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5
湛兮起先不叫湛兮,他出生天潢貴胄,奴僕成群、珍饈佳肴、綾羅綢緞是他的日常,直到他十歲那年,國破。
只因要為他拼的一線生機,昔日相伴的侍衛、宮女、太監,盡數慘死在他面前。
他被拉扯著、托抱著,拚命地逃、逃、逃……
追兵太快了,他們就要有所犧牲有所覺悟地斷然轉身,以一己之力為他爭取更多的時間。
火光衝天,昔日金碧輝煌的宮殿,而今付諸一炬。
湛兮沉默地看著這一切,無人知道他心中種下了什麼樣的種子。
再後來,前朝舊臣把控他的一切,企圖將他馴化成一個復活前朝的金字招牌。
前朝舊臣們帶著他東躲西藏,卻又一刻不肯鬆懈他的教育,他們要教他帝王之道,儘管前朝早已滅亡,他們要他君子七藝樣樣精通,儘管日子過得揭不開鍋。
前朝舊臣們開始分出了派系,明爭暗鬥,小小的一個荒僻村莊,竟然活出了朝堂爭鬥的感覺。
嘴上說著要光復前朝,但是湛兮知道,他們不過是享受把他這個曾經的主人把控在掌心的感覺罷了。
前朝早已經被遺忘了,村子里的其他村民,皆感恩新皇大赦天下,免稅三年的大恩大德。正如新符換舊符,江山不過一代又一代,皇位也不過是一張輪流坐的椅子。
湛兮依然沉默地看著這一切,無人知道他已經厭倦了這一切。
後來某一日,他無意穿梭過一簾奇特的水鏡——
自此,一步踏入了另一個世界。
*
白鶴齊鳴,仙人御劍而行,法器五光十色,天穹為之變色。
湛兮一開始還以為自己是來到了仙界,後來他發現不是,與其說是仙界,不如說是凡人為爭取長生,不惜與天相爭的世界。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湛兮正巧趕上了天下第一人和光神君擇徒大典。
舉世矚目的大典,無數修士趨之若鶩,轟動九州。
湛兮,恰好就站在和光宗的山腳下。
有時候,他也說不清楚,究竟是緣分太奇妙,還是運氣太強大。
他懷著可有可無的心思,跟著一同爬上了和光宗。
測靈根的時候,他看著周圍人的表現,才知道靈根越少越好,說明越純粹。
他看著那些五靈根的人黯然失色,他看著那些三靈根四靈根的人崩潰痛哭,他看著那些雙靈根的人野心勃勃,他看著那些單靈根的天賦絕佳之人洋洋得意、神色倨傲,他看著那些變異單靈根的天選之子含笑謙遜……
輪到他了,水火雙靈根,相剋,還不如三靈根。
然而這位未曾謀面的和光神君,測靈根不過是走個流程,卻不是擇徒的標準。
真正的測試,是——爬山!?
湛兮覺得莫名其妙,後來又覺得自己這個陪跑的都不能陪跑到最後了,他不過一介凡夫俗子,又豈能跟那些本便已經踏入仙門的修士相比。
可是這爬山,卻並不耗體力。
後來,湛兮才驚覺,這爬山是多麼可怖的一向運動。
因為總有人阻攔他往上爬,這些人——
是高大威嚴的父皇,是端莊優雅的母后……
是昔日相伴,甘願為他赴死的侍衛、將他包入懷中,以身擋劍的宮女、以身相托,將他推出陷阱的太監……
甚至是宮中盡職盡責的御犬,神奇傲然的御貓,唱歌兒給他聽的鸚鵡……
是無數曾經最為熟悉的人,是無數能扣動你心弦的人,和一切能干擾你,能令你情緒崩潰的人、或者其他。
當他們或它們出現的時候,湛兮總要停下來,認認真真地、仔仔細細地,無比眷戀地一一看著他們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他們呼喊著他的名字,他們伸著手要帶他走,回到那曾經最熟悉最舒適的生活中去。
父皇要教他騎射,母后要為他拭汗,僕人在旁打扇,御犬蹲在他腳邊搖尾巴,御貓拿腦袋蹭著他的褲腿,鸚鵡落到他肩上輕啄著他脖頸……
湛兮一一看過他們,只一次,目光溫柔又眷戀,然而其中平和的力量卻又那麼強大,使他自始至終不曾觸碰他們、不曾開口說一句話,甚至在他們的哀求和哭泣之中,決然轉身,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結束了。
他不是最快的,也不是最慢的,他不是表現最好的,也不是表現最差的。
他是最幸運的,因為他就是那個被選中的人。
*
湛兮曾問過:「師父為何選我?」
居於中間,最是容易被忽略的他,竟然被選中了。
師父卻道:「仙途漫漫,證道之路,艱且險,天資或許極為重要,可是在為師看來,人的心性和韌性卻是最重要的。」
「既已入仙門,便摒棄前塵往事罷,日後,汝名——湛兮。」
後來,湛兮才知道,他的師父,是看穿了他所有的心思。
故人出現的時候,湛兮遠不如其表面上所展現的那般平靜。
他動過殺心,因為他知道眼前的一切都不過是虛幻,是迷惑他,擾亂他,是他求道之路的障礙。
他生過妄念,想要乾脆就這般止步,就算是夢幻一場,這夢也是美夢,醉生夢死,也不為過。
可是最後的最後,湛兮壓住了所有的心思,選擇了坦然地,與他們一一告別。
這或許,就是師父口中的心性。
至於韌性……或許是他爬山爬得最為認真,不曾偷懶?
