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第 10 章

帘子一掀,林雲暖就大哭起來,帕子握在手上,窄肩一抖一抖,模樣好不可憐。

孟氏上回忙碌幼子的周歲宴,送客時淋了雨,這幾日身上不大自在,怕過了病氣給人,故而不曾去賀今日高氏的生辰,陡然見林雲暖哭著撲進來,當即唬了一跳,「四弟妹這是怎麼了?」

「大嫂子,您可要為我做主啊!」她一把攥住孟氏袖子,哭哭啼啼道:「當初我新嫁過來,諸事不懂,四爺替我求到大嫂子這裡來,才尋了個可心的管事,替我支應那香粉鋪子,到得如今,鋪子欠了好些外債,不得已關門結業,未曾追究管事人辦事不力,反倒被人反咬一口,當眾辱罵,還攜帶刀子,要傷我性命!」

孟氏吃驚道:「哎喲,這怎麼會?你可傷到哪兒了?」細細關切一番,又打聽了來龍去脈,方說:「香粉鋪子的管事?我倒沒什麼印象,當初老四找我幫忙,我就引薦了一個中人,具體尋了誰來,我也不甚清楚。竟會是這種大膽狂徒?這也太叫人不敢置信了,既然從前原是好好兒的,莫不是其中有什麼誤會?」

林雲暖聞言登時跳了起來,她跺腳慪道:「大嫂子舉薦的人,大嫂子自是幫他!我再不好,總是四房正室,今兒當著許多家太太、奶奶面前被個婆子辱罵恐嚇,我縱面上無光,唐家放任這種人橫衝直闖驚了貴客,難道就有臉面?大嫂子既認為只是誤會,那麼好,我只好將人送官,叫衙門替我討個公道!」

說罷轉身就走,孩子般耍起脾氣來,急得孟氏連聲喊:「弟妹莫衝動。愣著做什麼?還不拉住你們四奶奶?」自己伏在炕上劇烈咳嗽幾聲,勉強行下床來,拉住林雲暖的手,安撫道:「我不過隨口一說,瞧把你激動的。唐家不同於旁人家,事情鬧到官府去,傳出我們治家不嚴的話來,還不把老太太給氣出好歹?你且冷靜下,聽我把話說完。」

哪料林雲暖混不吝起來,竟與以往處事全然不同,當即張口反駁:「大嫂子怕我丟了唐家的臉,四門各處隨意放任刁婦行兇,鬧到了各家奶奶、太太們跟前,難不成就不丟臉了?大嫂子不懲治那些辦事不利的,竟一味責我,這又是何道理?」

說著,前頭來人稟報,說是各家太太要告辭了,過來與大奶奶打聲招呼,探望一二。孟氏頭痛不已,明知這些婦人是來瞧熱鬧的,卻不能避而不見,只得說:「請貴客們進來。四弟妹,你快去後頭擦擦臉,重新梳了頭再出來。」

林雲暖嘟著嘴巴往身後椅子上一坐:「不必了,適才我被人辱罵追殺,早在各家奶奶面前失了儀態,這會子倒還講究什麼?」

孟氏被她氣得咬牙,勉強按下,諸府夫人已魚貫而入,親熱地與孟氏見禮問候。有人瞥見林雲暖淚痕未乾,免不了安慰幾句:「別與那些下人一般見識,底下人貪心不足,不知感恩戴德,倒來與主人家動粗,這也太猖狂了。」

林雲暖順桿就爬,攀住說話婦人的袖子低聲啜泣:「我受些委屈便罷了,被刁奴闖入后宅,倒是驚著了各家奶奶,是我們唐府疏忽治下,對不住了……」

孟氏與人寒暄,眼角不住瞟向林雲暖這頭,聽她說出這話,只覺那本就疼痛不已的頭幾乎要炸了開來,再瞧諸府奶奶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安慰林雲暖,心口突突跳個不停,差點一口氣提不上來。

自然也有與孟氏交好或有親緣的人家,忍不住替孟氏說話:「四奶奶手下的人要進來找四奶奶說話,門上自然不好攔著,發生這種事誰也不曾預先知曉,何況唐大奶奶病著……」

林雲暖捏著帕子起身行禮:「是,是我年輕不懂事,想得不夠周到。只是素來大嫂子統管闔府諸事,我們也習慣了萬事聽大嫂子的,一時遇事慌亂,就找到大嫂子這兒來了。況,這管事張威和他婆娘皆是大嫂子引薦的,從前是在大嫂子娘家做事的人,突然做出這事來,我自然……只好與大嫂子商議……」

此話一說,滿座皆靜。孟氏聽她牽扯自己,本欲責她胡言,替自己分辨,可突然聽她說起張威從前在孟家做事,心頭陡然一悚。

這事當年瞞得密不透風,為免人懷疑,還特特將張威等人放在旁的不相關人家的鋪子里做過一段時間,才引薦來雲州,林氏是如何知曉此事的?既知道此事,又知不知曉旁的……

孟氏心亂如麻,面上兀自掛著無奈的淺笑:「四弟妹說笑了,我是個婦道人家,鎮日在府里,哪曉得誰是從何處來的,又是什麼品性?」怕林雲暖當眾嚷出更多私密事,只得忍氣吞聲息事寧人,「不論事出何由,四弟妹既受了委屈,又驚了眾客,這事我當然責無旁貸,來呀,責東西四門上的看門人皆綁了,每人賞十板子!今兒負責守內宅的婆子,罰半年月錢!」

