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心思

少女心思

鄭氏與王朗多年未見,好在長期通信,也算得上熟稔,談及族中事務與子弟,和樂融融,王恪坐在一旁,偶爾陪著聊一兩句,至於幾個小的,則早就攜手遊園去了。

王萱與元稚一年未見,自是有說不完的話,京中局勢變化萬千,恐怕元稚的日子也過得不輕鬆,她那樣的性子,沒有王萱在身邊照料,肯定吃了不少啞巴虧。

「聽說伯母把你兄長接回家了,你們相處得怎麼樣?」

「阿兄你也是見過的,他心智不全,小孩兒一樣,許是受過太多苦,對身邊的人極依賴。先前我們去莊上探望他,我還疑心他脾氣不好,動輒打罵,後來才知道,那只是他在習武,控制不了力道,看起來就可怖了些,其實他為人很天真可愛的。」

王萱嘆了口氣,道理她都明白,也相信元泓是赤子心腸,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並不是那麼簡單的「將心比心,以心換心」。

「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只是怕你因他受到冷落。」

元稚聽她這麼說,立刻紅了眼眶,靠著王萱的手臂,輕輕蹭了兩下,說:「阿兄對我很好,前兩天出門遊玩,有人對我出言不遜,他還替我出頭,從小到大,我都羨慕你有蒓兄和崇兄無條件地維護和寵愛,阿兄雖然不像蒓兄那般聰明,但遇到危險的時候,他會牢牢把我護在身後,就像阿耶一樣。皎皎,我雖然不夠聰明,看不懂人心,但我卻有一樣本領,旁人對我的善意和惡意,我分得可清楚了!」

「那就好。對了,蕭如意回京之後,經常欺負你嗎?」

「那倒沒有,先前她自顧不暇,沒空來找我的茬,而且她不願去宮學上課,即使偶爾來了,想找我的麻煩,看在無度公子的面上,也不敢拿我怎麼樣。」

「謝先生常在宮學嗎?」先前謝玧只在授課的日子進宮,不常在宮中住宿,蕭如意若是挑了他不在的日子去,謝玧想維護元稚,也是鞭長莫及,照元稚這麼說,謝玧應該是常在宮中了。

「你忘了?無度公子同蒓兄一樣,如今是東宮陪讀,因無度公子才學過人,便兼任了東宮侍講,為太子授課,只是太子不在,他在東宮無事,所以常在宮學講課。」

「離京許久,我一時竟忘了。」

「對了,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十天前,宮裡的淑妃娘娘查出有孕,德妃娘娘趁機復寵,聽說陛下已經原諒了德妃娘娘和蕭如意,打算交還一些崔氏產業,讓他們休養生息。」元稚附在王萱耳邊悄聲細語,這是宮闈秘事,按理說宮外的人不該知道得這麼快,但門閥勛貴人家在宮中安插眼線,乃是常事,元稚知道不足為奇。

「怪不得蕭如意今日當街攔住你,原來是德妃復寵,有了靠山,安陽公主原先就是陛下最寵愛的女兒,只需稍加運作,想要恢復從前的威勢,也不是難事。」王萱略一思索,又驚喜地說:「阿姊,伯母願意叫你知道這些事了?」

元稚點點頭,往日楊氏養得她嬌慣,她不喜歡摻和這些交際往來的事,楊氏就任由她去了。但這兩年她大了,不能永遠做一個無知無畏的小姑娘,多讓她知道一些前朝後宮的大事,對她百利而無一害。

她初時還有些洋洋自得,但過了一會兒,卻又絞著衣角委屈道:「皎皎,你不在,我都聽不懂那些人說的話,她們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見了我,就拿些晦澀典籍取笑我,我知道自己是不學無術了些,但我擅長的東西,她們還不會呢!憑什麼這樣笑我?難道我真的就這樣不好?」

王萱拍拍她的後背,安慰道:「那是她們不對,你何必生自己的氣?在我眼中,阿姊英氣瀟洒,善良仗義,是天底下頂頂好的姑娘。那些人,學了一些禮義道德,便斷章取義,曲解成自己的意思,拿來約束旁人,卻不知自己已經落了下乘。」

「真的嗎?」元稚抬起頭望著她,眼睛里閃著亮光,欣喜不已。

「那是當然,我說的話,何曾有假?」

「那皎皎,你覺得我嫁給邱凈之,如何?」

王萱一時被驚住,手中杯盞落在了地上,微啟朱唇,問:「你說誰?」

「邱凈之邱兄啊!」

王萱當然記得邱凈之是誰,但這個轉折也太大了,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這兩人不過只是互通書信的朋友,怎麼短短一年多,就要談婚論嫁了呢?更何況,元稚曾對蕭睿有意,怎麼就突然轉了目標呢?

