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太不孝順了！太不孝順了！」

天界之上,雲霧飄渺，一道雌雄莫辨的稚嫩童聲萬分生氣地大叫著。

天道瘦小的身子裹在一襲寬大的白衣之下，她氣沖沖地前後踱步，一跺腳，指著跪在自己眼前的人怒罵道：「你真是一個討厭的兒砸！爸爸不要你了！爸爸要把你扔出去！哼！」

長跪在天道身前的男子身姿挺拔,容貌俊朗,見得天道像孩童一般撒氣,他眉宇間透露出一絲無奈之意。

他大抵知道，天道大人這是鬧脾氣了。

他遂低頭謝罪道：「天道大人息怒，上衍知罪，上衍任大人責罰。」

「哼！」天道抱起了胳膊，撅嘴起來，悶悶地盯著上衍看,不再作聲了。

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雞……咳,兒子，差點兒被一隻野狐狸給叼走了,她能不氣嘛！

方才那最後一劫的劫數已盡，她委實不曾料到那小小狐妖竟能作出那樣的判斷,更沒有料到她竟會甘願豁出性命去救上衍……

是她低估那狐妖了。

這最後一劫,正是她為那狐妖設下的考驗。上衍是她頗為疼愛的一個兒子,她自然是捨不得叫上衍魂飛魄散的，是以先前說的那些威脅都僅僅是說說而已。

是以,若是那小狐妖選了第一個,那麼上衍與那小狐妖有關渡劫的所有記憶都會被抹去,她會划斷那二人情緣，使其不復再相見；而若是那狐妖選了第二個，那麼她就會抹掉上衍的記憶，再把那狐妖的神魂一直困在那個幻境中，待其命數盡后，便教其飲了孟婆湯入輪迴。

總之，她就是不能讓他二人在一起。

可她到底是沒有想到，那狐妖不但認出了上衍，更救了他，讓上衍能得渡劫成功。她沒了辦法，只得如當初所約，存留這二人記憶，並將那狐妖全須全尾地送回到其原來的異界中去。

但她想要拆散他二人的心，可不是說說而已。自家兒子是如此優秀的神君，是天界不可或缺的人才，可不能叫什麼心術不正的妖魔鬼怪給騙去了！

天道沒好氣道：「任我責罰？說得可真好聽！你就是仗著爸爸喜歡你，才敢這樣胡作非為！」

上衍默然不答。

天道瞅了上衍半晌，嘆了一口氣道：「罷了，此事就此便算了結。為父已經將你那小狐妖完完整整地給送回她原來的異界中去了，亦讓那司命小娃如約給了她萬年修為。自此以後，她在她那個異界里，便是個數一數二的大妖精了，也不會再受什麼欺負。如此，你便能安心了罷？走罷，跟為父回天界去，好好辦你的差事，莫要再與那妖精見面了，明白沒有？」

「是。」上衍斂眸應答，卻是若有所思，不再多言。

·

如此，便是近千日時光。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漫長年歲中，天界靜好，人間無亂。

司命女娃一如既往地在天界衙府里當著差，小小的身板坐在寬大的木椅上，須得挺直了腰板，才勉強能夠得著書案上的命簿。她正一筆一劃地在命簿上寫著些什麼，看起來頗為吃力，一同僚見了，倒是心疼她，遂勸道：「司命呀，你大可站在椅子上寫，咱們都不嫌棄的。」

司命聽了不高興，擰脖子道：「我不！站在椅子上寫字，那不跟小孩兒似的。」

同僚：「……」

你可不就是個小孩兒嘛……

司命撅了嘴，不再搭理同僚，正要提筆再寫，卻乍一聽的天邊傳來一聲轟隆巨響，衙府外霎時變了天色。

只見得烏雲密布，電閃雷鳴，一道道紫電天雷自九天之上直直劈落，狠狠地轟在了不遠處的府邸之上，剎那間烈火焚焚，雲端那處僅在眨眼間功夫就燒成了火海。

司命聽了雷聲，暗自驚疑，急急忙忙提溜著小裙子，一路跑去衙府外探看，心中想道：娘耶！這是天雷哇！莫不是有人要渡劫飛升了？

可是……可是她的命簿上沒有寫哪個異界有什麼生靈要升到天界上來呀！

司命心中既疑惑，又焦急，跑出衙府抬頭一看，只見又是一道天雷，轟隆一下劈了過去。司命往那方向一看，大驚失色。

那……那不是上衍神君大人的府邸嗎？！

司命邁開小短腿兒飛奔過去，堪堪跑到神君大人府邸不遠處，便被一個仙娥給攔了下來。

「哎喲！仙君女娃，你可千萬別過去！仔細被那天雷給劈著了。」

「怎麼回事啊！那可是上衍大人的府邸！又怎會遭雷劫？」司命嚇得六神無主，更是不明就裡，只見四周亦是熙熙攘攘地擠滿了圍觀的神仙們，眾人臉上都是一臉驚疑，誰也說不出一個準數來。

