻依偎在他身上就像找回了力量。當他是主心骨似的。再不覺得慌亂無措。
她埋頭在他肩窩,低低地道:「木奕珩,今後我不走了,咱們一家四口,要好好的在一起,你不用怕,我再也不會辜負你,讓你這樣揪心……」
木奕珩心中某處久不觸碰的疤突然被掀了開來,痛的熱的流著血。
他伸指頭鉗住她下巴,聲音沉沉地問:「你說話算數么?我真的不用再滿世界去找你了么?甘心在我身邊做個平凡的婦人,隨我在這邊疆小城籍籍無名的活著?抑或,某日受朝廷傳召,又要回京,你當如何?屆時再撇了我一走了之,追求你的自由去么?」
林雲暖想搖頭,發覺自己連搖頭的力氣都沒有。
她把臉貼在他胸口上面,聽那有點急促的心跳,牽著他手按在自己心口。
「我不知該怎麼保證,你知道我肚子里如今還有一個孩子。我年紀不小了,高齡產子很危險的……有你在身邊我才能安心一些……,你知道么,生小花那晚我疼得一直哭,好想你,好想你在我身邊……其實我從一開始也是喜歡你的,不然我拚死也不可能與你……與你那樣……只是我不敢試,我怕你只是玩玩。我在門外聽你和我二哥說那些話,我真的很傷心。即便你後來娶我,也是為著威武侯的逼迫,我怕你不是真心想娶我的……木奕珩,其實我喜歡你比我自己發覺時更早,你這樣的樣貌,又是這樣的陽光開朗,囂張霸道,我很羨慕,心生嚮往……我這輩子活得太壓抑了,每一天都在如履薄冰的恐懼當中,我怕不容於世,我怕太特立獨行被人孤立,我是怕孤獨,怕一無所有,才強迫自己不去留戀……是我那不堪一擊的自尊心……是我一心想要試煉你對我的感情是不是可靠……是我錯了……」
後面的話她沒能說完。
早在幾年前她醉酒那晚他就知道她的心意。只是不敢確信,將信將疑。
此刻,他深信這些話是真的。
那還有什麼好說?
木奕珩吻去她的淚珠,啟唇封住了她的低語。
纏纏綿綿,磕磕絆絆。
牛皮大帳上映著兩個相偎的人影,外頭守著的親兵只看一眼就不敢再看了。
不知何時月亮穿過雲層,像有一雙手撕開了繚繞的濃雲。
天星一點一點的顯了行跡。寶石一般墜在無邊的黑絲絨幕布上。
而最亮的星揉碎了在他眼底。
林雲暖閉上眼睛,任男人抱住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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