*
和光神君雖是湛兮的師父,他卻並不領著湛兮入門。
他的地位太高太高了,高到宗門內的長老,都得稱呼湛兮一聲「師叔祖」
這般地位的湛兮,只能厚著臉皮去蹭宗門內為所有關門弟子開設的公開課程。
一步一個腳印,自行摸索著入門之道。
那時的湛兮尚且年少,也會受周遭環境的影響。
他知道很多長老,甚至是掌門都對他不以為然,而其他的「徒子徒孫們」更是看不上他的資質……
少年心思,最是敏感不過。
湛兮還能記得很清楚,那時候的師父,不像後來的師父那樣有溫度,那時候的他,宛如冰雕,無情無欲,彷彿人的七情六慾他根本沒有,一片空白而已。
所以師父或許並不知曉他也曾不安惶恐,更何況,師父還總愛出門「溜達」,一溜達可能就是幾十年,還熱衷於閉關看書,一看書可能就要上百年。
等著師父去發現他的情緒,簡直是虛度光陰。
他的入門,得益於他的厚臉皮。
也曾有人想過要動一動熊心豹子膽來與湛兮比試一番,這些人都被師父的兩個好友「山靈」、「東旭」給折騰得夠嗆。
東旭說:「臭小子,今天幫你一次,以後你要自己反抗!」
山靈說:「湛兮,莫怕。」
湛兮敬它們為叔叔,儘管它們並非人類,而是靈物。
*
那種忐忑不安的心思,一直持續到師妹的到來。
湛兮永遠記得那個嬰孩在懷中的重量,永遠記得她稚嫩的臉咧嘴笑開,永遠記得她曾在他懷中恬然安睡。
是師妹讓他那顆隱隱不安的心,徹底落地歸根。
師父將師妹丟給了他,讓他好好照顧,領她入門。
湛兮傾盡父愛,將她照顧得極好,儘管那時候的師妹有點兒奇怪,十天半個月都是一個人呆著不言不語的。
後來的師妹就更奇怪了,熱衷於折騰他。
湛兮也曾茫然無措,他並不生氣、也不怨恨,他只是不解,不解為何師妹要這樣做。
她雖眼中帶有惡意,然而其中的茫然和恐懼居多,湛兮只心疼不已。
有一次,師妹將他誆到了『苦海』中去,湛兮勉強應對海妖,師父又將師妹給踹了下來,為了救師妹,湛兮屁/股都被抓掉了一塊。
他始終不明白,師妹就算了,他可以當她年紀小不懂事,師父為何也如此狗逼!?