「唉，我也不知，方才採花回來，便突地見天雷落在大人府上了。」

「是呀是呀，哎喲……這都落了三十好幾道了，這……這可要如何是好呀！」

眾人的紛紛議論，被道道天雷砸破，府邸內外渾是火光，熊熊烈焰無人敢近。大伙兒只得在外頭急得焦頭爛額的，卻不知裡頭的神君大人到底是發生了何事。

天雷一頓狂轟濫炸，驚得整個天界為之所動。

許久許久，天雷終於止息，而神君的府邸，亦早已被燒成了一片灰燼。

有人細細數過，這九九八十一道天雷，竟是生生地劈了兩遭！

一道天雷足以讓凡間生靈魂飛魄散，更莫論這一百六十二道！所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無人知曉，這裡頭的上衍神君究竟是死還是活……

廢墟之上，濃煙彌散，久久不去。司命怔怔立在原地，仍帶著一絲希冀的目光，在那廢墟之上逡巡。

突地，她聽到了一點兒響聲。她定睛一看，喜極而泣：「神君大人！」

只見，上衍自廢墟中趔趄而起，周身上下狼狽不堪。他緩緩走著，每一步都搖搖欲墜，卻是嘴角，帶著一絲幾不可見的溫暖笑意。

「大人！」司命正想跑過去攙扶。

「孽子！你瘋了！」

隨著一聲怒罵，重重的威儀直壓而下。司命「哇」地驚叫一聲，膝蓋便磕了下去，腦袋根本無法抬起來。她餘光可見，周遭眾人皆是無一倖免。

這是……這是天道大人！

天道現身在上衍面前，怒氣衝天：「上衍！你居然為那隻狐妖洗魂！你竟敢為她改了神仙命格？！」

上衍跪下，坦然道：「是。」

「你……你這是要氣死爸爸！一百六十二道雷劫！為了她，你就不怕死了嗎？」

上衍眉眼一柔，微微笑道：「她既是能為我魂飛魄散，我又如何不能為她承受這區區雷劫？」

他猶然記得，那一日，她握著他的手，從溫暖愈漸變為冰涼。

他猶然記得，那一日，她對他說對不起，讓他不要再生她的氣。

他猶然記得，她的魂魄融入他血脈時的溫度，她消散而去時毅然而決絕的話語……

他都記著，深深地記著。

千日縱逝，他無一時一刻敢忘，無一時一刻能忘，更無一時一刻想忘。

他要許她一個永生。

就像她對他保證過的那樣，他這一次，定要她活得比他還要長久。

上衍深深拜了下去，字字句句篤然有力：「上衍請大人成全。」

靜默許久，天道一聲嘆息。

天道搖頭道：「罷了，罷了……左右你命也改了，天雷也受了。這一百六十二道，八十一道罰你改命，八十一道為她渡劫，你既是都撐了過去，那她便就是你命中注定的情劫。既然都成了命數，那為父也就不阻你二人姻緣了罷。」