「你說那個去了通州的邱凈之?」

「對呀對呀!你知道嗎,邱兄在通州任上,修了一座大石橋,這橋東西跨長十五丈,形如彎月,有四個大圓拱,可漂亮了,還被譽為『天下第一橋』呢!這還不算什麼,明年他就要在京畿清江上再造一座大石橋,你也知道呀,清江那麼寬,往日過江,大家都要繞好遠的路,這座橋若建成了,可以省上兩個時辰的路呢!」

王萱這才想起,在琅琊的時候她好像聽說過這座「通州橋」的消息,只是當時沒注意監造者名姓,原來是邱凈之建造的。時下石橋最長不過十丈許,十五丈的石橋確實罕見,圓拱石橋所需技藝更是精深,看來邱凈之在這方面的確很有才幹。

「邱兄不是通州水工監丞嗎?」

「不不,他現在已經是太子詹事,調來京都都有半年了。你不在的時候,我閑得無聊,常去找他玩,邱兄還帶我去看過怎麼造橋,怎麼築壩,怎麼安放水車,其中奧妙,簡直令人嘆為觀止!」

王萱無言,看元稚的樣子,確實和邱凈之來往甚密,往日她哪裡記得身邊人都是什麼官職,就連她阿耶的爵位,她都不見得記清楚了。水工監丞是第八品,太子詹事是第六品,進步倒是不大,但關鍵在於他入京為官,還成了裴稹的人。如今裴稹這個新太子炙手可熱,多少人想要攀附還來不及。

「邱兄可請了大媒來下定?」

「呃……這事我還沒跟邱兄提過……」

「你倆可有互許心意,私定終身?」

「這個——」元稚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端起一盞茶擋在面前,掩飾尷尬,「邱兄還不知道我心悅他,只把我當做義妹。」

她這麼一說,王萱便什麼都明白了,她還說呢,若是元稚早與邱凈之有了私情,怎麼忍得住不寫信告訴她?看來她只是心血來潮,隨便一問,不過,看她這羞怯的模樣,這一次,當是動了真情了。

「邱凈之這人,有才學,樣貌也不差,雖然魯直了些,倒也不失為性情中人。他能與你脾性相投,我相信他的品行不會差,既然在京中,日後相處的日子還長,日久方能見人心,也好讓你想清楚自己的心意,才能證明你不是一時興起,亦非衝動行事。託付終生於一人,本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阿姊,你知道嗎?」

「我當然知道,我就是……覺得他很好,不同於兄長和朋友的好,那種感覺很玄妙,說也說不清,講也講不明,皎皎,我想我是病了。」

「是啊,相思『病』。」王萱的纖纖玉指一點,正中元稚眉心,滿臉無可奈何的寵溺。

元稚很認真地點著頭,忽然又道:「皎皎,從前我喜歡過蕭睿,是因為那一年我來京中,沒有一個人願意同我講話,都笑我是邊城來的小蠻子,只有蕭睿,他騎著馬從我面前飛馳而過,笑著拋了一枝圍場外摘來的桃花給我,對我說『你的馬術不錯,有空切磋一下啊!』從那天起,我便喜歡上了他……」

「後來,我有了你的陪伴,你、我、崇兄、蕭睿,我們四個常常一起出遊,一起讀書,一起去圍場放風箏,日子過得逍遙快活。我眼見著蕭睿愛慕你,追求你,心裡雖然有些奇怪,卻沒有她們說的『嫉妒』,我是打心眼兒里覺得你與蕭睿不配,但這『不配』,卻不是因為我喜歡他,而是我覺得你們性格不合,他不懂你的心思,也無法讓你開懷……皎皎,我現在才對你說實話,你會不會……討厭……我?」

元稚說得小心翼翼,王萱的眼眶卻悄悄濕潤了,四人之中,一向以王萱的心思最細密,她知道許崇與蕭睿對她的愛護,也知道元稚對蕭睿的心思,他們的感情就像一團亂麻,糾纏不清,沒有人能夠完全斬斷與他人的羈絆,她也不例外。

但元稚做到了,她把喜歡蕭睿和蕭睿喜歡王萱這兩件事分得很清楚。

「皎皎從來不會討厭阿稚。」

「阿稚也是。」

兩人相視一笑,年少的時光彷彿在對方臉上走馬燈似的一閃而過,那些歲月塵灰掩藏起來的情感浮現出來,年少的相逢,握緊的雙手,酡紅的面頰,氤氳的酒氣,都是她們最美好的記憶,誰也不能插入,誰也不能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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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天子(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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