*
後來,在有一次為他療傷的時候,師父說:「你師妹是個命苦的,比這天下所有苦命的人都更苦痛。」
「她有非常嚴重的心理疾病……」
湛兮一臉懵逼。
師父冷淡地看著他:「好了,我知道你聽不懂。」
是的師父,我確實聽不懂。
後來師父打了個比方,他說師妹就像是一面鏡子,因為照入太多太多的黑暗和惡意,以至於當光明和善意降臨的時候,它已經無法反饋善意了。
「這不是她願意的,你能明白么?錯的是那些對鏡子傾瀉惡意的人,而不是鏡子本身。鏡子無法反饋善意也只是暫時的,為師希望你能對她耐心一點。」
師父難得溫和了些,他說:「為師不是不想去幫你師妹,只是為師情感太過淡薄,而你師妹又太敏銳,此事還是交給你較為妥當。」
師父還說,這個世界多得是「看客」,看客之所以是看客,是因為事情沒有降臨到他們的頭上,所以他們可以安然無事地當一個看客,並且肆意指點他人的想法、行為、甚至是人生。
他說:「你師妹的行為,我的理智並不認同,因為受到過傷害,並不是去傷害對自己好的人的理由,但是我情感上能理解她。這世界會有無數人對你師妹,抱以厭惡的姿態,因為他們是看客,所以他們可以『非黑即白』『非錯即對』。」
湛兮問:「看客究竟是什麼?」
「看客就是永遠不必擔憂事情會降臨到自己的頭上,所以可以用自己最理想化的標準,包括道德標準和其他標準來要求別人,至於這種事情降臨到自己的頭上,他們能否做的比當事人更好,他們是不會去考慮的,因為他們是看客,上帝視覺也算其一。」
「師父,什麼是上帝視覺呢?」
「就像你看話本一樣,人們能讀到後邊的故事,所以能對話本中人嗤之以鼻,至於話本中人沒有他們的『上帝視覺』,看客們是不會在乎的。」
「那看客真是一個令人厭惡的存在。我的師妹如何,我要如何待她,那是我的事,與他們何干?我亦知曉有人在背後說三道四,想必他們就是師父口中的『看客』了。」
湛兮是很厭惡那些人的,他們總是以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著他,彷彿在說『你師妹這樣這樣,你怎麼還對她好』;他們總是以一副厭惡的眼神看著他師妹,彷彿在說『你師兄對你那麼那麼好,你怎麼能這樣這樣』。
可是,這一切,又與他們有何關係呢?
不是局中人,就不能當一個無關人,偏偏要站在上帝視覺當一個看客么?
設身處地想一想,那些人若是師妹,不一定做得比他師妹優秀;那些人要是他,也不一定能做的比他好。
*
湛兮知道,師妹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是有恃無恐。
她並不是真的要他死,她也知道湛兮身上有師父布下的禁制,這片天地基本無人能殺他,她只是一次次地在反覆試探自己的師兄。
她如驚弓之鳥,想要擁抱溫暖,又害怕那溫暖只是掩藏刀尖的假象。
湛兮無奈,幸好還有師父開解。
後來又有一次,他被師妹坑了,心中都是鬱悶,有其他門派的弟子恰好在場,站在邊上說著難聽的風涼話。
湛兮想殺了他。
被師父攔下來了。
「湛兮,你有沒有發現,人對自己同類的標準是極為苛刻的。」
「此話怎講?」
「同樣是受到過可怖的傷害,受過傷害的狗如果攻擊對它好的人,看客們會說『狗狗它好可憐啊,都是因為它之前被人渣傷害過,要對它好點,要有耐心啊,每一個生命都應該被尊重,希望有好心人能拯救它。』。」
「可是受過傷害的人如果攻擊對她好的人,看客們會說『雖然你很慘你已經被折磨得心理扭曲了,但是我還是好厭惡你啊,你太噁心了,你怎麼能這樣,你這種人不值得被拯救。』」
湛兮沉默了。
「你不認同他們的看法,正如同他們不認同你的行為一樣,但是發言是他們的權利,隨他們去吧。你可以制止,對方不聽勸告,再殺不遲……為師不想你變成高高在上的看客,我希望你能深入這軟紅十丈中去,體驗芸芸眾生皆有的喜怒哀樂。記住,刀子沒落到你身上,你永遠不可以替別人說『不疼』!」
「可是與此同時,為師也不想你變成唯我獨尊的強權者,你可以不認同別人,但是要給他們發聲的權利,你是不能殺光所有異己者的。」
「可他們談論的是我,我不想聽。」
師父輕笑:「那就告訴她們,你不想聽,讓他們住口。」
「如果她們不聽,一定要說呢?」
「那就殺了她們,你已經給過她們發言的權利了,殺她們,是行使你維護自己的權利。」
*
又是一次上藥。
「湛兮,孩子不是這樣教的,你要寬容,要對她好,你不應該一味縱容。」
「可是師父,那我應該怎麼辦呢?師妹在坑我,可是痛苦的人是她自己。」湛兮只希望她能早日走出過去的陰影,不必再這般自我折磨了。
「孩子嘛,該揍的時候就揍。」
湛兮知道,師父有時候覺得他們師兄妹的相處實在『辣眼睛』,時常會選擇『眼不見心不煩』,惹惱了他,他還會把他們師兄妹兩人一鍋端。
真是個好師父,有個性!
湛兮:「我對師妹是下不了手的。」
師父無言以對:「你可真是個舉世無雙的聖父啊。」
從此,他時常被自己的師父吐槽為『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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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父似乎成了湛兮的外號一樣。
湛兮從未想過師父的一句吐槽會對自己有那麼大的影響,他甚至並不知道聖父究竟是什麼意思。
直到有一天——
他被一個聖父系統給綁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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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我懷疑聖父系統是來搞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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