上衍眸中一亮，再叩首道：「謝天道大人。」

天道不再多說，揮了揮手，消失在了空中。

司命但覺威壓消失，她抬頭便見上衍還跪在原地。她匆匆爬起來，跑到了上衍身邊，攙他手臂道：「大人大人！您可還好？」

上衍未能起身，輕嘆一句，疲憊至極：「還好。」

「小仙扶您起來。」

「不必，我歇一下。」上衍道。

「是……」司命應了一句，抬眼便見四處的廢墟，問道，「大人，您這府邸都焦了，這可要如何是好呀？」

上衍看了一眼，笑道：「正好，重新建一座。」

原先那府邸小了些，若是兩人住倒無不可，但將來有了孩子只怕不夠。

「另外，」他想著，嘴角帶笑，聲音卻低了下去，「再建一間廚房吧……」

司命撇嘴道：「都辟穀了，您要那玩意兒幹嘛——哎！大人！您醒醒！大人！大人……」

……

命簿記，上衍神君受一百六十二道天雷，重傷，安養三千日方醒。

·

「……所以說，渡劫回去之後，你求了天道大人，大人就很乾脆地就允了你我二人的婚事，然後你用四千日擴建好了這座府邸，才下來接我？」

蘇小淮倚在美人榻上，望著坐在自己身側的男人，眉梢輕挑，嘴角帶笑。

「嗯。」上衍笑道。

「『嗯』你個頭！」蘇小淮一把撐身坐起，往他懷裡捶了一記，氣道，「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司命女娃都告訴我了，說你用了千日為我改命，受了一百六十二道天雷，三千日才醒，你——你……傻嗎你……」

上衍低頭望她，便見她眸中早已閃起了水光。

他側身而坐，展臂將她攬入懷中，一手伸去摸她眼角淚水，哄道：「你這般哭，倒顯得傻了。」

蘇小淮惱羞成怒，眼淚一止抬手便捶了過去，捶完倒是忍不住噗嗤一笑：「哪有你這樣哄人的？」

上衍遂笑道：「自然沒有，天下獨我這般哄你。」

蘇小淮一愣，白他一眼：「油腔滑調，你倒是學壞了。」

上衍笑而不言。

蘇小淮歪著腦袋想了想道：「我就說嘛，當時莫名覺得身子骨輕了許多，也不知是怎麼回事，那異界里獨我修為最高，也沒人能告訴我怎麼回事。我還以為是那萬年修為延期到賬呢，倒沒想到竟是你的『功勞』。」

上衍見她笑臉，只覺開心，便湊過去在她唇上吮吻一記，抵著她的額頭，低聲笑道：「既是我的功勞，那夫人便予我些賞賜如何？」

「……賞什麼？」蘇小淮只覺唇上一癢，便有些犯糊塗起來，眸眼迷濛。

她堪堪隨他回到天界，他便無法無天起來，前幾日竟是跟他折騰得連說會兒話的功夫都無，拒了好幾個前來拜訪的仙眾。饒是她臉皮再厚，這會兒都仍不住臊起來了。

她遂與他說，今夜早歇，明日出門，所以就讓他講講這幾千日里的事兒，卻不眼下又要被他給繞進去了……

他將她壓下，輕輕吻她面頰，溫柔道：「眼下這府邸太大了，你我二人住倒顯得冷清了些，是以，夫人賞我幾個孩子可好？」

蘇小淮聽罷臉上更熱，咬唇笑道：「夫君敢討，我自然也敢賞。只是……」

「嗯？」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原型是什麼呢。」蘇小淮眨眼道，「聽聞父母二人原型對孩子影響頗大，也不知來日肚子里會懷個什麼東西，你好讓我有個準備。」

上衍僵了一下，竟似是面有難色。

蘇小淮見他如此，疑惑道：「怎麼了？」她頓了一下，忙道，「啊，莫不是不能說？也是，你身處高位，原型若是被有心人知曉，倒是不妥，你還是別告訴我了——唔。」

上衍見她眼底憂慮，遂低頭吻住她，起來便揉她頭髮安撫道：「怎會？我扛過百來道雷劫，修為早已無人能及，縱是天帝，只怕也要輸我三分。就算我的原型被旁人知道了，也是無礙的，你莫要擔心。」

「那你又為何不說？」蘇小淮眨巴眨巴眼睛。

上衍手一頓，臉上一紅，移開了視線。

「哦嚯？」蘇小淮樂了，伸手捧住他的臉，教他不得不望來。她賤兮兮地笑道，「莫不是夫君的原型教人——羞、於、啟、齒？」

上衍道：「咳，不是。」

「嚯嚯——你不說，那我猜啦？」

「……那你猜。」

「唔，」蘇小淮想了想，笑嘻嘻道，「狗子？」

上衍臉一黑：「不是。」

「喔，那——」蘇小淮再想了想，眼睛一亮道，「烤雞？」

「……不是——話說這不能是原型吧？」

「那到底是什麼嘛？」

「……」

蘇小淮往他唇上啃了一下，眨眼笑道：「夫君說嘛，說了有賞喔。」

「是朱雀。」

「……」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不就是烤雞嘛——唔唔，夫君饒命！夫君饒命……」

從此以後，小狐狸和烤雞——咳不對，和朱雀，過上了幸福美滿、沒羞沒臊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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