笑著望向林雲暖:「四弟妹可消氣了?那吳大娘頭腦簡單,為人蠢笨,你是什麼樣的人?千萬別與她一般見識。我這就叫人將她打出去,叫她再也不敢胡來,你瞧可好?」

眼看這場好戲就唱到尾聲,林雲暖委委屈屈地低頭行禮:「是,大嫂都這麼說了,我也不是那得理不饒人的……」

話音未落,就聽外頭吵鬧聲一片,有人在院外大聲嚎哭,「可憐我娘為主子盡忠多年,竟落了個被逼死的下場!我要告官!我要告官!叫殺人兇手出來,叫她出來!」

孟氏神色劇變,揚聲道:「瞧是誰在外頭胡言亂語,給我堵住嘴打出去!」

屋裡的幾個媽媽應一聲「是」,齊齊往外頭沖。各府夫人面色各異,心中紛紛猜疑。林雲暖「霍」地站起身來,不顧身份地從裡頭沖了出去,她攔住那兩個要去綁人的媽媽,吩咐晚霞道:「即是來找我的,我自不能避而不見。」

她命門前扯住那小婦人的兩個婆子鬆手,自己走上前去,「你是吳大娘的兒媳?她持刀入府,你是知曉的」

孟氏不得已站出來:「弟妹,沒的失了你的身份,與她廢什麼話?打出去罷了。」

林雲暖低聲笑道:「大嫂子,人家指證我害了人命,我蒙受不白之冤,怎能不辯一辯?」

來者是名二十多歲的婦人,手裡還拉扯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哭哭啼啼嚷叫道:「我娘上門與你說理,一直不曾回來,我擔心她遭遇不測,這才找上門來,若你不曾害人性命,我娘呢?何不將我娘交出來?」

眾人這才發覺,林雲暖說要綁來見大奶奶的那個「人」並不在現場。林雲暖笑道:「那你果然料事如神,你娘才只上門小半時辰,你就未卜先知她已然喪命刀下。」

此時,稍有頭腦的皆已瞧出門道。這家人先是叫吳大娘來大鬧一場,揚刀自裁,再是兒媳婦上門討人,揚言要告官討回公道。如果真被他們得逞,林雲暖為息事寧人,定要奉上一大筆封口費喪葬費等等,不然就要牽扯上人命官司。更想不到,竟有人真會為了銀子豁出命去,這一家人決定犧牲吳大娘性命時,究竟在想些什麼?

可事實是,那吳大娘根本沒有機會自盡,就被人奪了刀去。這計劃已然落空,她兒媳婦竟然還敢打上門來,豈不太蠢了?

那婦人認定婆母已死,伏地大哭,肝腸寸斷,不住叫囂著要林雲暖殺人償命。眾人瞧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帶了几絲憐憫,——可憐她計策落空尚不知情,癲狂模樣倒把她自己身邊的孩兒給嚇得不輕。

孟氏扶著侍婢之手,有氣無力地勸道:「四弟妹,莫與她們置氣了。將她婆母交還了她,攆了人去吧。再鬧下去,少不得要驚擾老太太了。」

林雲暖從善如流道:「嫂子說得是。」命晚霞道:「把那吳大娘和這婦人一併押住,拿我的帖子去衙門,只問知州大人一句,誣陷舊主,意圖欺詐,該當何罪?」

那婦人聞言怔了怔,似乎沒有聽清林雲暖話中何意,孟氏已勸道:「弟妹,得饒人處且饒人,何必鬧得盡人皆知?」

林雲暖冷笑:「嫂子仁善,我卻眼裡不容沙子。今兒若叫這對婆媳得逞,我便是那個被誣陷入獄之人了。嫂子會否勸他們一句得饒人處且饒人?」

這話說得直白,不少婦人皆已感受到那股子濃濃的□□味,識相的便匆匆告辭,只餘三五個有親緣的還留在原地兩頭勸慰。

孟氏胸腔一陣陣緊得發痛,按住嘴角深深吸了口氣,方緩緩道:「罷了,既弟妹不肯罷休,非要爭個高低出來,我也不好多言,畢竟是弟妹自家人自家事,由得弟妹發落……我乏了,翠柳,扶我去躺一會兒。」

那婦人聞知自己竟成了被告,更是大聲呼號:「天底下還有沒有王法了?大奶奶,大奶奶!您菩薩心腸,處事最是公道,您可要替我們做主啊!」

孟氏陡然回過臉來,慈祥的面目平添幾許狠辣:「你們自己的事,自己處理!當我十分悠閑,什麼芝麻綠豆的事都要管一管么?」

身後傳來林雲暖的譏笑:「倒也奇了,兀那婦人,你是我手底下的人,在外頭鋪子里做事的,倒是識得我們府里的大奶奶,還知道她為人處世如何?嘖嘖嘖,你們一家人倒是極有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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